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嗓子實在干癢得難受,便欲起身喝點水。
這才剛一坐起,便覺腦袋是一陣暈眩。難道是感冒了?
手指觸碰到的地方,卻是令得我本能一個哆嗦,睡意全無:這哪里是棉布的觸感?
想著怕是腦袋暈乎得太過厲害,都出現(xiàn)了錯覺。本能縮回的手才又再次毫不遲疑地探去。
只是這次卻是由不得我再誤會了。手指傳來的觸覺根本就是潮濕的地面。
難道我竟然滾下床了?可這感覺不像是冰冷的地板,怎么濕噠噠的,倒像是泥?
眼前漆黑一片,竟然連宿舍外面的路燈都沒有透進一星半點。半摸索著爬起,不過卻在下一秒,渾身上下像是被電流劃過一樣,幾乎是動彈不得。
我敢斷定,我剛才摸到的是一個人的手臂,而且那感覺還是一個小孩兒的手。
這里是大學(xué)宿舍,怎么可能會有小孩兒?
“洛洛……”
盡管我并不想吵醒洛洛,但眼下我真的有些不敢再輕舉妄動,總感覺周圍怪怪的。
“安然,你醒了?”
稚嫩的聲音響起,陌生又不安。
盡管我剛才腦袋還有些暈乎,此刻也全然清醒一片:這不是洛洛的聲音!
錯愕間,便有一個不怎么暖和的身體靠了上來,她手上的骨頭竟咯得我一陣生疼,身體亦在同一時間控制不住的瑟瑟發(fā)抖起來。
“你,你是誰?”
誰知,剛一開口,率先嚇到的卻是我自己。
這稚氣的童聲竟然發(fā)自我口?
我以為自己不過是嗓子干涸得厲害,才會這樣,便又一次試探出聲,明顯比之前少了些底氣:“你是誰?”
盡管我做好了準(zhǔn)備,可發(fā)出的聲音依然陌生得可怕。
手不自覺撫上喉嚨,張大了嘴,卻再是發(fā)不出半點聲音來。
“安然,你怎么啦?我是蕓兒!”
我確定我并不認(rèn)識什么“蕓兒”。
“蕓兒,怎么啦?怎么這么吵?”又一個稚嫩的女聲響起。
“沒事兒,安然做噩夢了。”
“喔,那還是快睡吧!明天鄧婆婆還要帶我們?nèi)デ暹h,有好長一段路要趕。要是睡不夠,路上耽擱了,又該被鄧婆婆揍了。”
“知道了,豆豆你先睡吧!我和安然也睡了。”
縱使在蕓兒的安撫中,我機械地躺下,茅草咯得臉上亦是一陣難受,腦中卻始終不敢承認(rèn),這不是夢。
直到早晨第一縷微光從狹小的窗戶透進來,我才終于得見眼前狼狽不堪的場景。
五六平米的屋子里,竟橫七豎八仰趟著十來個大大小小的孩子。最最可怕的是,我亦是其中之一。
初看到自己無故縮小的身子,一時間甚至連心跳都似忘記。
“安然,你醒了,怎么樣?身體感覺好些了嗎?”
“我……”
一張口,聲音竟沙啞得嚴(yán)重。
然后是再無論我如何努力,喉頭就像是被什么給堵住,發(fā)不出半點聲音,竟連呼吸也有些困難起來。
許是被我突地漲紅的臉色嚇著,蕓兒大驚失色叫喚出聲:“安然,你怎么了?你別嚇我?”
伴隨著她這一聲驚呼,其余的小孩兒也都被吵醒,有幾個便開始圍攏過來。
“咳、咳、咳……”
一個著急,又加劇了喉頭的不適,嗆得我連連咳嗽。
原本圍攏過來的小孩兒,見狀,又都全部退避開去,就只有蕓兒從始至終,一直用自己的小身板兒托著我。
“蕓兒,你過來,安然怕是也不行了!她咳得這么厲害,跟當(dāng)初玲玲是一樣的。我聽鄧婆婆跟人說起過,這病是會傳染的。”
一個大一點的女孩兒,一臉防備的看著我,就跟防著她口中的疫病一樣。
好不容易喘勻了氣兒,我的咳嗽才稍微平息下來。盯著她們,依舊是一臉的不可思議。畢竟我的腦子里,一時半會兒,真的有些不能接受這突然的轉(zhuǎn)變。
“豆豆,不準(zhǔn)胡說。安然好好的,不過就是染上了風(fēng)寒,所以才會身體虛弱了一些。”
哪怕此刻,蕓兒也沒有放開我,還一心為我辯解。
“玲玲當(dāng)初也是染上了風(fēng)寒,后來就死了!”
“不準(zhǔn)說!”
蕓兒突地大叫出聲。“死”字在她這兒,仿佛是個忌諱。
雖然我很不想接受這個現(xiàn)實,但也好似除了妥協(xié)之外,別無他法。
在成為眾矢之的,蕓兒還一直挺我,這讓我心下莫名一暖。這才扭頭仔細(xì)打量起眼前的小女孩兒來:
原本的鵝蛋臉卻因為失了營養(yǎng),瘦削得有些脫形,淡淡的彎眉,不大不小的眼睛,倒是兩顆細(xì)小的虎牙,很是特別。
“蕓兒,你也離我遠點吧!這病是會傳染的。”
這具身體,確實情況不怎么好。就算還沒到她們所懼怕的“肺癆”那一步,也怕是離肺炎不遠了。
“安然,說什么呢!你的身體沒事兒,就是小小的風(fēng)寒,只要出身汗就沒事兒了。”
真就出身汗這么簡單就好了。
我所待的這具身體,情況對比蕓兒是更糟。瘦削就不說了,一看就是屬于那種弱不禁風(fēng)的體質(zhì)。在如此惡劣的環(huán)境下,怎么可能不生病?
罷了,既來之則安之。再怎么說,活著才有希望弄清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沒弄清楚情況之前,怕多說多措,我只得乖乖閉嘴。再說了,就這身子骨,也實在有心無力。
總之,我算是認(rèn)清一個現(xiàn)實,那就是,“我非我”了。
“都起來了吧!趕快收拾收拾,我們今天就要去清遠了。我告訴你們這群丫頭騙子,只有到了清遠,有人買下你們,你們才有好日子過……”
她就是她們口中的鄧婆婆,果真如猜想的那般,是一個人口販子。
看這身穿著打扮,倒像是民國。只是不知道現(xiàn)在是哪一年?
不過就算知道,作為理科生的我,也早已將初中所學(xué)的那點歷史,全數(shù)歸還給歷史老師了,沒有半點作用。
“鄧婆婆,安然病了,你行行好,讓我去給她抓副藥吧!”
“蕓兒,不是我說你,就許安然那個病秧子,再多的銀錢也不夠塞啊!我這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霉了,當(dāng)初買下她還花了我好幾塊大洋呢!如今又倒貼了這么多,怕是要血本無歸了我。哎喲,我這老婆子怎么就這么菩薩心腸?到現(xiàn)在還留著這個賠錢貨,沒有給趕出去……”
聞言,蕓兒便住了口。
畢竟她也清楚,鄧婆婆都這么說了,她要是再糾纏下去,結(jié)局就只有一個,便是把我趕走,任我自生自滅。
一個八九歲的孩子,在這亂世之中,想要活命,怕更是難上加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