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靜土遁離了神軍軍營,往東南又出了八百里玄岳,再不多時(shí)便到了一戶莊院內(nèi)。三月的晚風(fēng),自然不如數(shù)九至寒,吹來也并非那么舒服,更何況是此景、此情、此人!此景:竹籬茅舍的莊園,而四周曠野無邊,稀稀疏疏,幾株無形無花也無果的樹,余外就是沒了人頸項(xiàng)的荒草,殘?jiān)乱采形磼斐鰜?。此情:不消多言,因?yàn)槿伙@于那芳華的臉上。此人:荊楚安州槐蔭縣城人,現(xiàn)任玉泉觀觀主,積善派代表人物之一。在她一歲時(shí),練氣士的父親,不慎走火入魔;而母親也因誤食丹藥導(dǎo)致每月需換氣十次以保性命。父母也曾提出放棄續(xù)命,重墮輪回,以不再拖累她。但她跪下懇請父母繼續(xù)修行,所以訪福地問神仙,開創(chuàng)玉泉觀,全部功果,都為父母所用。
浮動的草如浪滾滾,給人不安的梟鳴遠(yuǎn)遠(yuǎn)傳來。推門悄然而入,卻是父母的房中,母親問道:“靜兒回來了?”顏靜答了,但沒有點(diǎn)燈,也沒有燃燭,只借著隱約的星光,看著披衣而起的母親道:“母親,靜兒明早就要去招兵,您和父親有什么需要?靜兒今晚都預(yù)備齊?!睕]有母親不心疼自己的孩子,但無可奈何啊。顏靜按照母親說的,將事情都做完了,丑時(shí)只差半刻了。但寅時(shí)七刻,顏靜又出門去了。
分不清是晨霧,還是浮云,只見迷迷蒙蒙,飄飄忽忽,將山巒和山谷都半遮了。紅日,冉冉而生,照得那位于千丈絕壁之上的石窟,好不醒目。沒有可登之階,沒有立足之臺,甚至沒有我們認(rèn)為的門??吡怀哂嗟姆娇吡?!縱然有晨光,但從外往里看時(shí),仍是黑漫漫的,給人帶來的感覺,就如同九幽鬼門關(guān)的那樣恐怖!絕壁之下,是一條流水潺緩的清溪,溪旁卻是一頭斷了右角的大水牛。和普通的牛一樣,不是在吃草,就是在咀嚼草,看上去十分悠然自得。連突然出現(xiàn)的顏靜,也絲毫沒有驚到它。它扭過頭用大大的牛眼看了看對它深施一禮的顏靜,然后轉(zhuǎn)身望著石窟“哞”地叫了一聲。驀然間,那黑曼曼的窟窿里亮了,緊接著一個尺余的光球飛了出來,落在了斷角水牛的背上,化作了一位皓首老翁。顏靜又向著老翁施了大禮,才要開言,老翁卻擺手道:“你不必說,我都已知之。離此往北九百里外,有一貔貅山,山中一不冠洞,洞內(nèi)有有三個妖魔,自號鈴心、鈴音與鈴上,實(shí)為三峰駱駝成精。他們洞內(nèi)也有八百小妖。你乘此牛兒去,再以封神受祿說之,那三個必然同你去?!贝侅o打稽首稱謝了,老翁只又化作尺余的光球,飛回了石窟之中。
這斷了角的牛兒也會騰云駕霧,所以不一時(shí)便到了貔貅山的不冠洞外。小妖進(jìn)洞須臾,三個窄臉、大鼻、厚唇、凸眼便服者出來拜倒在地。但是他們拜的不是顏靜,而是這斷了角的牛兒。不光拜了,還哭了!不光哭了,還說了:“大哥!自從大哥跟了仙翁,我們再不曾見,一向可好?!”這牛兒竟然也口吐人言道:“三位賢弟免禮休泣。我自隨仙翁受益匪淺,倒是三位賢弟,百年不見,居然老了許多!”三個妖魔呼喝著小妖抬牛進(jìn)洞,再請顏靜同行。叫上來潔凈的山泉和水果請用,再問了來意。顏靜喝著山泉說了。三個妖魔聽罷,只在那里面面相覷。這牛兒見了道:“三位賢弟好不醒事!縱然是作腳力也好過你們在這里受歲月折磨,遭三災(zāi)恐怖,何況名聲也不好!當(dāng)下天庭正是用人之際,三位賢弟慎思之,機(jī)不可失,時(shí)不再來??!”三個妖魔聽罷,又私議了良久,在才欣然受了招安。然后只一把火燒了不冠洞,和顏靜送牛兒回了仙翁那里,才領(lǐng)著八百小妖,跟顏靜來玄岳神軍軍營。
