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兩件事在江寧城中流傳開來。一件是白衣楚王李景遷不聲不響有了王妃，另一件則是一舞樓上瑤姑娘要在今晚登舞樓大選入幕之賓。

楚王有妃的消息源自于晌午時皇宮承天門內的一聲嘶吼，將楚王妃暴露了出來。隨后經過龍翔軍的確認，那名神秘的女子的確被楚王李景遷稱為王妃，且楚王隨后的表現也證實了事情的真實性，楚王妃確實確有其人。

至于瑤姑娘要登樓一舞的消息是出在楚王妃之后。江寧城中誰都清楚，公孫瑤對李景遷的款款深情。雖然身為青樓女子，以取悅別人為己任，但公孫瑤名門之后，身材妙曼又面容姣好，且一身劍舞爐火純青，這使得瑤姑娘自登臺起舞后便恩客眾多。

央實是江南很久沒出過這樣有個性的女子了。江南青樓勾欄中的頭牌，大多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卻輸在身子骨軟弱，面帶桃花般的柔弱讓溫柔鄉這種名號坐的實實在在。雖也有揚州瘦馬，臨安豐榮這樣極具特色的尤物，但性子始終是相對柔弱而無骨的。江南男子氣概的缺失，一半是江南富庶造成服兵役的人不多，適齡男子更愿意享受生活。另一半嘛，江南水鄉女子之柔美，死在哪里不是死，干嘛不死在女人身上嘛。

女子如水，便是一團團柔水生生困住了江南的陽剛。可是這凡事都是吃膩的時候，偏生在這一群柔水中就來了一名瑤姑娘。

初到江寧的瑤姑娘并不是太引人注目。被一舞樓掌柜的帶入樓中也只是打打下手，做做侍從的工作，白天夜里服侍大爺們。好嘛，這瑤姑娘倒是不一樣，沒有一點寄人籬下的領悟，依舊是平平淡淡的，對分派給自己的大爺們從來都是不假辭色，能推辭便是推辭，且從來都是不曾在任何男人房間中過夜。這一下子便引起了眾怒了。

江寧城說大不大，這么個有脾氣的青樓女子很快便引起了別人的注意。對在青樓勾欄中向來被伺候的舒舒服服的習慣，突然在這里吃到了閉門羹。好吧，是個人都會有興趣。這一舞樓卻也有意思，背靠著隋陽王氏的一舞樓本身便是以女子舞蹈為賣點，其中最為盛名的便是傳自唐朝的胡旋舞。江南也有西域女子，而這其中胡旋舞跳的最好的都在一舞樓。所以一舞樓雖然不似碎花樓，桃源閣，雅琴院等風靡江寧，名滿江南，但也算是有些一批忠實的恩客。所以這瑤姑娘自然就引起了江寧城中男人的興趣。

若是有真才實學有脾氣也就還好，王公富商們也都能接受住。畢竟江南男子之開放，對男女情愛之事的風度都使得他們對這種有個性的女子接受度很高。可若是這瑤姑娘只是有個皮囊而內里毫無新意，只怕會被這些個狼群整個吃掉。

真正讓瑤姑娘名滿江南，乃至一躍成為江南花魁之首的，卻是出在半年前的劍舞一事。那時候瑤姑娘剛在士林男子中有些一些名聲，慕名而來的人大多都是希望用金錢，才華或者權利讓后者臣服。奈何這瑤姑娘像是不識好歹似得，依舊是一張冷臉。礙于一舞樓背后王氏的面子，初時也沒有出現什么過分的舉動，可惜就像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一樣，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下，江寧城中那些身份地位崇高的家族子弟們對瑤姑娘生起了興趣。

在這些家族子弟中，很快余家三子余家明被有心人推進了火坑中。呼朋喚友在一舞樓喝酒賞舞的余家明一向是仗著自己家室在江寧城中飛揚跋扈，素來是目中無人的性子。本來對瑤姑娘沒什么興趣的余家明在眾人一激，喝了酒自然就容易上頭。這不，狗腿子們一起哄，瑤姑娘一冷臉，余家明李立刻就受不住了。

他余家明是什么人，作為南唐朝“左相”余炳言最小的兒子，從小就是含著金湯匙長大。兩個哥哥也都是愛護有加，唯恐自己收到委屈。更別提自己的叔叔余炳中，一生膝下無子的二叔一向認為家族中只有余家明最對自己胃口，待其如待親生兒子般，也是護短的很。至于自己的母親，出自潛溪柳家，在江南也算是一方豪強大族，從來在江寧城就沒有敢這么放肆對待自己的女子，哪怕是公主郡主對自己面上都會謙和有禮。

這一下，覺得丟了面子的余家明開始有些不爽了。霸道的個性促使他做了一個讓自己抱憾終身的決定。他要強迫瑤姑娘對自己臣服，讓她獻出自己卑微的身體給他賠罪。

伴隨著周圍人的起哄聲，余家明覺得很享受，他一直都享受著成為人群中心的尊貴感，所以從來都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一舞樓的掌柜很快就分開人群來到了瑤姑娘身邊，一邊帶著瑤姑娘給余公子賠罪，一邊示意著周圍人不要跟著瞎起哄。

可惜這余家明也是真的放浪形骸，說出的條件一件都不退步。在掌柜的搬出了背后靠山后甚至被余家明嘲笑半晌。氣氛就在這樣一直僵直下，直到瑤姑娘松了口，同意為余家明舞上一舞。

