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年安好,現已在“伯凡”街十七號租了一間樓房,屋內現成瓦斯爐,故可自己備飯,因在巴黎鄉間生活,較省儉,勿念。”
內容簡略,卻足以能看出寫信人的用心。
巴黎不愧稱為“鮮花”之都,無論是露天的餐桌上、房客的陽臺上、院落中、還是在櫥窗內展示的、街道旁擺放的、人們手里懷抱的,滿眼都是五顏六色盛開的鮮花,若是經過任何一處,空氣中總會彌漫著淺淺的清香。
四周潔白的粉墻,紅磚黑瓦,各式各樣類似城堡般的建筑,佇立在不遠處的復古教堂敞著門,禱告的人們正從里面款款走出,他們的眼中滿是虔誠,那是對信仰的尊重。
金發碧眼的洋人從眼前走過,謝懷年仔細觀察著,女子的裙衣袖子大多是長而寬松,袖口有時是翻折的,并飾以折裥。她們還把巨大的手帕折疊掛在肩部,仿若披肩或者圍巾一般。
而男人更多是燕尾服飾,西裝革履的紳士裝扮,無一不彰顯出他們與生俱來的貴氣與優雅。
到了這里,在這群留法學生里共分為五大派,有共產黨、無政府主義派、國家主義派、國民黨右派以及社會民主黨。幾乎沒有一個“白丁”,都歸屬五黨派其中之一。
而他,自然而然選擇了無政府主義。
好不容易尋到了合適的住處,謝懷年趕忙扶著弟弟躺下,謝憶周卻偏要先洗漱換件衣裳,說是方才醒來,已然大汗淋漓,后背黏糊糊的,甚是難受,
謝憶周身體虛弱,待他從衛生間出來時,面色不再如往常那般紅潤,他竭力表現出一副無恙的姿態,卻還是被細心的謝懷年覺察到。他其實是后悔的,憶周本就不適合遠途,孰料他再三懇求,硬要跟著自己。他向來又疼這個弟弟,自然是應了他的要求。
“你歇著,哥給你做吃的。”謝懷年顧恤弟弟,動身去起了爐灶。
他年少時便隨已經退出革命的父親濟世救民,肩勞任怨,體驗過窮苦人的食荼臥棘,扛得起成堆土坯,做不來炊金饌玉,樸飯清茶卻還是不成問題。
謝老謝成秀也曾在清·光緒二十七年參與反清宣傳活動,從而受到清政府通緝,從上洋逃亡日本,直到光緒三十二年才得以回國,而后退出革命,轉而從醫,領著謝家兩兄弟濟世救民。
為弟弟煎了個雞蛋,用兩塊面包夾著,算是個簡易的三明治。
片刻,他緩步往沙發后面的書架走去,書籍向來是他最感興趣的。輕巧的是木架,厚重的書。
西方熱衷于將書架打造得華麗高檔,一排排書籍倒像是華麗精美的飾品,去陪襯有些古舊的書架。
謝懷年從上往下,自左往右,將書名看了個遍,卻都是關于馬克思主義的。他著實是不理解。坐到書桌前,他抄起一支鋼筆放到手里,這是他父親昔日曾用過的。
手腕稍適用力,筆鋒流轉,落墨于白紙之上,憶周端著盤子走了過來,小聲問:“哥,這該不會是寫給那位梁小姐的吧?”
“不是,別亂想”謝懷年低聲說。謝憶周嘴角輕抿著,顯然是不信的,隨后探頭去看。
只有四個字:豐亨豫大
原來并不是給那位梁小姐寫的....謝憶周心急,哥哥怎的就是不開竅,完全不懂女孩家的心思。
在上洋補習的三年,梁婉經常往謝家跑,每次都給他們帶好吃的,他早已看出女孩的心意,只有他這個榆木腦袋的哥哥還不明所以,整日躲著對方。
其實,謝懷年就是想找點事來做,不過這四字也的確是他心中所愿。
憶周疑惑,在他的目光里,余光輕瞄,謝懷年有寫下了四個字,此番卻是:踵事增華。
歷經了儉學的活動,謝憶周才徹底明白為何哥哥堅持要參與革命事業,而且對情愛之事刻意避之。
上洋補習的那三年,謝懷年怎能不懂梁婉的心意,只是裝著不懂罷了。
只身付與救國大業,注定已無法與佳人連枝共冢,相濡以沫。
謝懷年心知梁婉是軍閥千金,自小便是金枝玉葉般的存在,定然是不能與他一起受苦。即便他們身處太平盛世,家國興合,也注定只能在陌路相逢,終是有緣無份。
而他也確實不能愛上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