但剛剛出離貔貅山一百五十里,便不能再前進(jìn)了。因?yàn)槟前税賯€小妖不會五行遁術(shù),也不會騰云駕霧,更沒有完全修成人形。所以每次經(jīng)過村莊鎮(zhèn)店,都要嚇人個厲害,那一方土神又要糾纏瓜葛些時(shí)候。顏靜雖然是一觀之主,但她的確不懂用兵之法。無可奈何之下,問計(jì)那鈴氏三兄弟道:“三位道友,有什么好辦法?”不及鈴氏三兄弟開言,只見一朵祥云從玄岳的方向而來。云落下來時(shí),卻是那中等身材,二十二歲面容的王一可軍師。顏靜上前與他互相施禮,再引薦了給鈴氏三兄弟。寒暄幾句已了,顏靜便問:“軍師怎么來了?”王一可答道:“統(tǒng)領(lǐng)昨日走得匆忙,忘了拿帥府令箭,我怕招兵有阻,行軍也會遇到土神盤結(jié),所以今日一路尋問來了?!闭Z聲溫文爾雅,令人聽來感到安詳。顏靜稱謝幾句,再問道:“士兵驚恐所過之處百姓,怎么是好?”王一可笑道:“這個簡單!只要我們晝伏夜行就好了。離玄岳已經(jīng)不足千里,不消幾夜就可到了!”
王一可知道顏靜不通兵事,所以他并沒有獨(dú)自先回玄岳,而是一路上建言獻(xiàn)策,又教顏靜現(xiàn)讀兵書,又教鈴氏三兄弟等軍規(guī)紀(jì)律。遇到土神刁難,也是他出面解決。
就像王一可說的,不過六個日時(shí),這八百士兵便都被帶回了玄岳神軍軍營。先將八百兵分作了三個團(tuán),又任命鈴氏三兄弟各領(lǐng)一團(tuán)。讓鈴氏三兄弟領(lǐng)兵歸營后,王一可便道:“統(tǒng)領(lǐng),如果現(xiàn)在沒什么事,我們還是把練兵方案做出來吧。”顏靜雖然讀了六天的兵書,但她還是什么也不懂,好在王一可頗有些耐心,幾乎是一字一字的解釋,一處一處的分析,顏靜也專心致志的在學(xué)。這般直至戌時(shí)六刻,練兵方案才做好。王一可便收拾了文書道:“統(tǒng)領(lǐng),那我先回大將軍府報(bào)批,您也回莊上休息吧?!眱扇送瑫r(shí)出大帳,別過,顏靜便不見了。
燦爛的銀河下,清涼的微風(fēng)中,不僅僅有王一可匆匆的身影,也有那八尺一寸九分身高,面方無棱八字眉的高陽玦。與王一可在大將軍府前迎面相逢,但兩人卻只是互相點(diǎn)頭示意,而后繼續(xù)各往南北。出離大將軍府,便往森字營而來。人,漸漸地少了,沒了;而他的步伐,也漸漸地慢了,停了。仰望著那燦爛的天河,卻是一雙憂郁的眼神。他當(dāng)然不是在占星,而是在傷懷。幾天的重游海外,是招了許多練氣士來玄岳,然而那塵封已久的回憶,又浮現(xiàn)在了心頭。當(dāng)年的他們,可以有很多形容詞:如膠似漆、如魚得水、琴瑟和鳴。當(dāng)年的心思,卻只有一個:天長地久,永不分離!然而現(xiàn)在:勞燕分飛,相忘江湖!
心在沉淪,眼在望空,而腳步聲又是那么的輕。所以直到那溫暖而又如柔荑的手,來握住他拿文書的手時(shí),才感覺到了已至身旁。琥珀般的眼睛反射著星光,也凝視著高陽玦。此處無聲,但又分明在問:“怎么不開心了?”是用琥珀般的眼睛在問,當(dāng)然也要用那雙明亮的鳳眼回答:“我沒事。”又用語言補(bǔ)充道:“就是在想上清的誅仙大陣布得怎么樣了?!痹偌由狭艘荒ㄎ⑿τ醚劬Φ溃骸坝心阍谖疑磉?,我怎么能不開心呢?”桃紅的臉上同樣泛起了一抹微笑,帶著幾許羞澀,帶著幾許幸福。而后,攜手憑肩,緩緩地回森字營去了。
沒有月光,卻有目光,從兩人身后不遠(yuǎn)處投過來的目光。游步楷與丁滿也是從大將軍府出來的,沒有遇到只是因?yàn)闀r(shí)間不對,而能看到兩人的身影,只是因?yàn)楦哧柅i發(fā)了良久的呆。不過游步楷并沒有看見孤獨(dú)的呆人,只看見了一對情意綿綿的仙侶攜手漫步。游步楷不光好睇人,而且愛跟著被睇的人喜怒哀樂。雖然看見的是背影,但想來兩人都是開心的。所以游步楷的微笑,引來了丁滿的詢問:“游大哥笑什么?”
