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夏天柯亭拿著自己的成績單一路小跑著回了家。她開心地像只歡脫的小鹿踩著林蔭道里落下的碎片似的光斑，她時而抬起頭迎著梧桐葉縫里的滲出來的光線緊閉起雙眼，耀眼的強光刺得眼睛發(fā)出光暈來，看什么都泛著光圈。中考超常發(fā)揮的柯亭，她的成績正好能報上重點高中宜夢市一中，她能想象出來父母見了這個成績單會多開心，會多以她為傲。想象有時只能是想象。

那天的快樂留住了一整個午后，那天家里只有柯亭一個人，她的快樂沒人分享她只能在屋里漫無目的的漫步。一會兒坐在沙發(fā)上，一會兒躺在沙發(fā)上，一會兒去陽臺看看樓下有沒有家人回來的身影，打開房門聽聽樓道里有沒有熟悉的家人回來的腳步聲。她就這樣快樂的度過了一個下午，赤著的腳輕快地踩了一個午后溫暖的地板。

張慶云開門，摔門關(guān)上。“媽哎~！”張慶云進門被站在客廳呆滯的柯亭下了一跳，“死丫頭！你站那兒要嚇死我啊！飯呢！怎么還沒做！”張慶云把包扔在沙發(fā)上就回了房間。

柯亭以為會是爸爸先回家，沒想到聽到張慶云熟悉的開門和摔門的聲音，她被突然出現(xiàn)的張慶云嚇得怔住了。她不知道該怎么和張慶云說她的成績，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成績雖然超長發(fā)揮了，也不過才剛剛過了重點高中一中的分數(shù)線，去了一中也只是墊底的差生并沒什么好炫耀的，況且張慶云也不會接受她的炫耀。張慶云換了衣服出來，“你怎么還杵在那兒！我都餓死了，你快點的！你一個夏天就知道在家里瘋玩兒，不知道干點正事！”

柯亭在廚房里聽著張慶云和她的學生家長通著電話，“趙麒麟媽媽，對對對！這個暑假還有一個數(shù)學競賽，對對！一個星期就好了，不會耽誤學習！是，我會跟隊去的，您放心好了！趙麒麟肯定能獲得名次的！高考加分？這個我得查一下再給您答復(fù)，好好好，再見！”張慶云放下手機進了廚房。“你今天又死哪里去瘋了，我一會兒還得家訪，你快點兒！姐姐的烏雞湯燉好了嗎？”

柯亭心想完了，她早忘了要燉補湯，柯珂每次例假都得大補，血友病最怕流血。張慶云一把推開柯亭：“要你有什么用！出去，下樓接姐姐去！”張慶云說著打開冰箱的冷凍室拿烏雞，“每天就知道偷懶耍滑！你看看你的成績單，才剛過了一中的分數(shù)線。我告訴你，你也別想著去一中，就在三中待著，離我近點。”柯亭聽完張慶云的嘮叨出了廚房，她的成績單被張慶云看完后拋棄掉，單薄的躺在茶幾上，上面的成績黯淡了下來。

柯亭一臉不情愿地下樓。

“你怎么又站在這兒！我又不是小孩不用你接。”柯珂走過柯亭的身邊說了這么一句話就上樓了。柯亭小聲嘀咕：“切！你以為我想等你！”柯亭望著柯珂來時的路，她希望爸爸今天能早點下班，她希望他能分享她的好消息。在這樣特殊的日子里，哪怕只有一個人能分享她的喜悅。

柯亭一進家門就看見張慶云和柯珂母女坐在沙發(fā)上起膩。“先喝點蓮子粥消消暑。”張慶云端著一碗蓮子粥想讓柯珂喝，柯珂看著手機不搭理張慶云。

張慶云語氣溫柔地勸柯亭：“別玩了，先喝，喝完了再看，乖！”

“媽~”柯珂的眼睛始終盯在手機屏幕上，張慶云過分的關(guān)心讓她不耐煩極了。

張慶云立馬放下了盛著清涼解暑粥的碗道：“好好，一會兒喝。你又干什么去了，廚房的垃圾滿了，倒了去！”張慶云的后半句是對柯亭說的。柯亭黑著臉轉(zhuǎn)身去廚房去拿垃圾，張慶云對著柯亭的背影說：“你瞅瞅你那張臉，一讓你干點活就滿臉不情愿！養(yǎng)著你就讓你白吃白喝，你再給我擺臉色看看！”

柯亭倒完垃圾后，站在垃圾桶旁邊不走，她想等下班的爸爸能突然出現(xiàn)的在回家畢經(jīng)小道上。

張慶云又比柯奕先出現(xiàn)了，她換了衣服背著棕色的皮包準備去家訪。張慶云對站在垃圾桶旁邊的柯亭說：“你站在垃圾桶旁邊干什么，快上去看著讓你姐姐把藥吃了！還有我的襯衫不能用洗衣機洗，你上去手洗了。真是跟你的酒鬼老爹一樣兒整天就想往外跑，不著家……”張慶云數(shù)落著柯亭的數(shù)宗罪走了，“柯亭！火上燉著雞湯呢，看著點！”張慶云一喊，半個小區(qū)的人都知道了柯家的灶上燉著雞湯了。

柯亭對著張慶云的背影想整個小區(qū)的人知不知道爐子上的雞湯，她只有吃剩下的份，也許這早就是公開的秘密了。

柯亭在在陽臺洗著張慶云的襯衫時，柯奕醉醺醺地進了門。

“閨女洗衣服呢！”柯奕滿嘴酒氣的說。

柯亭生氣地問：“你昨天不是答應(yīng)了今天早回家嘛，怎么又去喝酒？”

