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瞞天過海
- 滅荼演義前傳
- 侯城寒水
- 5135字
- 2019-04-27 12:00:00
“卻說朱崖洲之北二三十里,有一半島,扼九州,通南冥。此地多雨,常有扶搖侵襲……”
老者深情地凝視遠方喃喃自語。俄頃,老者大概是累了,捋一捋長須,悠悠地朝著一處懸崖走來。
這是一處天造地設的懸崖。崖壁筆直地嵌進海中。誰也不會想到,這里容納了一處三丈見方的大洞穴。
崖洞可謂巧奪天工。要是簡簡單單的洞穴也就罷了,偏偏從地下墊出一大片平整的石臺,在側壁突出幾排整齊的長石板,偶爾點綴幾個小小的凸點。石臺鋪上草墊就和鄉下的炕席沒啥兩樣。嫌冷?好辦。石臺底下是空心的,塞幾只老者獨門秘制的石灰垛,灑三瓢海水,保準暖和一宿;長石板的存在也恰到好處,正好放得下鍋瓦瓢盆;那幾只凸點也掛上了蓑笠。空地上擺一些桌椅板凳,再在門口——側面一處不大的洞口——拿石頭壘出一間灶,燉魚湯煮海菜很是方便。
一進屋,老者似乎回家了一般,蹦噠著就跳上桌子打坐。少年正在屋子里搗藥,看見老者,趕緊放下手中的活兒,利落地沏好熱茶,恭敬地遞過來。
“崔啊,師父今天給你講講古雷州!卻說朱崖洲之北……”
少年臉色一尬,又來了。
“師父……那個,您都講過多少次雷州了,能不能換換啊?”
“哈哈,那你想聽哪兒呀?”
“師父不是在羅浮山修道嘛,卻從沒和徒兒講過羅浮山。今天就給徒兒講講唄?”
“呃……那里啊……還是不提了罷。”
老者把茶碗放回桌子上,眼中閃過一絲惆悵。少年識趣兒地不再追問,順手從石板上摸了一本典籍,坐在一旁讀了起來。
突然,寧靜的氣氛教一聲響雷炸碎。又過了一會兒,刷拉拉的雨聲包圍了崖洞。
“崔,外面似乎有動靜啊。貌似來了什么人。”
“喲,下雨了。不會是避風的漁夫罷。”
“你最好出去瞧瞧,若真的有人就把他們接來罷。”
“好嘞!”
少年麻利地披戴好蓑笠,奪門而出。這一帶少有人煙,師父絕對不會聽錯的。作為一縷清魂,老者的感官很靈,只要足夠靜心,方圓十里的風吹草動都能感受到。
……
周艮醒來時,只瞧得周圍全是石壁,不知所處。因為遁地太久,自己的頭暈暈的。
少年披著渾身的雨水進了屋。他一邊麻利地把蓑笠掛回墻上,一邊嚷道:“師父!這雨好大!好久沒這般下雨了!”
師父?在和我說話?
“呵呵,客人醒了。”
老者的話語很淡然。
“噢?嘿!你終于醒了!”少年喜形于色,倒好一碗熱茶端過來說,“閣下力氣不小嘛!生生抱著兩個娃娃從海邊兒往西北走了二里地,厲害!”
“石葵!別鬧了!咱們這是在哪兒啊?”
“石葵?你是說他們罷。”少年笑了起來,指一指周艮身后,“確實,有個孩子和我挺像的。”
周艮回頭一看,齊奇和石葵都睡得呼呼的。那這師父……
“小弟名喚崔震,在此海濱修道而已。”
周艮這才仔細打量了一下這里,天造地設的漁家啊!
“是你救了我們?”
“不是我,是……”
“咳!老夫沒力沒氣,咋救的嘛!你這小子!”
周艮循聲望去嚇了一跳,桌子上居然坐著一個老者。
“不會是他罷……”周艮指一指老者說。
“你居然看得見老夫?”
