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剪不斷,理還亂
- 弗央祭
- 穆梓弗奚呀
- 5510字
- 2020-12-04 16:19:56
若離正于軍帳中挑剔著能夠勉強忍受的食物,外面突然傳來副將的聲音:“殿下,將軍囑咐了,令公主莫再飲酒。”出于謹慎他并未入帳。若離才發現那少年已在不知什么時候消失了。
秦陌寒未免管的太多了吧!我堂堂七公主要兩口清酒都要攔著!他也用了“令”字,什么時候他已騎到自己脖子上了!秦陌寒在軍中的地位可見一斑了,到底還有沒有把皇族放在眼里!若離又聯想到每次秦陌寒避著自己,不由得又耍起性子,心中不快。
你不給,我自有辦法弄到!你想掩人耳目,我就偏要引人注目!
若離僅憑著余下的一點醉意和膽氣徑自出了營帳,直奔那一眾喧鬧吃酒的兵士而去。
她雖未換上軍服,漆黑的夜色之下卻沒有人注意。
“你們倒是放肆!這慶功的宴也不知叫我!”若離故作埋怨高聲呼喊。
軍中無人識得若離,醉意正濃中抬眼望去,只見一個身著鵝黃莎綢的小姑娘,在營外閃著絳紅色幽光的燈籠和跳躍著煙幕的火把的襯托下,像天仙,像倩影,清純遙遠而不可觸及,憂郁神秘而攝人心魂。
眾人正看的癡迷,同時也在心中諸多猜測:軍中竟來了個女孩?依著衣著為何像是風塵中人,而她的高貴氣質又是掩藏不住的展現出來?誰有如此大的膽子忤逆陛下旨意?她是誰?身份如何?又該如何待之?
若離見此情形,便知無人敢邀她。又見正對的木桌旁有個空位,便直接坐下抄起桌上的酒壇斟酒。桌旁原來圍坐的幾個人立即起身,不明狀況,面面相覷。
若離斟滿了酒鼎,見眾人仍無動于衷,自覺有些別扭。便直接伸直手臂向著對面的士兵舉起鼎,她睜大雙眼望著他的瞳孔示意,此時她的眼神無比清澈透亮,干凈純粹,她只是想要融入這放肆的毫無顧忌的歡愉與喧鬧以忘卻憂愁而已。
那對面的士兵望望左面的人,又望望右面的人,大家都低著頭偷眼看著他,卻無人敢救場。“你道我是誰?竟會吃了你不成?”若離笑著,笑的很清,很甜。那一眾垂著頭的鎧甲中,也有“噗”的一聲悶笑的聲音。氣氛緩和了不少,大家卻又戲謔的看著被若離逼迫對酒的士兵,卻少了幾分緊張、壓抑與尷尬。
“你個大男人怎么磨磨唧唧的!?我手都麻了!”若離抬高聲音,故作責怪。四面的笑聲更多了,“人家姑娘好心敬你酒!還不知領情?”不知是誰戲謔的說了一句,繼而就有人接上:“就是!難得一見的天仙兒!我們想有這福分還沒處找呢!”.........若離向他使了個眼色,又把酒鼎向前送了送。
那人只得斟了酒,邊垂著頭偷眼看著若離,邊顫抖著舉著酒鼎的雙手慢慢伸向若離的鼎。他只輕輕碰了一下,便快速收回看也沒看一飲而盡。若離忽地笑了,笑的開朗,笑的燦爛、靈動,不由分說也爽快地一飲而盡。
“小姑娘可以呀!啊!?”
“哈哈哈哈哈......”四面傳來笑聲。
“我是葉鐸。雖不知姑娘姓甚名誰,但佩服姑娘豪爽,敬姑娘!”一個粗壯的嗓音過后,一個滿臉胡茬的男人從別的桌擠進來,執著酒盞向若離致意。
好不容易讓大家放下忌憚,若離自然不能薄了面子,又立即微笑著斟了盞酒,痛快地碰了他的酒盞,隨著酒盞“鐺”的一聲脆響,晶瑩的甘露醇漿從杯中躍起,穿射著炎炎火光勾人醉意。
若離收回雙手爽快地一飲而盡。“哈哈!.....好!.......”“好!”眾人見若離豪爽飲酒不斷起哄。
來敬酒的人越來越多,別桌的軍士也越來越多的圍過來,即便只為看一眼這稀有之妙人兒。
若離已忘了與誰飲了酒,也忘了已飲了多少鼎,更忘了過了多少時候.......只覺得醉得開心,醉得舒爽.....
