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先生是很有名氣的作家,作品也深受后輩們追捧。
以前來這兒的義工,大多都是陳先生的粉絲。那時候別說是借走書了,就說想看看陳先生早前出的,現在市場上又沒有貨的作品,那都是碰了一鼻子的灰。
“謝謝陳先生!”
我依舊如獲至寶,小心翼翼。
書被紅色的書皮包著,上面沒有書名,只有因為多次的摩挲,變得有些發白的模糊印記。
“這是我唯一沒有寫完的一部小說……所以,它還沒有名字……”
陳先生近乎囈語的聲音自口中響起。沒來由的,語氣里的無奈竟莫名牽引著我的心臟,好似連本能的跳動都已忘卻。
“陳先生……”
不經意輕喚出聲,但確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說些什么?
是想安慰她?自己又不夠格!是想謝謝她?
反正,此刻我的表情一定是局促不安的。
見狀,陳先生反倒過來寬慰起我來了:“雖然不免有些遺憾,但有時候,正因為遺憾,我們的人生才真正開始!”
我承認,我的腦子實在不怎么好使。所以當時我也就只能傻乎乎地望著她,聽不懂,卻也無從反駁。
直到很久之后,我才真正明白陳先生這句話的意思:遺憾造就人生!
不過早知道探索這個道理的路會是這般曲折,那我倒寧愿永遠做一個傻子。至少,心不會這般痛!
那個下午,我的干活效率明顯不如人意。原本至少該完成一半的活兒,到頭來,我就只完成了三分之一。
那個下午,陳先生倒是難得的有耐心,竟然就一直坐在旁邊,看我將書一本本放置原位。
縱使無聊,我們的談話亦是寥寥無幾。
大多時候,我只在偶然回頭的瞬間,正巧撞上陳先生看我的眼神。
眼神里沒有壓迫感,所以我并沒有如坐針氈。只是那眼神里依舊透著我看不懂的:心疼?惋惜?遺憾?
臨走前,陳先生再次囑咐出聲:“安然,好好看這本小說!下次來,說不定就有了結局!”
我只得又一次傻乎乎點頭:“陳先生,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看的!”
回去的時候,已是傍晚,沒了陽光的照耀,身上頓感清冷一片。
不自覺緊了緊雙手,那本沒有名字的小說,壓在懷里,竟沉甸甸的。
“安然,你什么時候竟然開始看小說了?還是這么老舊的!”
我正埋頭填寫實習申請的表格,洛洛吃著東西,口齒不清的聲音自身后響起。
“今天去做義工,陳先生借我看的!”
我不慌不忙道,當時并未覺著什么不妥!
“你這‘陳先生’還真有意思!這都什么年代了,竟然還用手寫!嘖嘖……一定是個固執的老頭子吧!”
我沒給洛洛提過我要去陳先生家做義工。她是陳先生的頭號粉絲,要是知道了,那還不纏著我給她要陳先生的親筆簽名。
雖然這看起來就只是舉手之勞,但今天是第一次見陳先生,我不想表現得太唐突。親筆簽名,我會想辦法幫她弄,但不是這次。
所以,對于洛洛的戲謔,我也就只是淺笑回應:“嗯,確實是有些固執!”
“哧溜……哧溜……”
腦子猛然一擊驚雷,立馬轉身看過去,幾乎是尖叫出聲:“洛洛,你剛才用什么蓋著泡面的?”
“就這個了!”
對上她手中漫不經心揮舞著的物件兒,腦子愣是反應了三秒才重新運轉。
可以說是百米沖刺的速度,一把將她手中的書奪過來。
似覺得我太小題大做,洛洛嬉笑的聲音再次響起:“放心好啦!沒有弄壞!”
五官似已閉塞,全然聽不進去半句。
原本平整的紅色封皮,因著蒸汽的熏陶,變得凹凸不平起來。哪怕此刻,上面亦掛著細細密密,來不及干去的水珠。
我無法指責洛洛,因為這事本就怪不得她!是我,是我沒有好好保管,不加以愛惜,所以才會弄成這樣。
我有小心擦去上面的水粒,但因著這書皮并不是用的防水材質,這一擦,盡管我的動作有多小心翼翼,上面依舊泛起了白色的毛球。
驚得我不敢再輕舉妄動。
好半天,我才反應過來,還有吹風機可以使用。于是又一陣手忙腳亂。
在洛洛看來,此刻的我儼然一神經質。
“安然,你沒事兒吧!一點兒水蒸汽,晾晾就干了,用得著動用吹風?”
洛洛今天下午沒在,所以她沒有看到陳先生那個愛憐的眼神。在我看來,陳先生怕是早已把每一本書都當成自己的孩子了吧!
尤其是這一本小說,直覺告訴我,它對于陳先生的意義一定更是非比尋常。
“沒事兒,你不用管我,我就只是想要它干得快點。”
眼底的失落始終掩不住??v使沒有了水珠,但斑駁的水跡卻是烙印般永遠停留在了上面。
只要一想到陳先生該是得多心疼,心下就一陣掙扎。
手不自覺摩挲上粗糙的封皮,這才緩緩打開書頁。
果如洛洛所說,書是手寫的。
不知為什么,我并沒有從第一頁看起,而是直接翻到了緊接著空白一片的最后一頁。
觸目所及,是一行變得有些模糊的字跡:“離別,不過是換個地方重逢……”
原本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心下卻不自覺有了回響,像是一顆石子掉落入深潭,發出“撲通”一聲。
視線上移,這才看到上面簡短的一段文字:“邁,在他二十八歲生日這天,終究還是走了!我和影,誰都沒哭。十年來,要掉的淚早就掉得差不多了。反倒是整整十年的掙扎,這一刻終于得到了解脫……”
我不知道自己何時變得這般“玻璃心”起來,我只知道,此時,眼睛就是不聽使喚,非要一個勁兒的往外涌水。
心下亦是抽搐不已,直覺快不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