次日回到軍營,卻見滿營人嚴(yán)兵整甲,有出征之狀。游步楷問時,石瑋答道:“今日進山圍獵。老大可愿同去?”武小嬣卻問石珊:“姑娘去嗎?”石珊答道:“當(dāng)然去。整點食材回來給你們做菜啊。”武小娉又對石瑋道:“師叔能借馬三匹,弓箭三副否?”石瑋笑道:“不愧是解憂娉嬣!馬匹弓箭任二位姑娘選用。老大可用我的驚鴻弓。”游步楷問道:“何故又不去?”石瑋笑道:“鎮(zhèn)守營寨,不被圍獵。”游步楷驚訝道:“你說我們是去打草谷?!”石瑋道:“有的義軍是,但我們不是。”游步楷取弓笑道:“你倒是想,可沒那個賊心。”石珊笑道:“就好像你有那個賊心似的。”游步楷亦笑道:“我只是沒那個賊膽,賊心絕對有。”
游步楷與娉嬣姊妹去選好馬匹,便來校場會合石珊夫妻等。游步楷見石珊不僅戎裝齊整,還帶著孩子,便問道:“孩子也去?他也會開弓射箭?”石珊笑道:“他哪會呀。一學(xué)就哭。”游步楷沒有罵孩子,而是嗔石珊道:“敗兒之母,不要也罷。”石珊也不生氣:“借你吉言,現(xiàn)在有事沒事就喊娘親,去私塾就哭。”游步楷越發(fā)嗔道:“還不是你慣的!”說著眾人上馬,被石瑋等送出營門,往西南馳騁去。
沿途的風(fēng)景讓游步楷著實欣然,道是好在何處,有游步楷作《滿江紅》詞為證:
策馬凌南,白云漫、天青如海。和風(fēng)婉、蜻飛燕舞,蝶閑蜂快。溪水涓流游客醉,刃山直上瞋蛙駭。又阡陌、一望郁蔥蔥,豐收待。
憑幽徑,穿峽隘;過柳戶,觀松艾。鎖道倭碉樓,烽煙猶在。遙看葡萄朱玉掛,還聽顏子農(nóng)家賣。野芳菲,香澈沁心中,由人采。
買顏子的是石珊對象,采花的卻也不是游步楷,而是他外甥。故此他笑道:“你個‘采花賊’!”他外甥當(dāng)然不懂,但懂的石珊卻還是笑道:“他是‘采花賊’,你就是護花使者。”游步楷正欲回言時,石珊卻見前面林中有動靜,便以鞭指給游步楷道:“快看!”游步楷仔細(xì)一看,見好大一只野豬,便將手中顏子丟給了武小娉,再扯弓搭箭。卻正欲發(fā)箭,又見那野豬竟忽然消失了,便道:“莫非豬妖?”也不待人回答,自打馬入林。
游步楷卻才入林,頓時黑霧涌起,將他圍住了個不見。石珊等人便忙要趕上去救,娉嬣姊妹卻攔住道:“不可!尚不知端的,勿更使人涉險!”石珊怒喝道:“兀那二精何太無情!”說罷,將孩子交了他對象,自拔佩劍縱馬入林。娉嬣姊妹也與三百余騎兵緊隨其后,石珊便分撥道:“鐵統(tǒng)領(lǐng)帶三十人迂回林后,王、趙兩位統(tǒng)領(lǐng)從左右進入。——武家姐妹,回關(guān)中去便了!”娉嬣姊妹也不爭辯,只是向前而已。
當(dāng)眾人進入林中,黑霧早散了,游步楷卻無處找尋。這使得石珊越發(fā)焦急:“這可怎么辦!?”武小嬣四下觀察道:“師尊就在附近。”話音剛落,便一箭射向不遠(yuǎn)處的土丘。但箭還未到,土丘便炸開了,塵土稍散后,不僅現(xiàn)出游步楷的身影,還有一個俊俏后生來。后生俊的可以用玉樹臨風(fēng)形容,但他卻用一柄突厥戰(zhàn)刀,頂在游步楷的脖頸上:“不準(zhǔn)過來,不然殺了他!”石珊便忙約束軍將,再道:“你想咋樣?放人都好說的!”后生道:“拿一萬兩銀子來就放了他。”