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步楷與支雬下到地面,看見那些茅屋都是用剛伐下的樹干榫卯而成,便道:“木工不錯啊你們。”支雬道:“原鑫字營兵蓋的,沒我們什么事。”兩人說著,便來到一棟三開間的茅屋前。游步楷問:“中軍?”可支雬搖了搖頭:“無將軍的住處。”游步楷笑道:“我妹兒怎么官僚作風起來了!”但進門點火看時,卻分明就是中軍大帳的布置。游步楷往頭把交椅上一坐,口里嘆道:“萬萬沒想到,支雬也會訛人!”支雬卻沒有理睬,而是到門外喊了一嗓子:“彌霖,冰霄,你們義父來啦!”游步楷道:“讓伙長以上都過來。”支雬卻進門道:“成大事不謀與眾。”游步楷并沒有爭辯,只是起身讓頭把交椅給支雬。氣得支雬橫眉立目瞪了良久,卻沒有開罵。游步楷佯作大驚道:“一反常態呀!以前都是支雬罵曰的呀!”支雬罵道:“你無聊!”
支雬話音剛落,彌霖和冰霄便進門來了。游步楷不等兩人施禮卻道:“霄兒,出去喊一聲,叫伙長以上的都來。”冰二小姐卻問:“叫他們來干嘛?我老姐和姑姑呢?”游步楷只得回答了兩個問題,再故作感慨地道:“唉!無官一身輕,連自己閨女都叫不動!”氣得冰二小姐嬌怒道:“哎呀!不帶這樣冤枉人的!”可是不等冰二小姐轉身,門便被叩響了。游步楷便叫:“請進請進!”第一個進門的是薛玉玲,而后是八個伙長。游步楷笑道:“來得正好!”受了軍禮,便又道:“我妹兒在矩州城中還有點事,因此這里暫時由本將接管。本將現在也不是白衣,而是唐州節度使。”再拿出文書讓眾人看。但這支部隊就是游步楷所建的,不要說現管都是他的義女和徒弟,便是改換了門庭,也不敢不認老首長,更何況新首長還是他妹子,所以連薛玉玲都道:“將軍有事說事,沒事我們回去了。”游步楷卻笑道:“你們還是走個程序吧,免得我有篡權之嫌嘛。”支雬也只得接過文書,卻嗔他道:“磨嘰!”自己看了,又往下傳去。
眾人看罷,由冰二小姐問道:“爹爹可以說事了吧?”游步楷卻不緊不慢地先叫眾人坐,再道:“就是招募的事。你們說吧。”結果當然是良久無聲。游步楷便只得道:“玉鈴參與過大荒山獵妖,你說吧。”薛玉玲卻道:“我?不會,師父沒教過。獵妖團都是孟大大在招募,我只是被招募的。”游步楷苦笑道:“被招募的也有經驗呀。何況你還見過‘豬跑’。拿這種話搪塞,太不仗義了些吧?”薛玉玲也只得說道:“我去獵妖的原因,是看不慣妖媚橫行,涂炭生靈,其次為了證明自己。”游步楷一面拿紙筆記錄,一面道:“支雬,你再說說。”支雬卻道:“師父叫我跟你來的,我說什么?”可游步楷寫的卻是:“匡扶正義,抵御邪魔,本修真者分內,何用言說。”不但寫了,而且喃喃地念了出聲。冰二小姐便笑道:“那爹爹還問我們干嘛?‘秉筆直書’就好了嘛!”游步楷道:“孔子刪《詩》,魏征改史,無非實用耳。——彌霖,你說。”彌霖卻問道:“女兒是說真的還是說假的?”游步楷道:“像話嗎?當然是說真的啦。”也不等彌霖自己說,便又提筆寫道:“不愿淪為奴婢,故從戎行陣。”冰二小姐看見當然會笑道:“躲吳霔師兄才符合事實!”游步楷自然也沒放過她:“那你就是:卿曰無衣,與之同袍,并肩敵愾,修我戈矛。可是也?”冰二小姐固然泛起了羞澀,卻大大方方地認了賬:“我們哥仨從小就在一起,分開,真的沒學過。”游步楷笑道:“你這丫頭,胡風頗重!”而后叫八個伙長:“你們也按年齒來吧。”伙長們自然不敢向自己的現管一樣調皮,所以只得冠冕堂皇的說了一通。但冰二小姐卻見游步楷先于每人說前動筆,便問道:“爹爹既然明明都知道,那還干嘛問我們?”游步楷道:“也許有新的發現呢。再者說,這是制度規定,不能不走。——你來給大家念一遍。——每個人都有權修改。”
既然游步楷說的是走程序,那眾人自然也只是走個程序,紛紛都是:“我沒意見。我附議。女兒附議。我也不想有意見。”因此游步楷便將無心柳的印丟給了冰二小姐:“沒勁!沒意思!太沒意思了!”冰二小姐卻笑道:“兵貴勝,不貴久,久拖不決,非取勝之道也!”和彌霖蓋了印才發現是無心柳的,便問:“爹爹,是不是拿錯了?這是我姑的。”游步楷說了原因,而后再道:“今日到此為止,明日三更造飯,五更開工。散帳!”薛玉玲和八個伙長都去了,但支雬、彌霖和冰霄卻都留了下來。游步楷沒有明知故問,只笑道:“我們先抄一百張,不夠明日再說。”支雬聽罷卻出門去了,因此冰二小姐問道:“三師姐干嘛去?”門外的支雬答道:“換人。不,換狐精娉嬣。”游步楷笑道:“這個綠肥紅瘦!狐精怎么了?我還狐精的總瓢把子呢!”冰二小姐也一面來磨墨,一面笑道:“那我豈不是少幫主了!呵呵……”父女三人說不幾句,娉嬣姊妹便進門來了,而且是被支雬領進來的,因為娉嬣姊妹架著傷勢嚴重的冰雪。