“高陽玦看上去忠厚,現(xiàn)在一看,一點(diǎn)都不老實(shí)!——那是他媳婦兒?”
“也是,也不是?!?
“這個怎講?!”
“她名喚桃小七,是昔年張七姐下凡配董永帶下瑤池的蟠桃之后?!?
“仙物不是不能在凡間嗎?”
“所以普天之下,只有她姐妹七個和草還丹在地上。當(dāng)然,吃她們也能延年益壽,但肯定不能活四萬七千年,說不定還死得更快呢?!?
“因?yàn)槟遣焕蠈?shí)的?”
“是啊。高陽玦本來是槐蔭縣人,后來去了方丈島修行。一次還鄉(xiāng),見故土桃園荒涼,便毅然決然地留下打理照顧,為此還和多年相好的一個女散仙斷交了!”
“嗯,孝州哪里比得了方丈仙島好啊!沖這一點(diǎn),那貪慕虛榮的鳥婆娘,就成不了正果!更配不上這不老實(shí)的!”
“哈哈……怎么還說他不老實(shí)?”
“要是老實(shí),怎么會回安州冒著天譴種桃子呢?”
雖然游步楷現(xiàn)在心中對高陽玦很是欽佩,但是他卻沒有追上去。不是因?yàn)椴蝗虜嚁_人,而是因?yàn)樽詰M形穢。
回到淼字營,別將石瑋和長史石珊,還在大帳相等。四人說完了練兵的事宜,游步楷不無擔(dān)憂地道:“怎么副領(lǐng)兩口子還沒回來?七天了這都!”石瑋道:“應(yīng)該沒事的,大概兵不好招吧。”又說了幾句,四人便各自去歇了。
子時(shí)二刻,還沒有完全睡著的游步楷,被突如其來的一聲巨響驚醒了。立刻起來披上衣服,幾乎和石家姐弟同時(shí)出的帳,所以三人只能駕云而登高望遠(yuǎn)。淼字營西北角,是女兵的營房區(qū)。在想象之中,縱然是英姿颯爽,也難脫嬌聲嗲氣、花拳繡腿……反正感覺上是比較可愛,比較寧靜的地方。然而現(xiàn)在,又是一聲巨響,第二間營房也徹底塌了。不過沒有人受傷,因?yàn)橐粋€個正拿著家伙打著呢。殘?jiān)轮?,沒有頂盔摜甲,而是被發(fā)跣足,而是羅衣肚兜。怒目橫眉,劍來符往,打得好不投入!因此游步楷在云上看見,簡直無法接受。苦笑一聲,讓石瑋去對其他團(tuán)傳令:“敢出營房者,嚴(yán)懲不貸!”
雖然和石珊落下云端,來到面前,但是只被那三十多雙秋水般的明眸瞟了一眼,之后就是絕對的無視。石珊起初是上前拉扯解勸,但之后竟也混打了起來。游步楷還是只能苦笑,然后竟然席地坐下來,右手托著下巴,左手把那條縮小成一尺余的隨心鐵桿槍在那里轉(zhuǎn)個不住。石瑋去各團(tuán)傳了令,也來了這間??匆娪尾娇谀抢锎羯底?,便問:“怎么不讓她們停下?!”
“被無視了?!?
“那就這樣讓她們打?!”
“打累了自然就不打了!”
“老大,太失職了吧?!”
“不然呢?拿槍去一個個矟得大窟小眼,還是拿冰雹砸的鼻青臉腫?”
“大將軍府來人也這么說?”
“道爺正不想干了呢!”
石瑋還欲勸時(shí),卻見一道寒光如流星般地,飛向了那些過于活潑的女孩們中間。那三十多雙秋水般的明眸,都好得不能再好了,不然怎么打了這許久,卻一個重傷的都沒有?因此那道寒光射在了女孩們讓開的空地上。游步楷奔來看時(shí),只見得好一條長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