柯奕諂笑：“不喝沒意思，喝點才有意思。不喝活著還有什么勁兒啊~！丫頭，爸答應(yīng)你明天不喝了！”

“誰信呢！”柯亭晾著讓她痛恨的每次都要手洗的白色襯衫邊說：“張慶云為什么就喜歡穿白襯衫，難洗死了！爸，我的成績出來了，能上一中，但張慶云讓我去三中。”柯亭對張慶云最大的報復(fù)就是在張慶云面前叫媽，在沒有張慶云的場合里她都會直呼張慶云的名字。

柯奕扶著洗衣機說：“好！好啊，上一中，爸支持你！”

柯亭看見醉醺醺的柯奕沒了盼頭，“你說了又不算，你就會喝酒！”

晚上柯亭在洗手間里洗澡時又聽見了外面?zhèn)鱽砹烁改傅某臣苈暎蜷_洗手間的門時聽見張慶云的刺耳的聲音：“柯亭必須在三中讀書，必須！如果柯珂突然病了需要血源，我能帶著柯亭立馬趕去！一中不行，離醫(yī)院太遠了趕不及！”

柯奕反駁到：“你怎么就每天想著柯珂會生病，她不是已經(jīng)越來越好了嗎？你要是不詛咒她，她會更好！”

“你放屁！是我詛咒的嗎？這個病是一輩子的事情，我能不希望女兒好嘛！我是希望她隨時都能得到及時的救助！所以柯亭必須在我眼前，在我眼皮子底下。這也是為了柯珂的安全著想！”張慶云寸土不讓，但她口里的女兒只是柯珂而已，柯亭只是血源。

“行，聽你的，都他媽的聽你的！柯亭怎么想不重要是吧？她想上哪個學校也不重要！”柯奕接著酒勁和張慶云嚷了起來，但這樣的吵架分明是以進為退，柯亭的希望沒落。

張慶云鄙視柯奕，“我要是都你他媽的聽你的，這個家早就散了！你當初怎么說的，說不能要二胎，怕萬一也不健康！我呸！你看看柯亭那丫頭壯的跟牛一樣……柯亭那丫頭的成績就是去了重點中學，也只能當個鳳凰尾巴，考不上什么好大學！”

柯亭在擦著濕漉漉的頭發(fā)回了房間。柯珂躺在床上對著手機按個不停，外面的戰(zhàn)爭總是與她無關(guān)。柯亭把頭蒙進被子里哭，柯珂轉(zhuǎn)頭看了一眼柯亭，繼續(xù)按著手機，“有什么好哭的你！三中也不錯還有媽罩著你，再說就你那點兒分數(shù)進了重點高中也是墊底，你能得跟上嗎你？”

柯亭揭開被子坐起來對柯珂惡狠狠地說：“不都是因為你個吸血鬼，我才去不了一中嘛！為了防止你出意外，我只能留在張慶云身邊當你的血袋子！”

柯珂手機的按鍵停止了作響。

“我情愿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我！我才不要當你的血罐子！”柯亭又躺下蒙進被子里。

好久，柯珂的手機按鍵才又響了起來。‘我是個血友病患者。’這是柯珂發(fā)給她聊了三個月的QQ好友的最后一句話，二十二歲女孩的戀情又因疾而終。其實柯珂根本就沒談過戀愛，她只是活在愛情的假象里，這樣的假象又熄滅了一次，熄滅在信息網(wǎng)絡(luò)里。

吵完架的張慶云開門進了姐妹倆的臥室，她為面對著墻而睡的柯珂輕輕蓋好被子，輕輕在柯珂的后腦勺上親了一下，盡顯舐犢之情。“你就不能好好睡覺！”張慶云用腳踢了頭蒙在被子里但腿和腳露在外面的柯亭的腿，“真是個討厭鬼！”張慶云‘啪’地一聲拍死了燈的開關(guān)。

柯亭拿開被子對背對著她的柯珂說：“我才不是討厭鬼，你才是這個家的吸血鬼不是嗎？”

柯珂的手指使勁按住嘴巴抽泣，柯亭聽著柯珂的哭聲似乎她自己所有的難過都減輕了，她的疼痛不再那么痛了，因為有人比她更痛。這種快感她第一次體會到。

張慶云為柯珂準備好了早飯后坐在她的身邊看她吃，柯珂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張慶云滿臉的心疼，“身體又不舒服了？”柯亭也出來吃早餐，張慶云張嘴就數(shù)落：“你還知道起床？還知道要吃早飯！吃完把碗刷了！”

“不是一直都我刷嗎？”柯亭吃著屬于自己的那份早飯，饅頭、咸菜加涼白開。

張慶云窩火，“你個討厭鬼就知道頂嘴你，真是白養(yǎng)你了！養(yǎng)你有什么用......”

“誰是討厭鬼！她不是你女兒？”柯珂打翻了她的烏雞湯發(fā)難張慶云：“她是討厭鬼！我是吸血鬼，還有一個是酒鬼！那你是什么鬼？”

‘母夜叉！’柯亭在心里回答柯珂。

張慶云被柯珂吼得怔住，柯亭滿心的得意不敢表露只能使勁低頭啃她的饅頭，終于有人治得住張慶云了。

柯珂出了家門后，張慶云自言自語：“這孩子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