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虎,虎上乘人。堪堪至近,悄然而落于游步楷幾人面前。看那虎上人:生得眉清目朗,笑顏常有兒郎,一身玄甲現光芒,是那個金雙神將!在看那胯下虎:足踏猶如鼓響,尾搖恰似鞭揚,斑斕一丈大身長,三十顆鋼牙雪亮!
金伯謙下得虎來,問了游步楷調撥神兵之事,而后指著虎道:“高守帥見你沒有坐騎,便將這虎叫我來借你。這虎是高守帥在遼東阿穆爾河畔所獲,步日行兩千里,云日行萬里。”游步楷忙道:“折煞折煞!”又玩笑道:“它不咬人吧?”弄得眾人笑了半晌。金伯謙再道:“道兄可試騎一下,看它咬也不咬。”游步楷翻身上虎,撫著那大腦袋道:“虎兄,我們走吧。”話音未落,那四個粗大的虎爪下便起了云霧,俄而已升騰至百丈之高,其后便如風跑了幾個圈,真的好快:北歸鴻鵠鳴于下,南去青鸞在后隨。霧里麒麟羞匹敵,云中龍子恨傷悲!
這虎在云外跑了幾圈,便下得云霄。游步楷翻身下來,望著玄岳拜謝了高守帥,起身又謝金伯謙。而丁滿也為石家姐弟向劉洋借了赤、白兩匹虬駒。石珊搶道:“我要白色的!”說著便戴劍牽了白虬。石瑋無可挑剔,也來牽了赤虬。金伯謙和游步楷幾人又說了半晌,便告辭駕云回玄岳主峰去了。游步楷送了金伯謙,再對丁滿道:“軍師,我們也領兵去吧?”丁滿正欲答時,卻有神兵來報道:“淼字營副領率二百兵歸!”于是游步楷四人領一百玄甲步軍辭了劉洋,來至淼字營營盤。
披毛戴角的妖怪在人群中自然顯眼,反之也是一樣。陳衍雖然不甚高大,但是氣質卻在告訴看見他的人,海水不可斗量。在他身旁除了一群有屬得道者,還有一個麗人相伴。陳衍其實認識游步楷,游步楷不認識他而已。因為聞名不如一見,見面勝似聞名。陳衍帶著麗人上前向游步楷見了禮,游步楷還禮畢,又介紹了石家姐弟。唱完了無禮喏,陳衍才引著身旁的麗人道:“這是賤內。”禮罷,安排三百士兵去營房休息,而后游步楷六人往大帳來。
游步楷一進大帳,便四仰八叉坐在了西面末尾的交椅上。陳衍見了道:“統領怎么坐在這里?”游步楷懶洋洋地道:“怎么不能坐這里?又不是正規場合。你們坐吧,反正我是不起來的!”丁滿笑道:“游大哥灑脫啊!”去將兵符印信放在了案上,也和石家姐弟隨意往交椅上坐了。陳衍也不好再擰著,夫妻兩個也坐了交椅。游步楷坐正對陳衍道:“副領,你再哪找的那二百兵?戰斗力怎么樣?——我沒別的意思,如果戰斗力不是很好,那我們必須馬上整訓。”陳衍道:“統領考慮的是。這些都是蒲騷縣城隍廟拿的些剛修成人形者,我是普化思的,所以才帶了來。應該沒什么戰斗力可言。——那就由統領和軍師坐鎮練兵,我和賤內回襄樊招兵。”游步楷道:“你們兩口子去哪里我不管,反正我現在不待在這里,見個人就打稽首,受不了!雖然說高守帥四位對我好得沒法沒法!——軍師,有勞啊!”丁滿笑道:“統領霸道啊!”又正色道:“靈真子留下幫忙行嗎?”游步楷固然不想讓石珊離開自己的身邊,但還是問道:“怎么不留下靈潔子?”石珊笑眼道:“重男輕女唄!我們老大就不會這樣!”玩笑幾句,游步楷四人便請辭。卻不想大帳外頓時喧嘩起來,六人同出帳來看究竟。原來是臨近的其他營營房起了火。丁滿看了道:“是焱字營!”游步楷便道:“副領兩口子和石瑋留下坐鎮,以備我營有失!”
丁滿的坐騎是一只白毛狻猊,所以三人須臾便到了焱字營外。看時只見營內東側濃煙滾滾,隱隱有喊殺兵戈之聲。營門沒有守衛,因此三人和陸續趕來的顏靜、高陽玦等,便下了坐騎直接入去。說著趕到了東側,火已經熄滅,只是滾滾濃煙未了。而無心柳卻是手拖長槊,與一群獠牙吊睛,長刀大斧者對峙。沒有孟直的身影,游步楷也不認識彭傳奇,因此眼簾中只有那一面之交的人,和那似曾相識的槊。人,還是初見時的衣裝,只是更顯英姿颯爽。槊,長有一丈一尺,一尺多長的八面槊頭,鋒銳映日。銅槊格為鏤空山水紋,兩條紅綢隨微風而動,筆直的槊桿,被黑色的葛布所纏繞著,槊的銅制尾托卻沒有裝飾。看了那和主人不成比例的槊良久,卻又卻不由自主地,看向了石珊手里的劍。劍固然在鞘中,但是他對劍的每一個部分,都可謂是了然于心,因為劍本就是他的。一樣如在流動的八個面,一樣銅制鏤空的山水紋,連黑色葛布也一樣!