似乎很久、太久沒有這么盡興過了。
歡笑,高談,傾訴,暢飲.........大家談論著戰場的種種,喜怒哀樂,悲歡離合盡數勾勒在臉上,在言語間。
若離忽然覺得自己和這些人,這些所謂的“粗鄙之人”,關系好近好近........似乎自己與他們共同經歷了戰爭的洗禮,經歷了生死的離別與相依,同他們一起慶祝這來之不易的勝利,悼念那可歌可泣的故人……
“你不知!”一個人滿臉漲紅,一身酒氣醉醺醺地湊到若離旁邊,若離也不躲避。
“將軍每次都與我們并肩作戰!有時候幾百個包圍他一個,竟能毫發無損!”他的腔調中帶著崇拜與驕傲。
又一個人緊接著湊過來:“哈哈,我們可是戰神的軍隊!以一敵百算個屁啊!啊!?”
“哈哈哈哈!”四面又一陣豪放的笑聲。
若離也被灌得面頰緋紅,從前的拘謹與端莊盡失,縱情地笑著聽他們講述。“得了吧!哈哈........”若離隨意推了下那人的肩,那人眼中閃過一絲驚訝與靦腆,但隨即又換上憨笑。
“我告訴你!......哈哈.....秦陌寒。......他啊!......他才不是什么戰神!.......哈哈......”“噓!.........”若離故意豎起手指放在紅唇前做著手勢湊近他,“編出來的——-!哈哈哈哈哈!”
若離又仰天灌了一盞酒道:“他受的傷!你、你、你、你你!你們加起來都不如他多!”若離說著來了興致,單手執樽站起,隨意拿手指掃著四周借著月光閃爍的銀甲,醉意已讓她迷亂,她不清楚自己在說什么。當然,或許.......此時也沒有人真的清楚誰說的話.........
“哎呦~!你個小姑娘倒知道不少!啊?!哈哈哈哈哈.......莫非——”一個官兵踉蹌著走過來,挑逗著若離的眼神,“你自己檢驗過?”他故意盯著若離看她反應。話語未落,四周已經笑聲迭起。
彌醉之下,眾人不再顧及若離于皇族,于將軍關系如何,只當交了個紅顏知己,該有的不該有的玩笑話一并拖出,甚是隨性。
若離腦中忽地閃現那個寒冷漆黑的夜晚,還有那個寒冷蒼涼的人,那個被自己拿身體暖熱、救活的布滿傷痕的“尸體”.........她害了羞,臉頰緋紅,卻只仰面笑著,并不回答。
不算默認,亦不算否決。
眾人倒也不計較她是否說了,說了什么,只取樂罷了……
“你可會彈這琴?”若離一手執著酒盞左搖右晃地走近,一手指著不遠處那人旁邊斜靠著的馬頭琴。那杯中的酒水隨著她的踉蹌搖擺已灑出大半,沾濕了在風中飄蕩的鵝黃莎絲。
“我若彈得,姑娘可賞臉舞上一曲?”那人倒來了興致,此番若能博得仙子一舞,便也豪不吃虧了。
“這有何難?!”若離酒興正濃,不假思索地爽快答應。
她擇了大漠豪放的民族舞,正適合此番景致。她隨意扯了旁邊軍士要見佩戴的銀鈴系在腳踝上,遂脫了鞋履,赤著腳踩在沙土上。
她隨著那馬頭琴傳來的音律舞動、旋轉、起伏........鵝黃色的素紗在烈風中飄舞,烏黑的長發披散,在絳紅色的光暈中凌亂,那腳踝上系著的銀鈴隨著每一個步點發出清脆悅耳的輕鳴,盡顯靈動俏皮;攝人魂魄的眼神中摻雜著醉酒后清高孤傲的冷艷........旁邊燃著熊熊篝火,將士們圍坐成環,醉眼朦朧地望著篝火旁舞動的倩影,看的癡了,醉了........