冰霄慌得大呼搶上前來看,而游步楷只道:“去叫薛玉玲來!”其實支雬已經出門去了。眾人將冰雪架到榻上,冰霄當然要問:“姐,到底怎么回事?!”游步楷也復問了。小娉卻道:“大小姐已經跟奴姊妹說了。”游步楷也不問,只道:“霄兒留下照顧你姐,彌霖和薛玉玲坐鎮此營!另差人回玄岳通報!”說罷,去拿了兵器,和娉嬣姊妹出門來。支雬見了便道:“我跟你一起去!”游步楷道:“去和彌霖說一聲。”一面說著,一面上了兩只兇獸的鞍轡。等支雬出來,便一面扶小娉上自己的虎,一面對支雬道:“你和小嬣騎無將軍的。”
騰云飛天之后,再才問懷中的小娉:“雪兒怎么說的?”小娉卻道:“奴該萬死!大小姐回此處后只說了‘皓闕’二字便昏厥了。奴怕耽擱時間,因此才謊稱知之!請將軍待此事了結在……”游步楷打斷道:“你也是為了趕時間。安心帶路吧!”但聽小嬣說罷的支雬卻罵了起來:“你們兩個好孽障!敢如此膽大!想陷了將軍報仇嗎?!”也勒住了獬,而后擒住了小嬣。游步楷喝道:“松開!我還沒死呢!”支雬也只得松開手,卻嗔游步楷道:“英雄氣短!”說罷,又縱獬前進。游步楷也縱虎趕上,對支雬道:“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我見你好于之前才帶你一起,別沒事和自己人過不去!”支雬雖然還是一臉不快,但并沒有反唇相譏了。
娉嬣姊妹按照冰雪的歸途,將游步楷和支雬帶來了矩州南郊二十里外一個名花果園的鎮店。游步楷和支雬看時,竟果真是座皓闋。方圓大約數百畝,因為連后面的小山也是園林的組成部分。墻壁和瓦都是漢白玉的,而且打磨的很是光滑,被布滿園中的彩燈照得越發輝煌奪目。雨已然住了,所以休閑的人們,在森嚴的大門路對側水池邊或步或坐,或歌或舞,各行其是,也自得其樂。游步楷道:“娉嬣跟我下去,支雬帶著虎兄倆往云里藏了。如果我們沒出來,你馬上回玄岳請金元帥發救兵。”可支雬卻對娉嬣姊妹山寨版了一遍,而且補了一句:“敢背信棄義,與你們幽冥界算賬!”娉嬣姊妹當然只能看向游步楷來尋求指示。游步楷也不想浪費時間,所以道:“也行。”說罷,往皓闋一個僻靜樓臺而下,不想被結界射到了小山上去,好在娉嬣姊妹接的及時,才不至于太狼狽。
游步楷站穩之后,沒有問娉嬣姊妹為何還跟了上來,而是嘆道:“看來你們倆算賴上我了!”但也沒有叫支雬三人去,只將長槊掛在了虎鞍上,再對支雬道:“你們也換了便裝吧,我們找人問問這到底是什么去處。”娉嬣姊妹換裝當然是一陣云霧的事,但支雬不是妖精,所以必須找個隱蔽處去。游步楷也不得不等,可是足足過了一刻鐘,支雬卻還沒有出來,也沒有任何動靜傳來。疑惑地看向娉嬣姊妹,得到的回答卻是:“并無異常。”游步楷道:“還并無異常!這都一刻鐘啦!——小嬣,去看看。”小嬣去了,但也是半晌沒有動靜。小娉便喊了兩聲,代人沒有人應答。游步楷料想不好,便拔劍在手,與小娉趕了過去,可看見的確實是并無異常。
因為并無異常,所以拔劍在手沖過來的游步楷卻成了異常,異常得被支雬扇了一耳光。因此迅速退回來之后,便問一同過來的小嬣道:“到底怎么回事?!”疑惑不僅游步楷有,連小嬣也有:“奴方到,將軍便沖了過去……”游步楷大驚:“這怎么可能?!——莫非有鬼!”便掐訣念了凈地神咒,再沖了過去。可是支雬幾乎沒有變化,又羞又惱的表情,排山倒海的動作,甚至連語聲還未曾落下。游步楷不等支雬再罵,便迅速地背過身去,并道:“穿著褻衣呢!我們在外面等了一刻鐘,所以才來的。我起誓!”支雬當然相信游步楷不會對自己起什么不良之心,但還是喝道:“喊一聲不會嗎!?”說著,穿好了衣服。游步楷必然答道:“我們喊了許久,你都不應聲,所以才沖了過來。而且小娉小嬣說氣息上并無異常。”支雬拿了衣包走過來道:“我可什么都沒聽見。也沒發現什么異常。不是你擔心無將軍,走火入魔了……”游步楷道:“可能嗎大姐?”四人尋了良久的端倪,卻是一無所獲,支雬便道:“小嬣,回到我們剛才的位置再喊喊。”可是小嬣諾聲未絕,喊聲便傳來了:“妹妹!沒事吧!?小嬣!”但小娉就站在面前:“這是奴方才喊的!想必此處有時間差!”游步楷便一沖云霄,在往下看時,樹叢中支雬和娉嬣姊妹的身影,竟然定住了。再下來時,三人卻又是如常,只不過是他沖天之前的景象。于是便收劍回鞘,拱手高聲道:“在下玄岳軍神將游必方,與部將來此處只為尋找失散的幾位同袍。若有打攪,還請見諒!”方才與娉嬣姊妹拜罷,兩個人影便從夜幕中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