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凄清度寒夜，感觸各有因。新地無舊友，君心非我心。

且說惜淚、云澤、小田三人投靠仇問，意圖報各自家仇。但仇問心中懷有別事，暫不與他三人明言。這夜，方安頓了三人在舊日文哥兒所居的寒梅閣歇下，仇問便穿了舊日那淺綠輕袍，依舊戴了箬笠，自帽沿垂了綠色薄紗，遮住容顏，便趁著秋風陣陣，皓月臨空，牽了一匹雪色瘦馬，去到程府別苑，去訪舊人。

仇問靠了一株半衰楊柳，將馬系了，施展身法躍進程府。在程得勝臥室外，舔破窗紙，向內望時，見淼國公正側身向內獨臥。

那程國公睡眠不穩，兼是武林高手，自然知道故人在外，他便坐起身，沉聲道：“文哥兒，這么多年，我時時盼你來，你卻日日不曾現身。今日你定是來問當年之事。十八年的心結，終能解了，我雖死無恨！”

仇問慢慢閃入門來，悶聲道：“程將軍、程國公！你不必說！我也知你當年難處！你乃程文舉的如夫人臨月所出，而你那嫡母，正是桂王之妹。你爹文舉公投了桂王，你是個人所共知的孝子，為使你親娘不受嫡母欺凌，你只好隨你爹的意去投桂王。你爹怕你夾在凌哥兒和兆漪之間，被新君猜忌，所以假稱你馳援邊城的援軍已被桂王截殺在路，而你也身亡了。暗地里讓你縮在這別館里，等一切塵埃落定，叫你稱病退隱。我說得可對?”

程得勝鬢發已斑白，眼神卻變了數變，嘆道：“當年，我一直都是站在阿凌那邊的。我接了流光信號，本想馳援邊城，保住阿凌的江山。誰知大軍前往途中，卻遇見桂王人馬。我不顧嫡母、父親的立場，與之交戰。本來已占上風，可這時桂王那邊卻忽然又有另一彪人馬殺出。領軍將領身著青衣，腰帶上有石形徽記，卻是巖香國之將。兩人合兵一處，將我殺得大敗。我身受戰傷，又被我爹下了極烈的迷煙，等我醒后，已經身在程家別館。我欲與我爹理論，卻見不著他。我爹用銅汁灌注鎖芯，將我困鎖四日，不予水米。第四天趁我餓昏時，拿起我手在他仿寫的悔過書上分別蓋了手印與我的將印。我爹在兆漪面前替我說項，又兼當時兆漪多多倚仗桂王。桂王已被我爹說動，也自然為我求情。我在屋子里關著，后來復了飯食。吃飽之后，向我家仆人程細忠打聽，才知這段時日，開方、你們四兄弟等人都遭了難，阿凌也遭了貶黜、抄家。我念著當年與阿凌、流光、忠義、開方還有你，在斷金樓前桃林結義的情分，自己咬破中指，寫下死忠瑕玉的供書，求細忠送予新君，唯求一死。誰知操鉞與眾妃宴樂，鮮少理政。此書又落在我爹手里，我爹許是為了保我，殺了小仆細忠，轉頭又向掌大權的桂王請求，免我軍職，許我富家子之命。后來的事兒你也知道，我雖靠我爹，蔭封國公，心里卻未快活一日！上朝便不言語，要不，便稱病不朝。如今，我也只能如此了！”

“好。得勝，到如今，我已收了凌哥兒的遺子為徒。你若初心不變，自當鼎力助他，務使帝系，重歸瑕玉一脈！”

淼國公深嘆一聲，啞聲道：“阿凌一生，從不把名利權位放在心上。復瑕玉帝系，未必是阿凌本心。倒不如，讓他兒子…做一個自在散淡……”

仇問緊蹙眉峰，冷然打斷得勝話鋒，“凌哥兒只是太善。良善之人，甘于散淡才會為人所欺。如今他兒子惜淚，斷不能走他老路。凌哥兒輸在哪里，我便要阿淚，贏在哪里！我如今自有門人相助，原不用借你之力。便是人人不肯助我，我一人也要幫惜淚——問鼎天下！”

程得程見仇問年歲已老卻依舊愛身穿淺綠，心知他不肯忘記舊恩，見他轉身出門，步入清寒月色之中而去，淼國公忽然輕嘆一句：“文哥兒，故人已去，前路不易，你也善自珍重，勿被執念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