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這父子倆誰都不愿先開口,兩人一立一坐,緘默無言。直至黃昏,仍無只字片語。
不過..這也是謝家的常態。
后來整整三年,謝懷年與謝憶周都在努力補習法語,兩耳不聞窗外事,用心籌備赴法勤工儉學的運動,渴望以半工半讀方式的留學。
然而最令他們頭疼的,還屬前幾年謝家發生了一件使他們都有些抬不起頭的災事,謝懷年曾在影院門口聽說,族人違法種煙,槍決而終。雖然只發現一株煙苗,卻在上洋掀起了一陣大風浪。
此刑是由梁硚親自下令執行的,所以謝家與梁家注定只適合做仇人。
然而這樁意外事故謝氏夫婦只想讓它就此沉淪,所以他們兄弟兩人須得統統忘卻,畢竟從根本上來說,這件事與他們無關...
直至五月,謝家兄弟二人臨行前,謝老偷偷隨謝母來到海港口,注視著他們登上了郵輪,隨后小聲呢喃了一句,“一路平安”。
謝憶周天生體弱,不宜多在外面逗留,只能待在房間里安然靜臥,屋里面再儉樸不過,兩張素質簡易的布塌,連床都沒有。
謝懷年站在郵輪的甲板上,聽周圍幾人猜測著國內幾處軍方勢力不久便會陷入混戰,目光掃過兩個洋人,隱約聽到他們在議論法國前幾年爆發的那場龐大戰役,盡管時過良久,依舊惹人爭論。
“這德軍暗放毒氣如今是腹背受敵”,其中一個說著,另一個直接應上,“我在想,此次戰役的勝利權,法軍志在必得”。
“德軍欲占領凡爾登,到頭來...還不是錯失了戰機”,另一個嗤笑。
以弱勝強,以少勝多...
甲板上形形色色的人,扎堆聚群,議論紛錯,謝懷年聽著有些煩躁,轉身回了船艙。
兄弟兩人坐在前往法國的郵輪上,謝憶周背靠在床邊,靜靜地聽哥哥講著。
“你還記得昔日在震旦讀書時,吳先生借給我的那本書嗎——《新世紀》與《天義報》,這算是我認知的啟蒙。后來在上海法語學校補習法語的時候,我總是向他請教無政府主義的理論,一來二去,他便成了我的老師?!?
“哥,吳先生可謂是你的人生導師,這么些年,你的學問定然是長進了不少”憶周的臉色有些蒼白,卻依舊笑著打趣兄長。
謝懷年也笑,“吳先生是我的恩師,他的學識淵博,你是沒有親耳聽過他的演說,那才是真正的振奮人心!”
說完,他上前替弟弟掖了掖被角,生怕他再不小心染上個風寒。
“吳謝兩家為世交,吳先生也曾遠赴法國留學,他們勤工儉學,生活環境比我們要惡劣得多,除了一張單人床和一張小木桌外,什么都沒有,可那里不僅是他日常住所,更是他們宣揚無政府主義的陣地!沒日沒夜的奮筆疾書,常常是廢寢忘食。那時的生活條件也有限,干面包夾著幾片蔬菜葉吃。然而,他卻從不叫苦,更沒有絲毫動搖過自己的信念,我極為崇拜他?!敝x懷年一口氣說了很長的一段話。
謝憶周瞧見哥哥的眼底滿是對吳炳良先生的敬仰,微微笑了下,看來這位先生對哥哥的影響是極大的。
“憶周,作為立志挽救國民性命的革命者,我所需要的,是志同道合的伙伴,是彼此信任的戰友,簡單來說,投身于革命事業所要經歷的艱難險阻數不勝數。如今你,還想與我并肩而行嗎?”
“哥,我會與你共同效忠于革命,無論你最后選擇英勇抗戰歸屬軍閥還是單純的救民扶難,我都支持你,跟隨你。”謝憶周站起身,義正嚴辭地朝謝懷年說。
謝懷年的鼻頭頓時有些酸澀,他心知,倘若當真要效忠于革命,日后過得盡是在刀口上舔著血的生活。
倘若日后不小心被敵軍抓到,面臨他們的,迎接他們的也只有死亡與背叛。一種是英勇無畏的獻身與犧牲,一種是背上千古罪名的唾棄與咒罵。
身處在這個悲愴凄然的年代,連他們呼吸的空氣都摻雜著一絲腥氣,黎民百姓與熱血戰士的鮮血早已染紅了天地。所以,他甘愿獻身于國家,即使深陷囹圄寒潭之中,他也愿為之獻上自己的一份微薄之力,接受血的洗禮。
而唯一支撐著他的,只有那份執著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