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影來至面前,卻是一位老者,和一個青年美婦。老者身材很是嬌小,須發皆白,滿臉皺紋,身上的員外衣帽破爛不堪,手中的犁杖也只有半根。美婦的身形也很矮小,一樣衣衫襤褸,更將楚楚之態顯于眉眼。游步楷正欲拜問,只見這老者和美婦哭拜于地道:“請大神恕罪!”游步楷忙扶起道:“長者與小姐不必折煞小道!乞問此是何處?長者與小姐又何故如此?!”老者答道:“此處名夜郎山,老兒便是本方土地領此山山神。這是老兒的小女。”游步楷再施兩禮,又叫娉嬣姊妹伐木為席。游步楷請兩人坐了,再問道:“恕小道冒昧,不知與小姐何故至此?”不想這老者竟頓時聲淚俱下,泣不能對。所以只得由小姐答道:“今年三月間,自西北飛來一股黑氣落于此山之巔。家父有護土守山之責,故此便帶著家兄與妾上山一看究竟。只見黑氣散去,現出一個女子。家父問她,她只說是得道散仙,在關中遭妖魔圍攻,故逃遁,不想因傷墜落此山。家父見她來歷不明,故此幫她療傷之后便欲讓其離去,不想她頓時翻了面皮。因家兄拼死護救,家父與妾方能得脫。事后妾打聽得說,她霸占了這山,謊稱是幽冥界調來的山神,拆毀了土地廟,建了那皓闋。妾父女法力淺薄,又不能去幽冥界伸冤,矩州城隍爺也不管不問,故此躲于此處!”
游步楷何其詭道,所以聽罷便叫娉嬣姊妹:“拿了這兩個騙人的山鬼!”父女兩個便忙拜道:“實不敢欺瞞將軍!”支雬卻冷笑道:“哼哼……既然這山已經被她霸占,你們怎么還能藏匿?而且又何必作法戲弄我們?”女子答道:“妾父女實不敢戲弄幾位將軍,只是躲避她的爪牙搜捕!妾父女之所以不離此山,乃為……”頓住語聲的原因,是為了得到老者的點頭首肯。老者不但沒有點頭首肯,而且慷慨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有死而已!”游步楷對老者道:“借小姐帶個路。”又對支雬道:“將長者請回軍營好好管待。并調一半兵馬來討人。”淪為刀俎之間魚肉的父女,哪里會有什么意見,但老者被支雬押走前還是對女子道:“阿娻,不要忘了你姓蚩!”游步楷現在可沒什么好奇心,所以問蚩阿娻道:“小姐可曾被張榜通緝?”蚩阿娻答道:“那倒不曾。不過她的爪牙都認識妾身。——將軍若有用處,盡管差遣!”游步楷笑道:“真是寧和明白人打一架,不和糊涂人說句話呀!——先去沽之哉。”
四人先去飯鋪打了尖,而后再來到皓闋前面的水池邊。游步楷隨手拔了一根草,叫小娉道:“插到小姐頭上。”娉嬣姊妹當然知道游步楷這是跟禺瑤顏學的,所以一面插草標,一面低聲對蚩阿娻道:“多有得罪!我家將軍應該是誘敵之計!”游步楷待草標插好,便朗聲道:“賣姑娘嘍!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嘍!”只將蚩阿娻羞得不敢抬頭。可游步楷為了把戲做足,竟然用手來托起蚩阿娻的下巴給圍觀者看。當然有人問:“她是你什么人?怎么賣呀?”游步楷答道:“這我撿的。我不是本地人,也不想帶她家去,賣了換幾個盤纏而已。要的話,三百兩銀子……”可是話還未了,圍觀者之中,要買的人竟站了一多半。游步楷可不是要真賣,所以便道:“三百兩銀子怎么可能!三千兩銀子,少一文都不行!”圍觀者當然頓時都罵著散了開去,所以游步楷便低聲道:“沒想到夜郎國人這么闊氣,三百兩銀子,就跟說著玩似的!”蚩阿娻道:“她將此方百姓祖先的陪葬都取出來分給了百姓,所以這里的百姓都很感謝他。”游步楷笑道:“羊毛出在羊身上!——怪不得一個個金燦燦的呢!”