來不及細想了,因為那些長刀大斧,已經向無心柳殺了過去。丁滿、高陽玦、顏靜和石珊欲去助戰,游步楷卻道:“珊珊,叫幾個士兵去營門守衛;我、軍師、高陽玦、顏靜讓不相干的都各歸各營。”說罷,自去說散圍觀者。石珊,那是游步楷的心腹人,而丁滿,也是個精細的,高陽玦和顏靜,當然絕非等閑之流。都知道無心柳必勝無疑,也都知道趙大將軍等隨后必至,更加知道部下嘩變,對統領意味著什么。因此,當無心柳收槊之后,只需要手下敗將們喝一聲:“都給我收拾干凈,然后去軍法曹等著!”
趙大將軍等來時,焱字營秩序井然,游步楷幾人也早已走了。聽無心柳搪塞了幾句,趙大將軍便去了。送趙大將軍去后,無心柳心中卻對游步楷,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嚴格上說,是從抓住游步楷的眼神那一刻起,就已然產生了。不是一見鐘情,而是一見如故。那雙小小的眼睛里,是說不出的親切,就像一片清澈見底的湖,甚至可以倒映出她自己的心,以前從來沒有碰到過,那樣一雙親切的眼睛。連令她愛上的孟直,也沒有這樣的感覺。
不多時,一個身高八尺余寸的黑瘦書生落下云來。那炯炯的目光之中,不只是有心愛的戀人,還有那將熄滅的煙:“你怎么回事?怎么搞成這樣?”語聲較為平靜,但語句卻很不中聽。所以回過神的無心柳,瞟了他一眼,一面回芳草怡人的帳內,一面愛答不理地道:“已經沒事了。”沒有不跟上去詢問究竟的緣由:“到底怎么搞的?!”加重了些的語聲,讓無心柳聽來很是不舒服:“馬大他們失了火,受不了軍法,想開小差,被我教訓了一頓,現在在軍法曹!”因為信任戀人的武藝,也看見好好的在面前,所以沒有關心的話語:“高守帥知道了嗎?!”心中想因私廢公,但沒有那么做,忍了忍氣答道:“趙將軍來過。不過因為游步楷、高陽玦和顏靜他們幫忙恢復秩序,所以趙將軍也沒看出什么。”聽罷,才長舒了一口氣,坐在了交椅上:“找個機會去感謝感謝他們!”又說了處理馬大等人的事,無心柳的氣也消了,便問道:“嗯,道轍,你覺得游步楷怎么樣?”得到的回答是:“看不出來什么。不過能入高守帥法眼的,肯定不是泛泛之輩。”又見無心柳略有所思道:“我總覺得跟他似曾相識。你不覺得?”但回答卻是:“不覺得。——就覺得你陰陽不定!”換來的是無心柳笑眼道:“好吧好吧!那就麻煩你這個陰陽定了的,去處理馬大他們的事吧!”
當無心柳來淼字營時,游步楷已然與石珊回蒲騷縣去了,所以接待她的是丁滿和石瑋。無心柳也不認識石瑋,和丁滿也不曾說上過話,所以進大帳之后,還需介紹、寒暄一番,稱謝幾句。當聽丁滿說:“游統領和靈潔子回蒲騷縣招兵去了。”心中便開始期待下一次相逢。恍惚之間又想起石瑋是游步楷的結義兄弟,便不由得問出來道:“步楷哥哥這人怎么樣?師承哪一派?有沒有什么作品在這里?”只能是石瑋答道:“我大哥這個人有情有義,和三山五岳的賢達都有交往。雖然無門無派,但修為造就也是匪淺,十年內降服六十洞妖魔。作品……我把記得的幾篇默寫給上仙吧。”說罷,便去提筆默寫。無心柳便來了一側,一字一字地看。先是一首《蝶戀花》:
清澈蒼天金虎泄,余與殘霞,燕子穿花歇。緲緲炊煙生嫩葉,東風也止虹旗獵。
新植嬌枝纖紫疊,舊景無蹤,不改憑欄閱。由此惜春情意切,梨花細雨催時節。
再是一首《江城子》:
東風一度使春鮮。湛然天,素云棉,紅粉桃花,伊在我窗前。雙鵲枝頭歌舞樂,飛比翼,往黃田。
身卑志也懶持堅,久華年,卻妖仙,恰似逍遙,由任自瘋癲。休問明朝乘鶴否,今努力,莫沉眠。
諸如此類的詞,五、六篇讀下來,無心柳居然道:“步楷哥哥真天然之人也!”石瑋又說了些游步楷的處事風格。不一時,處理玩馬大幾個的孟直也來了。無心柳讓孟直也看了游步楷的詞,孟直也贊了。四人又聊了半晌,無心柳和孟直便告辭去了。
從淼字營出來,兩人又說著來了垚字營。原來丁滿、彭傳奇和王一可,都是兼任的營軍師,彭傳奇的實職是帥府參軍,而丁滿和王一可的實職是大將軍府參軍。現在王一可回了大將軍府,而鼓琴真人也在外募兵。因此,那藍衣無黛,好似有千愁萬緒的顏靜,只孤寂來迎兩人。
無心柳如果真的是無心,那她也到不了這里。所以進賬之后,寒暄幾句,稱謝已了,無心柳便道:“聽傳奇說,你比我小,那我就叫你妹妹好吧?”顏靜道:“好啊!——不過,我胖,看起來比你還大……”說著,嘴角露出了幾許笑,但看上去還是帶著苦澀。無心柳搭住她的肩頭微笑道:“不是好不!你看起來像姐姐只是因為你不怎么笑!”孟直是儒正,而并不是傻,所以也忙附和贊同。顏靜稱了謝,然而心上積累了百余年的千愁萬緒,又豈是一瞬之間能逝去的。無心柳明白這一點,因此當下主導著只談些無關緊要的話,以作與顏靜暫時解憂。說到暮色降臨,無心柳和孟直才告別回本營而去。送行已畢的顏靜,也施土遁之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