石珊當(dāng)下一心只想救游步楷,所以便欲答應(yīng),可游步楷卻道:“你個丫頭片子想錢想瘋了吧!別說我不值一萬兩銀子,就是給你,你拿得動嗎?”原來這人是女扮男裝,當(dāng)下被游步楷揭穿,自然是一驚:“你怎么知道?!”游步楷卻沒有立刻回答,因為他先趁這女子分神之際,奪下了刀,反過來頂在了女子如蝤蠐的脖頸上:“因為我鼻子不好。”女子呆了半晌,而后慷慨道:“哼,要殺就殺,本姑娘不怕!”口中雖然這樣說著,但神情卻還是有些膽怯。所以武小嬣故意道:“讓奴來動手,以為師尊報仇!”游步楷卻道:“舉手之勞,何用你代。”說罷,便高舉起刀,只嚇得女子閉眼嚎啕。可直至良久,刀也沒有斬下。待女子睜眼看時,她的刀就插在自己身旁的地上,而游步楷等人,只留有遠(yuǎn)遠(yuǎn)的背影。
當(dāng)滿載而歸時,已然是午后未時。但一行人卻沒有進營,因為有人在轅門挑戰(zhàn)。背后的兵不齊不整,還有一個中年婦人,而胯下的據(jù)他自己說是馬,但游步楷非說:“明明是騾子!”一側(cè)還有個年輕婦人。但無論他怎么耀武揚威地嘚瑟,石瑋都沒有叫人取下免戰(zhàn)牌。于是他更向那年輕婦人夸耀,也不顧背后淋著雨的中年婦女。游步楷大怒:“豎子安敢耳!”說罷,便拔刀出鞘,喝令眾軍道:“走,去告訴他什么是尊老!”石珊卻攔住道:“犯不上!”游步楷驚愕道:“是可忍,孰不可忍?!”但還是收刀回鞘,同眾人走另一個門歸到營中。向石瑋問時,石瑋也道:“無所謂。他就是在對象面前顯擺顯擺。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娉嬣姊妹道:“親娘都不顧,這種人誰敢嫁?”但石瑋依舊沒有取下免戰(zhàn)牌,任由那人耀武揚威嘚瑟了足足半個時辰。
石瑋處理完緊要軍務(wù),便忙里偷閑陪同游步楷出營采風(fēng)。距離營門不遠(yuǎn),是一個刻碑作坊,除了一個閑置的魚缸,和一個石刻的象棋棋盤,剩下的都是沒有刻上墓志銘的墓碑,和墓碑的其它組件。游步楷坐在了碑上,吹著舒緩的清風(fēng),望著淡淡如紗的云罅隙藍(lán)天,陪著兄弟說笑:“真多瘆得慌啊!”游步凱不喜歡以怪力論神,這么說就是為了寒磣一下深信不疑的石瑋。石瑋真的被游步楷點醒了恐懼:“現(xiàn)在還好,到了清明就更……來刻碑的很多。”接下來兄弟兩人也沒有慨當(dāng)以慷,談什么不著四六的理想,發(fā)什么胡扯一氣的豪言。游步楷是品風(fēng)景:“這多好啊!有山有水,藍(lán)天白云!”而石瑋則是開玩笑:“老大,你很不純潔。每常說對我姐是如何如何又如何,可是——紅顏知己多得緊呀!好像還有個禺瑤顏……”游步楷笑道:“可別胡說,那些是你師侄!禺瑤顏也是謠言而已。”石瑋壞笑道:“得了吧!你看她們的眼神就不對!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倚月真人,果然風(fēng)流!”游步楷沒有強辯:“我是天下第一風(fēng)流人物!——還是喜歡你姐更多一點!”話音剛落,便見娉嬣姊妹和珊珊趕來,因此石瑋又拿來取笑道:“她們應(yīng)該也對你有意思,不然怎么一刻也離不得呢!”游步楷卻道:“你想多了!”