那執琴的人有意戲弄,愈奏愈快,若離的舞步也本能地愈來愈快。腳下砂石的尖利刺著雙腳隱隱作痛,再加上醉酒的原因,若離忽覺眼前一陣眩暈,四周的人也愈來愈模糊,整個人已失去控制向下倒去。
忽地一雙強有力的手立即撲上來扶住她,一只緊扼住她的小臂,一只環抱住她的另一邊露出的白皙薄肩。她隱約知道自己正靠在誰的懷里,她閉著眼滿足地笑了,“不行了......累了!”她扼著微微疼痛的額頭呢喃道。卻不知,此時她的聲音嬌柔細膩,直射心扉。
攬著若離的醉漢早已垂涎三尺,充斥野性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若離精致的面頰。
眾人見若離暈倒,盡皆圍上來查看。那人扼著若離往后拖了拖躲著眾人,若離沒跟上他突如其來的步伐險些摔倒。
“哎!”那人騰出一只手制止眾人靠近,“兄弟們可別跟我搶啊!今兒個讓讓我!哈!?”說完便呲著牙憨笑起來。
“呦!以后我們可得改叫嫂子了!啊?!”氣氛尷尬了幾秒,圍上來的人中便有人起哄,立即便有人應和,還帶著一陣陣粗獷的笑聲。“這孩子太小了吧?!大哥這是要當半個閨女養啊,還是當老婆養啊?!”緊接著又一陣笑聲。
“呦!大哥要帶回去金屋藏嬌啊!?不給我們看了!?”又是一陣狂野又刺耳的笑聲……”
若離聽不太清他們說的什么,只隱約知道在拿自己打趣,心中頓覺不快。又覺自己已能站穩那人卻仍緊緊扼著自己更不自在,況且方才粗魯地往后拖她一下害她險些摔倒,若離心中氣忿頓增,本能的反應讓她清楚自己現在必須逃離這由自己釀造的一切,否則后果將不堪設想!
仿佛今日午后的悲劇要重現一般......
雖沒剩了多大力氣,若離仍推搡掙扎著,
“我困了!我要回去了!你放手!”
“我自己能走!你放手!”
“你放手啊!”
一聲高過一聲,漸漸由低吟轉向哀求,由哀求轉向呼喊,由呼喊轉向嘶吼.........若離已淚流滿面,她害怕、慌張,那人卻握得更緊,他的大手緊靠幾個指頭便能輕松地扼住若離讓她無計可施。
。。。。。。。
此時,秦陌寒正在客營閱著軍務文書,只聽外面喧鬧異常。
“怎么這么吵?”他說得輕描淡寫,仍然注視著文案并未抬眼。
“我去看看。”旁邊副將立即會意繼而出去,見一眾士兵圍著楓若離推來搡去,便知勢頭不對。
他正欲上前制止,又轉念一想人是秦陌寒帶來的,該做到什么份上自由秦陌寒定奪,自己也無需多管。否則在士兵那里失了人緣又在將軍那里失了信任會更麻煩,遂返回去回稟。
秦陌寒聽聞稟報,眉頭微微一緊,批閱文書的筆尖也突然懸停在半空。繼而那筆便被隨意地扔在文案上,墨跡也隨意地沾染了一片。
“隨我去看看。”秦陌寒的聲音不大,卻迅速起身走出帳外。
本來可由副將處理,他卻不知為何心中如此不安,卻是要親自去看。
。。。。。。。。
此時,若離已無力掙扎。淚眼婆娑間不斷的哀求:“你放手啊!我要回去!”“放手啊!.........”眾人卻在打著趣歡笑戲弄著。
猛然間,她感覺自己被那個男人攔腰扛起,她哀嚎著:“你干什么!?放我下去!”
“你放肆!我是七公主你放我下去!........”
可眾人皆醉,到手的美食誰還管得了過多?
若離拼盡全身力氣捶打著他的身體,可這力氣對他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那男人正準備在眾人的簇擁下扛著她回軍帳,只聽身后一聲粗聲怒吼:“帶她去哪兒?!!”
眾人猛然停下,喧鬧聲戛然而止,大家自知懲罰在所難免。眾軍士陸續轉身,見是副將呼喊。而他身后,秦陌寒不動聲色,但冷若冰霜的臉色已讓眾人明白了將要承擔的后果。
眾人陸續單膝跪地抱拳頷首行禮:
“將軍。”
“將軍。”
.........
雖低著頭,仍各自偷眼瞟著肩扛著若離的那人。
見他并未轉身,副將繼續命令:“回來!!!”
那人雖背對著,經兩聲醒腦的呼喊酒已醒了大半,他已經能夠清晰地感受到背后那竣冷的目光,和將臨的嚴酷懲罰。
他已開始顫抖,心中緊張至極,雙眼瞪得滾圓,目光漫無目的地來回掃視。他立即轉身,順而放下若離,跪地行禮,一系列動作仿佛就在一瞬間同時完成。
若離的視線穿過副將遠遠望見秦陌寒,或許是因為這是在無助之時唯一熟識的存在,內心深處頓覺酸楚委屈,遂不管了地上刺腳的砂石,不管了眾人的目光,在雙腳落地的一剎那便淚眼汪汪地飛奔向他.........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她沒有想!
卻也沒有猶豫!