過不多時,從皓闋走出來幾個家丁,來到面前問道:“怎么賣?”游步楷只是要借一帆風進去,因此拔了蚩阿娻頭上的草標道:“抱歉,不賣了。”
“為什么?!”
“因為我這兩位夫人說,我見猶憐,況小奴乎。”
自然有人開始捋袖,也自然會有人阻攔:“我多給你十倍的價錢!反正閣下已有了這兩位閉月羞花的夫人……”游步楷笑道:“大丈夫在世,豈能知足?”一旁的小嬣心領神會,伸手擰游步楷的耳朵罵道:“就知道你個混蛋沒安什么好心!”小娉也來奪過草標,又插回了蚩阿娻頭上道:“我們姊妹本意是想將你帶回,可是……也許你會因禍得福!”游步楷撫著耳朵對來人為首的道:“五千兩銀子,你們把她帶走!”自然是一手交錢,一手交人。叫嘍啰押了人,說了聲:“后會有期!”便領著一干人過路來到回去門前,可不經意回頭看時,游步楷三人卻已不見蹤影,便喃喃地道:“怕反悔吧?”也沒有放在心上,等門開了之后,便帶人進了皓闋。
蚩阿娻終于明白了,這在外面看上去更像是樓閣和城堡的建筑,為什么會被叫做皓闋。明明如白晝,燦爛滿金玉。游步楷和娉嬣姊妹也知道了。三人當然沒有變成蒼蠅飛進來,而是便成了押蚩阿娻的小嘍啰。跟著為首的走了許久,來到兩扇大門前。門外有牛高馬大,且兇神惡煞般的八個衛士,一個道:“她交與我們,你們下去罷。”為首的應聲未絕,便被游步楷的皎月劍殺了,八個門衛當然也步了后塵。出游步楷預料的是,并沒有帶甲持戈者蜂擁而至,感覺上沒有任何變化。疑惑歸疑惑,但已經開始了,那就義無反顧吧。對蚩阿娻道:“小姐找個地方躲了,我們進……”不想蚩阿娻拿出一張小號的連弩道:“妾身也曾習武,愿護持將軍左右!”游步楷笑道:“多謝小姐美意!不過還是藏了吧。”說罷,便抬腳踹門。
雖然門被踢得響了,但沒有被踢開。所以游步楷又來用雙手推門,可是兩扇門一樣紋絲不動。蚩阿娻便道:“將軍,妾身來一試可否?”游步楷與娉嬣姊妹自然是滿臉疑惑,但還是讓開道:“小姐請!”蚩阿娻收了連弩,走來兩掌一身,竟然便是門分左右,打開了能入一人的縫隙。游步楷與娉嬣姊妹不待驚訝地語聲發出,卻看見門內飛出一柄劍來。說時遲那時快,娉嬣姊妹只拉開了蚩阿娻,游步楷也用兩指夾住了劍。然而游步楷看了一眼劍,便大驚問娉嬣姊妹道:“這是姒兒的劍?!”娉嬣姊妹并沒有回答,也不需要她們回答了。
嬌小的身姿,荷花一樣的臉,還有吳儂軟語:“師父!”說罷,人也迎了出來。游步楷還了劍笑道:“還八戒呢!”又不無擔憂地問道:“就你一人?”吉姒兒沒有來得及作答,崔廿娘和無心柳便也走了出來。游步楷自然要問:“到底怎么回事?”無心柳卻道:“路上說。快進來!”于是眾人進得門來。游步楷看時,分明就是金鑾殿,只是龍椅龍案都打碎了,屏風也倒了,一個直徑五尺的大暗穴,卻在后面破開的墻上。室內除了不下五十具衛士的尸體,和十幾個抱頭蹲在地上的仆傭,卻還有一個渾身鞭痕累累的青年男子靠坐在階梯上。本來在忍痛呻吟,可看見游步楷眾人進門,便漸漸地激動起來,俄而,竟失聲喊道:“阿娻!”蚩阿娻神情一般:“阿哥!”話音落處,人已然奔了上前。扶住又問:“沒事吧阿哥?!”明明是在強掙扎,卻還是搖了搖頭:“皮外傷,不礙事的!——你怎么來了?父親呢?!”游步楷便道:“那就由小姐留下照顧公子。”說著,與無心柳和關中四姬越入了暗穴。