老者一閃身段兒,一張老臉就貼了過來,嚇得周艮渾身不自在。
“師父,您不是說只有徒兒能看見您嘛。”
“咳……這位道友和你一樣有些道行,自然能看透形骸。那兩個娃娃怕是就看不見老夫嘍。”
周艮恭恭敬敬地拘禮道:“多謝先生和道友相救。在下幽州周坊傳人周艮,不知先生是……”
“老夫乃羅浮山抱樸子死后幽魂,得道不散,把自己捏出形狀在這一帶云游,沒事煉煉丹藥,教教徒弟。”
“原來是葛洪先生!晚輩失禮了!”
“崔啊,去剝兩個椰子給客人嘗嘗。”
“好嘞!”
周艮謝過,轉而問道:“聞先生修于羅浮山,為何在羅浮山不得拜訪,卻在這荒礁野濱之處偶遇?”
少年一聽,來了興致,一邊劈椰子一邊插嘴道:“你去過羅浮山了?風景怎么樣?道觀是不是很氣派?香火旺嗎?”
“呃……倒是夠氣派的,只是香客不甚友好。我們遠途奔波,本想討一口水喝,卻教一群野蠻香客逮住。其中有個通體白的家伙,白衣窄袖,拈著一把紙扇,自稱新任觀主,煽動香客來拿我們,可害得我們好逃!同行的官兵全教他們逮了去,多虧我們滾下山去遁地而逃才能脫身。晚輩不熟路徑,一路亂撞,醒來就在海邊了。瞧這天兒要下雨,晚輩不敢耽擱,就近找叢林避雨遮風,卻累得體力不支昏了過去,再醒來就在先生這里了。”
少年遞過椰子說:“道友,椰子吃瓤不吃皮,汁水清甜,請慢用。等弟弟們醒了我再去剝。”
“多謝小弟。”
少年轉而問老者:“師父,羅浮山……是不是出事了?”
老者閉著眼,緊鎖眉頭,許久才嘆出兩個字。
“造孽!”
……
月黑風高,嘯悠然地扇著扇子,在兩個荼教士兵的陪同下走出了道觀。
“可憐那位老先生都沒來得及給他的道觀起名字就魂歸造化,嘖嘖……弟兄們可準備好了?”
“應二堂主吩咐,弟兄們都背著滑翔翼在飛云頂等候。”
“好!大家最近可有不適?”
“承蒙二堂主關心,弟兄們好得很!”
“嶺南潮熱,水土不服很正常。大家都是兄弟,有病就直說。”
話音剛落,嘯自己先被自己逗笑了。
不一會兒,三人來到一個怪洞前。說它怪,是因為這洞是斜著刺進地里的,幾乎貼著地面。
嘯把扇子合上,沖洞口一指,一股妖風便灌進洞里。
“走!去飛云頂!”
……
“師父,客人睡了,我們也休息罷。”
老者正癡癡地看著月亮。幾縷薄絲籠著明亮的月牙,很美嘛。
“師父又是想師娘了嗎?”
老者看看少年,微微一笑。
“明天你去送送他們罷。相遇是緣,別看人家是遭貶的,我們就不尊重人家。”
“是。”
“把他們安然送去,你就留在那里罷。朱崖洲遠離塵世,是個修道的好地方。”
“好……唉?師父!您這是趕我走嗎?徒兒還沒學夠東西呢。”
“聽師父的話,去朱崖洲,對你的修為有幫助。”
“師父……”少年咬咬嘴唇,聲音低沉下來,“請明說罷。是不是羅浮山……”
“正是如此!你們才需要互相保護!”
“不!師父!徒兒崔震要永遠追隨師父,保護師父……”
“好了!”老者喝住他,聲音不大卻飽含威嚴,“老夫想再走一走。你先回去休息罷。”
“師父,您休想攆我!”
目送老者消失在幽邃的森林中,少年留下一句蒼白的話便回屋了。
過了很久,老者穿門而入,凝視還在熟睡的兩個孩子,眼中閃過一絲不忍。
……
次日一早,少年二話沒說,拜別葛洪,帶著周艮他們一路向南,深入那片茂密的林子里。
待林子吞沒了幾片零散的人影,葛洪朝著林子的方向虔誠地行了一鞠躬禮。
“二位宗主,請好自為之。”
隨著身體越來越敏感的顫動,老者覺察到了什么,卻一如既往,悠悠地飄進洞里,靜坐養心。
……
林子里落下好多荼教的兵,有掛樹上的,有砸地上的,也有平穩著陸的。然而他們一個個都鋼筋鐵骨一般,把滑翔翼一收,迅速集合在一起。動作利索,一看就是平日里訓練有素。嘯輕搖紙扇,滿意地對荼教的隊伍進行檢閱。
“艮門宗主,一宿的功夫直沖千里,挺難為你啊!此處離朱崖洲屬實近一些,你能不能趕在本堂主抓到你之前就逃到朱崖洲去,全看造化助誰了!”