她徑直撞入他的懷抱,緊緊地環抱住他的脖頸,全身隨著愈漸洶涌的眼淚和無聲的啜泣在寒風中打著顫。
但這一次,他沒有攬住她。
他只是仍默默注視著前方不遠處跪著的一眾自己親手帶出來的兵。
或許......是心痛........
失望與自責的心痛……
“還有沒有點軍紀了!.......”副將繼續斥責著。若離情緒漸漸穩定,雙手松開了秦陌寒。
畢竟此事是自已招惹的,怨不得別人。
她垂下頭。
她在等他的責罰。
半晌,見他無動于衷,她只得偷眼看了他一眼,識趣地向寢帳走去。
剛走出不久,忽地酒意上頭意識不清,感覺整個身體要癱軟下去,忽覺有人扶住了她的肩,繼而她整個人離開了地面,緊貼著一具溫暖的身體。她緊閉著雙眼,陷入半醒半醉的昏沉。。。。
。。。。
秦陌寒將她抱進寢帳,輕聲命人打盆水,并令他人在帳外侍候。
他將她輕放在榻上,轉身從柜中取了藥物與巾帕,走到塌邊俯下身檢查若離腳上的傷口。
他欲握住她的腳踝,可左手剛碰觸到腳腕,她本能地警惕著迅速縮回,他的手頓了下,抬眼看著她,眼中充斥著嚴肅與警告,還充斥著血絲,應是自開戰以來很長時間沒有好生休息了。
若離被他眼神一逼,更覺緊張羞愧,默默低下了頭不敢看他。他也沒再多言,再次伸手握住她的腳踝。
若離沒有再躲,此時的她少有地聽話,溫順得像只雛鳥。
他用帕子沾了水輕輕拭去上面的沙粒和血跡,上了藥再用紗布包扎。
“現在知道躲了?”他說得輕描淡寫,邊嫻熟地包扎,邊嚴肅地掃了若離一眼。
若離閃爍的目光碰上他寒冷的幽瞳,又立即移開默不作聲。
很久.......無言.........
只有秦陌寒嫻熟地擦拭、涂抹、包扎。
快弄好時,秦陌寒的余光忽捕捉到雖垂著眼簾卻一直在偷偷注視著自己面顏的那雙閃爍不定的眼。
在他未注意的時候,她不知為何,目光總也離不開.........
他抬眼看她,她迅速閃開目光,游離不定,但總會時不時地偷看著他。
幾番掃視,見他一直望著自己,她突然笑了,笑得嬌羞,笑得燦爛,借著酒意顯得格外耀眼靈動,還時不時地抬眼頭看著秦陌寒的目光,而每每四目相視又瞬間移開........
秦陌寒也被她逗笑了,眉眼間的嚴肅和心中的氣憤與不安一并散了,目光柔和了許多。他垂下眼簾為她包扎好,起身收拾好東西,向若離微微拱手屈伸行禮,并未言語。便徑自轉身欲離開。
見他的衣袖一角落在榻上,正在右手旁,她突然翻手扣住,不知為何,她突然想要他留下!只是此時!貪戀著這份溫存......這份安全感........
也或許.....可以借著這醉意,借著這無端的理由,肆意放縱一次而無需受罰吧.......
他正欲走,感覺到若離拉住衣襟,轉身疑惑地看著她,
她仍垂著頭,
緊咬著唇。
她未看他,卻知他的眼神.......
一切.......都那么寧靜。
寧靜得令人尷尬........
令人害怕。
她未言語。
默默地攥緊了他的衣袖。
忽地她像是鼓起勇氣暗自篤定了什么。
她抬眼,緋紅著面頰沒有再躲避他的目光,
她以哀求的神色徑直望著他空洞深邃的眼眸。
良久……
四目相視........
此時.......無言。
他空洞而無神采的雙眼讓她看不穿.......
她不知他是否會意........
是否領意.........
是否.......
同意?
良久……
“不可。”
他沒有任何表情,沒有任何語氣,沒有任何神色。
但很認真,很嚴肅。
話音剛落,那玄墨色的衣角被猛的一扯,猝不及防地從若離緊攥的的掌心滑落。
她抓得緊,他扯得烈。撕扯到她小指的修長指甲,漸漸沁出斑斑血跡,點綴在白皙的榻上如冬日雪中臘梅。。。。。
很痛。。。很痛。。。!
是教訓嗎?
若離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愈來愈遠,愈來愈遠........
那營帳的門簾撐開,忽一股寒風襲來……
很冷。。。很冷。。。
門簾晃動了幾下,那身影便消失了……
僅剩一盞紅燭。一只孤燈。
很清。。。很重。。。
很痛。。
。。。。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