暗穴里面卻很是寬闊,足可以讓敘述和聆聽的兄妹兩人并行。無心柳道:“你們回去后,我們就按你說的,跟水兒、火兒又回到了你親戚的新宅。也不知火兒怎么弄的,居然就找到了這里。可是我們都大意了,中了埋伏!只能助雪兒破圍,回去報信。為了保存實力,我們就能屈能伸嘍。被關進牢房不久,就……”接下來的話雖然是繞到游步楷左側耳語說的,但崔廿娘卻還是羞臊了個厲害。吉姒兒端的是沒有被打怕,居然還來拿崔廿娘取笑:“這是大大的功勞,你害什么羞啊?!”崔廿娘當然不會再回應一記耳光,所以無心柳便道:“老四,干嘛呢?!”吉姒兒吐舌認錯之后,無心柳再接著對游步楷道:“所以我們打出來牢房,也救了那個蚩承祖,跟著火兒走到了剛才的地方。可是龍椅上的人居然是弗圈真人!”游步楷自然大為疑惑:“究竟怎么回事!?”無心柳并沒有回答,因為已經會合了水兒與火兒。
此處雖然空間大了許多,但依舊是黑漫漫的,要看清楚前面,只得借助崔廿娘的靈火。前面其實只有衣襟鮮亮的水兒與火兒,除外別無其他,連通路都沒有,所以師姐妹在探察石壁。無心柳便問道:“怎么回事?”水兒答道:“我們追過來就是這樣。”游步楷便問娉嬣姊妹:“你們可找得到?”小嬣沮喪地搖了搖頭。小娉卻道:“奴感覺這里余留的魔氣遇見過。”小嬣也恍然道:“正是,是在涇陽的。”游步楷笑道:“這還用你姊妹說!我妹兒剛才不是說了嗎?”無心柳便嗔道:“那我哥說現在怎么辦?!”游步楷畢竟不是來說笑的,所以拔劍在手,往三面石壁上亂砍了一通,果然砍出血來。吉姒兒大驚:“難道我們被吃了!?”話音未落,身后的來路便被堵死了。
眾人只得拿兵器劈砍,但哪里有用,連血都不流了。游步楷道:“什么玩意成的精,會這招?!”火兒疑惑道:“道友也不知?!那如何拔劍就砍?”游步楷笑道:“沒辦法就砍嘍!——你們姐倆應該知道吧?”水兒笑道:“道友真是處變不驚啊!”無心柳卻道:“你們別優哉游哉了,快出去吧!”火兒便正色道:“退到我身后。”說著,走到正面石壁前。待眾人都退開身,便掐訣念道:“祝融神火,炙烤邪魔。鬼魅樊滅,妖孽魂奪!”再手指墻壁喝一聲:“啟!”語聲落時,藍色的火焰瞬間布滿了整面石壁。無心柳兄妹怕傷了關中四姬,便叫再往自己身后躲。吉姒兒卻道:“我又不怕!——老三,躲我身后,我罩著你!”游步楷笑道:“你們啥時候拜把子的?——不對!廿娘怎么是老三!?”吉姒兒卻道:“問廿娘,我不說!”游步楷嘆一聲道:“嗯!你授業恩師知道給找我斗法不行!”關中四姬聽了,便一齊拜道:“師尊!”游步楷搖頭嘆息:“四個犟丫頭!起來吧!——不過有言在先,在軍中只能叫我將軍。”吉姒兒重重點頭:“嗯嗯嗯!可那我們什么字輩啊?”游步楷故作仰天長嘆道:“唉!我怎么收了你這么個笨丫頭!——那你就‘笨’字輩吧!”吉姒兒卻不理睬,只一面拿劍峰在地上畫字,一面喃喃地道:“武小娉、武小嬣、崔廿娘、吉美姰。蠻好蠻和諧的!”無心柳笑道:“‘姒兒’不也一樣嗎?干嘛要再取一個!”游步楷笑道:“她自己愛叫什么叫什么吧,反正我改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