“二堂主,小的斗膽一問,此處盡是林木,也沒有什么遁地痕跡,不會……”
“偏差是難免的,不出方圓一二里地必有線索。且留守原地,等候探子來報。”
“報!出林子望西不遠處有一高崖,內有洞口,可納百十人,看其中擺設似有人跡。”
“好!弟兄們!速隨其往!”
到了地方,嘯命令荼教的兵迅速包圍了崖洞,自己則孤身一人探入其中。
“抱樸子!”
看著盤腿坐在桌子上的幽魂,嘯驚訝不已。
“你們終究是放不過老夫?偌大羅浮山已經拱手送予你們,還要老夫如何?”
“先生恕罪!”嘯拱手作揖道,“荼教是真心實意請先生出山的。教主日夜操勞,體弱氣虛,亟待先生這般人物鼎力相助調養心神。先生放心,酬勞和條件都好說。先生何必放著康莊大道不走,偏落得一個魂不歸其故、道不適其遇的境地?醫者仁心,還望先生能回心轉意。”
“老夫實在難以曲意逢迎貴教之作為。況老夫乃一介愚士,只懂煉丹修道,哪里是什么醫者?”
“還請先生三思。”
“吾意已決。”
“好,此事不提。近日賊子有三,倉皇逃遁至于此地,不知先生可在這閑齋隱逸之間體察有某些異常?”
“未有所聞。”
“先生莫包庇賊子。”
“老夫何必?”
“好!我荼教既已至此,幸會先生,若無功而返,空博人笑耳。還請先生一同返還,先將我荼教內絡形勢看個明白,看看我荼教是否如流言所傳那般窮兇極惡,再定是否醫我教主。”
“何必那么客氣?老夫既然留在這兒,就沒打算不跟你們走。”
“先生是明白人,這最好不過了。請——”
……
這幾天天上就沒透過光,這會兒,蒼白的云又透出青色,一場暴雨又要來了。周艮背著石葵,喃喃自語:
“昨天剛下過雨的,今天怎么又來?”
“這邊就這樣,雨下得頻著哩!怎么,那娃娃還沒醒?”
“唉,也不知怎么了,石葵睡了一天,也該醒了。不會出什么事罷?”
“師父說他昨天晚上睡迷糊了,醒來就摸東西吃,把櫥子上的安眠丹吃了幾顆,怕是會睡個幾天幾宿。不過你放心,師父煉丹最講究養生,這丹除了助眠還能進補,不會有事的。”
“話說回來,齊奇,昨晚你不餓嗎?”
“我?嗨!睡著了就不餓了,在盱眙的時候不都是這么過來的嘛。”
崔震嘆口氣道:“看來匠人的生活真的好苦啊。”
“讓小弟見笑了。小弟這是帶我們去哪兒呀?”
“去海邊兒。師父說你是什么艮門宗主,能拔山遁地。只要到了海邊兒,你把擎雷山引出來,很快就能給你運過海峽去。”
“擎雷山?”
“你不知道嗎?你可是宗主啊!”
“我……”
周艮確實知道,但也是最近才知道的。陪在杜三娘身邊的日子里,杜三娘給周艮講了不少東西,其中就包括擎雷山。當時杜三娘說自己能從海里拔出山來,周艮還以為是笑話,沒想到……
“就是這兒了。據說擎雷山就在此處,只是很久沒有出現了。”
這是一片礁石灘,遍地是凹凸不平的黑石礁。要是這里拔高幾百丈,便是嶙峋的高山了。
“師父,你看,擎雷山。”
齊奇伶俐,率先在一大片怪石頭里找到了不同尋常的地方。周艮走近一看,原來齊奇身邊臥著一塊石頭,論個頭和周圍一比大太多了。這石頭上面布滿了貝殼,卻隱約可見殘損的“擎雷”二字。周艮把石葵放倒在一邊躺好,深情地摸了摸石面,不禁動容。
忽然,一種難以遏制的沖動在周艮的心里爆發了。他仿佛控制不了自己,握緊了拳頭,在“雷”字后面用皮肉磨了起來。
崔震怕他傷了手,趕緊去勸:“道友不要……”
“別攔我!”