在眾人嘲弄的目光中，瑤姑娘很冷清的看著周圍人。隨手從身旁的兵器架上抽出一柄寶劍，自顧自舞了起來。手中有劍的瑤姑娘面色看上去更加柔和了，跳脫喜動間，手中寶劍畫出山河流云般完美的弧線，配合著柔美流轉的舞步，劍法優雅飄逸，搭配著華麗的舞步，將劍術中優美之處緩緩如流水般凸現出來。

“這是……”從瑤姑娘開始舞劍，周圍嘈雜的聲音全部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癡迷于這場突然而來的劍舞。“這是，公孫劍舞……”終于有懂行的人喊出了這個沉寂數百年的名字，震驚寫在所有人臉上。

公孫劍舞作為盛唐時代的代表，“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這就是公孫劍舞，只靠著劍舞便自成一家，極受皇帝恩寵，可謂是萬千寵愛在一身。從那之后，公孫家族走出了一位又一位劍舞大家，那是個怎樣輝煌的時代啊。

可惜征服過所有文人士子觀感的公孫劍舞在百年前隨著盛唐一同隕落，并燒毀在朱溫在長安城點起的那把熊熊大火中。整座公孫家族就此滅族，叱咤風云近百年的公孫劍舞就此成為絕唱。其后有歷代驚才絕艷之輩希望在古籍中尋找到劍舞之技，然而不在公孫家，怎知劍舞魂。隨著家學便是天下學的公孫家隕落，九州百年，再也沒有公孫劍舞的蹤影。

如今在江寧一舞樓中再度出現了沉寂百年的公孫劍舞，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唯恐自己打擾到舞臺中央的瑤姑娘舞劍。便是余家明，也被這個清冷的姑娘與霸氣的劍舞迷住了，不自覺眼光柔和了下來。

就在所有人如癡如醉的時刻，瑤姑娘動了。只見得她一臉的淡然的握著那柄劍，以一個誰都不曾想到的姿勢直沖向余家明，一劍穿心，血濺當場。

劍舞停了下來，周圍人群一個個瞪大了眼睛一動不動，余家明看著自己的胸口，那里血花四濺，瑤姑娘看著劍尖，那里正“滴答滴答”的劃過一抹血色。

人群開始了騷動，沒有人愿意還在樓中。余家明的狗腿子們驚恐的倉皇出逃，唯恐也被手提血劍的瑤姑娘，或者說是公孫瑤扎上一劍。掌柜的愣在當場，望著軟癱在地的余家明，腦海中極速的想著，可惜悲哀的發現，沒誰能救的了自己了。

余家的護衛們一邊趕忙為余家明救治，另一方面叫囂著要一舞樓的人為其償命。出了這等事，護衛首領是難辭其咎，他只能上臺擒住公孫瑤，帶回府中求家主定奪。很快臺上便再度流轉出優雅的劍舞，可惜這次已經沒有多少人有心思去觀賞了。

人群出逃間，一行白衣人很惹人注目。當先那名白衣男子濃眉大眼，神采飛揚的看著場中的對決，似是對之前的劍舞念念不忘，一直對著身邊站著的刀疤漢子贊嘆著公孫劍舞的曼妙。很快場中的公孫瑤便敗下陣來，護衛首領也許是泄憤，出手全然不曾因為是女子便留手，招招致命，處處陰狠。躺在場中的公孫瑤艱難的站起身子來，倔強的靠著血劍撐著身體不倒下去。遠處的余家明早已是進氣多出氣少了，一雙渾濁的眼睛慢慢開始渙散。在這個即將走完人生的階段，他反而沒有很恨公孫瑤，雖然是后者殺了自己，可是在腦海中短暫的回顧完一生后，他反而覺得也許這是一種解脫。閉上眼睛的最后一剎那，一顆滾燙的熱淚從眼角滾落下來，余家明的嘴角牽起了一個難看的微笑，終于走完了這聲名狼藉的一生。

余府護衛侍從們開始大哭起來，既為余家明，更為自己。主辱臣死的道理他們都懂，一想到自己的身家性命，這些人愈發傷心。

余府很快就來了人，黃門侍郎余炳中親自帶著私軍前來。他不相信自己最看重的子侄就這么與自己天人兩隔了。看到一舞樓內倒下的余家明的慘狀，余炳中的怒火一下子被點燃了。耐著性子聽完護衛首領的講述，他的眼神落在了搖搖晃晃站在場中的公孫瑤的身上。后者身上滿是鮮血，一柄長劍上也淌滿了血跡。只是不清楚是自己侄子的還是她的。

余炳中突然笑了起來。好久沒有人敢在自家人面前這么大膽了。余家自從得勢后真的沒再見過這種事情的發生，而自己與大哥在朝中的一路升遷所為的，不就是家族子侄們的安全與享樂嗎。如今侄子就死在自己面前，余炳中發誓，要讓那個不知死活的娘們知道，惹到本家的厲害。呵呵，想活不得，想死不能。

“帶走吧，若是還掙扎，就先敲斷手腿吧。”擺了擺手，余炳中萬籟俱寂，突然有些意興闌珊。蹲在地上清理著侄子布滿血跡的面頰，余炳中哽咽的念叨著前者的小名。這時候的黃門侍郎，也只不過是個父親，特別還是白發送黑發的老人。他很受傷，他想發泄。

抬頭看了一眼裝飾的富麗堂皇的一舞樓，余炳中冷笑一聲，恰好在這一舞樓，那就可以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