石瑋現(xiàn)在真的想多了,因為武小娉到面前說的第一句是:“元帥府有令:讓師尊閏六月初五回玄岳議事。”武小嬣也遞上了飛書。游步楷看罷,良久無言。所以不舍他離去的石瑋便道:“老大,文元帥這樣對你,此次怕是會無好會。不如就于此處,我們兄弟一起一樣驅(qū)賊!”激昂而慘然的語聲和神情,將他心中的不舍詮釋的好不清楚。游步楷的回答在嘆息之后:“身不由己!”石瑋長嘆之后,是更加傷感地道:“有什么身不由己的?”而后一聲長嘆,是因為知道了游步楷的意思,所以撫了撫游步楷的胳膊。游步楷真的不忍見他這樣,可又能奈何?和石瑋互望良久,便和娉嬣姊妹躲去了營中。游步楷想或許這樣會讓石瑋以他無情,無情的人是不會被思念的,不會思念,也就不會離愁別恨了!可卻無法如此,因此不久他又出得營來,想借著細(xì)語消滅心中的憂傷。當(dāng)然沒有用,但也不愿意進去帳中!心間只想淋雨,只想吹風(fēng)!
游步楷終究還是回了大帳內(nèi),并不是怕格外清涼的塞北風(fēng)雨,而是想起了多年前他一個道友的話:“聚散離合本常有,莫癡守!”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游步楷還不認(rèn)識石瑋和石珊,可惜那個道友只成為了他生命中的過客,石瑋和石珊反而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石瑋還在勸游步楷,石珊也來勸:“發(fā)飛書說不回去,看能咋地!”游步楷笑著說道:“來日方長!”而后又對燁偉加了一句:“等兄弟成親我再來!”游步楷知道來的機會幾乎沒有了,但這句話并不是搪塞,而是給石家姐弟和自己的鼓勵和希望。希望固然會讓人們焦急,但更能讓人們振作起來。
午飯之后,雨已經(jīng)住了。娉嬣姊妹在午睡,石瑋忙于軍務(wù),石珊的對象在陪孩子。而游步楷還是坐在半成品的石碑上,吹著輕輕的山風(fēng),看著一切可以看見的景物。不過多久,收拾好廚下的石珊出來了。經(jīng)過幾天的重新認(rèn)識,游步楷發(fā)現(xiàn)根本沒有人可以替代石珊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喜歡她的開朗,喜歡她的善良,喜歡她的笑語,喜歡和她打嘴架。走來的她依舊微笑著,這次游步楷沒有撩撥她,只是看著她。她的第一句是:“我們?nèi)蚰沁呑咦甙伞!庇尾娇?dāng)然不會拒絕,畢竟后天就要離別了。那是一座石板橋,在距離軍營很近的東方。其實游步楷和娉嬣姊妹已經(jīng)去過了,但此次當(dāng)然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微笑暫時沒有浮現(xiàn)在她臉上,因為浮現(xiàn)出來的是哀婉:“你能不走嗎?舍不得你走!”游步楷道:“我也舍不得——可不行啊!”游步楷是笑著說的,因為石珊和他擁有著同樣的心情,擁有著同樣的不舍。難得君心思我心!石珊又道:“石會可傷心了!”游步楷只有嘆息,也只能嘆息。他們并沒有沉淪于離愁別恨之中,而是說起了景物,開啟了玩笑。既然知道歡聚時短,那當(dāng)然要好好珍惜,順便將自己最好的一面留給彼此。
橋又被游步楷走了一遍,這次卻是和石瑋。雖然感情沒有石珊那樣復(fù)雜,但卻更加純粹。男人之間的義氣,就像從橋上能望見的嵯峨峻立的黑山一樣,曠達(dá),且直通藍(lán)天。再沒有作兒女惆悵之態(tài),兄弟兩個都不想讓彼此難過。但仍然沒有慨當(dāng)以慷,談什么不著四六的理想,發(fā)什么胡扯一氣的豪言。只是品品景色,開開玩笑。但見慣的石瑋和石珊一樣:“這里有那么好嗎?”是啊,就像游步楷對倚月軒的感覺一樣,習(xí)以為常地仿佛有些厭倦了。也許這就是人吧,追逐的不過是新鮮感。留一個月,他也會厭的!當(dāng)然,是景物,而不是人。曾經(jīng)的嫌隙,曾經(jīng)已平,曾經(jīng)的情義,今日更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