豎,豎折,豎!周艮把拳頭抬起的一剎那,原本殘破的標志忽然炸開金光,與此同時大地也漸漸顫了起來。說來也怪,力大無比的周艮,這回卻蹭了滿手血。這字完全是被皮肉磨出來的,沒有用半絲力氣。
同時,在天空正上方,厚實的云層雜亂無章地碎開,青白相間,漸漸又匯成一股股卷積匯合的云帶。如此壯觀的景象,就連土生土長的崔震都是第一次看到。
地震越來越強烈,周圍的石塊紛紛離間,四散滾去。一陣轟隆轟隆之后,一座平頂錐底的浮島赫然點在一大片瀉湖的湖心之上。山體千瘡百孔,看著十分脆弱。
周艮盤腿坐定,凝視著遠處的天際,呢喃道:“我……想起來了……”
一陽爻,二陰爻,開墾四海,八方無垠,是為艮。凡世間之山峰皆為異元神界艮門所司。拔地成山,遁地可穿。自己,正是異元神界艮門唯一的余脈——力子!
崔震欣慰地看著他,自己的努力終于沒有白費。來不及多想,崔震也運足了功力,聚了滿掌的雷電摜進越發膨脹的云心。仿佛獲得了動力,浮島似一件大機械一樣緩緩南移,不一會兒就離開岸邊好遠。崔震把雷揉成一只球砸進腳下,一條貫天入土的雷帶就這樣綻放出耀眼的光芒。霎時,海共一色天,燦若銀漿漫散;云擎一雷山,壯如青龍沖天。
“三哥,您還好罷。”
周艮盤腿坐在中心的巨石上,正在為擎雷山護法,難以脫身,只能口頭表達一下關懷。
崔震抹一把汗,笑道:“還好,只是好久不運功了,一時難以適應。”
忽然,一陣邪風猛然撞了過來,在洞中亂竄,與此同時,好多雷從天上劈下來,有一道差點劈著齊奇。齊奇見附近被劈出一個洞,趕緊拽著昏睡的石葵躲了進去。
“什么!”
崔震聞聲遠眺,不禁打了個哆嗦——嘯正在岸邊施法作風,葛洪先生已經教人拿縛魂索裹了挾在一邊。
“傳說狂風灌進擎雷山洞能引出雷來。今日一見果不其然!拿風換雷,甚是壯觀嘛!想引雷?二堂主我必然鼎力助你!”
嘯把扇子張到最大,跳起身來猛扇一番,祭出許多雜亂無章的風,吹得海上波紋亂竄,直沖擎雷山涌去。擎雷山在亂風的裹挾沖撞下橫沖直闖,還從云心引來好多雷劈了下來。
“怎么辦?怎么辦?”
崔震心里有點兒慌了。眼下,自己唯有殺身成仁,別無選擇。因為自己賭的是異元神界。
“師父!雷越來越多了!怎么辦!”
齊奇無助地咆哮著。周艮卻只能咬著牙。眼下這羅浮山全靠自己的法力浮在空中,容不得半點兒馬虎。正當周艮無奈時,崔震周圍忽然爆發出十分強大的電場。往日神圣的雷電在這一瞬顯得軟弱至極,全教崔震吸在了手里。
“周艮!此生你我還能相見,小弟不勝榮幸。保護好孩子們,多多保重!”
說罷,崔震縱身一躍,把手上的雷電捋順,像抽鞭子一樣猛然把擎雷山的山體抽去半截。還沒等周艮反應過來,擎雷山已經受到重擊,向著南方猛沖過去。周艮無奈,只能專心致志地坐鎮,分不出一絲心神去顧及崔震。
“二堂主!有人從浮島上跳下來了!瞧他那架勢,似乎能御雷!”
“好!”嘯收了扇子說,“且讓荼教二堂主與你會上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