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下,他人餓,也乏了,但心里仍記掛著弟弟,他不能在外面逗留太久。
半晌,他與吳炳良道了別,還順便帶了些吃的回去。待他走后,吳炳良的嘴角抿出來一絲笑意,其中摻雜著些許愜意,從眼底漾到眉梢,謝懷年的心當下至少是偏向他們的。
謝懷年回到房間后,憶周依舊沒醒,他悄聲將帶回來的吃食放到桌上,隨之拿著書去了衛生間,床邊的臺燈光色黯淡,只有衛生間里的燈還算明亮,他抬腳邁了進去,而后輕輕合上了衛生間的門,生怕那明亮的光芒擾了熟睡中的弟弟。
他斜倚在洗手池邊,鏡中的少年捧著一本《互助論》,神情專注,聚精會神地閱讀著。
謝懷年一向崇尚互助、自治與反獨裁主義,尤其是受到吳炳良的啟發與影響,他更是無可自拔地愛上了研究無政府主義的道德學說。
他在上洋讀書時,聽教書先生教書習課,便十分信奉無政府主義,主張廢除政府與政府相關的管理機構。他性子倔強倨傲,一旦認定何種信念,便很難再更改,這也是最讓他父親頭疼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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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梁門青墅里,女子正執筆落墨,紙張上隱隱染下兩個字,一筆一劃寫盡對男子的愛慕之情。
梁婉不知為何,謝懷年的身影總在她的腦海里揮之不去。她從未有過這樣奇怪的感覺,她年少時曾遇到過一個男孩,和他相處起來很舒服,但從未對他生過愛慕之情。
其實那天深夜,她真切的感覺到有人在身旁陪伴自己。不過更像是浮夢一場,自己的錯覺而已。梁婉明日便要啟程去德國,與他相隔的山河更為寬闊。如若不是她父親的阻攔,她去的必然是法國。
盡管如此,她也依舊會去尋他...
在這動蕩飄搖的民國,作為上洋軍閥統帥的千金,自小便被養在深閨,生長在江南水郡,雖不曾受過父親的庇護,但卻不會受到牽連,間接被京師軍報復,所以梁硚昔前不曾對外公開她的身份。盡管后來總是遭受黎民百姓的猜疑,他卻是松了口氣,因為不知全貌,那邊就不會貿然出手,也不會危及女兒的性命。
梁婉緩緩地將房門推開,屋子里晦暗,外頭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天色灰蒙,不見絲毫光明,瞧上去寥寂寞然。
正對著自己的羅漢床空著,上面整整齊齊的鋪著一床疊被,小巧玲瓏的花瓶里插有幾束鳶尾,高尚雅致。
此時夜深人靜,明日又要遠赴德意志,她終于安下心境,仔細打量著此間,也是自己住過十幾年的閨房,衣帽間內擺放著一面玻璃鏡,后面是燈,光從玻璃透出,落在人臉上,令人有些目眩。
她不知謝懷年他們需要多久才能抵達法蘭西,海上航行這么久,數月的消息空白,再著如今法國商貸不足,數千名青年同時前往法國留學,儉學運動是否能成功舉辦還不能妄下結論,尤其令她憂心不已的是由于法國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后,自身面臨的經濟危機。
萬一日后工廠失業、工潮迭起,政府又置學生處于勤工困難、儉學不易的境地于不顧,學生如有不滿,中法反動組織是否會反對學生日益走向革命。一旦引發兩方展開矛盾,華法教育會大概率會宣告與勤工儉學生脫離經濟關系。
梁婉也只是空想,無奈之下,也只能等,等他們的消息...
由于是謝老的兒子,家里是世交,加之他們共同信仰無政府主義,吳炳良對兩兄弟頗為欣賞。此次的旅費便是有他所出。
同時,他還給上洋華法教育會的工作人員沈先生寫了封信,令其多加照顧。
在上洋的兩年,梁婉偷偷去見了謝懷年幾面,兩人也算是朋友了,至少她這么認為。謝懷年不善言辭,盡管身為醫者的他時常要與病患交流,但脫離這樣的場面,他難免又會歸為那個寡言少語的少年。
梁婉性子溫婉,平日里端莊優雅,在與人熟絡之后便會展露出開朗樂觀的一面。自從來了上洋,梁婉還并未尋到一個愿意與之交心的好友,所以她更多的是收斂心聲,將心意掩藏于心底。
時隔一月之余,1920年2月3日謝懷年與謝憶周終于抵達了巴黎。當月,他便給母親寄出了信件,以保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