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識老夫?咱們見過面?”
“晚輩乃異元神界藥行副行長石葵,生就一副震門宗主的模樣,蓋造化弄人罷。之前有一次晚輩下凡采藥,摔傷了腿,教先生救了,在羅浮山的道觀中養了一旬才得以返回異元神界。每每念此恩情,晚輩都不勝感激。”
“哈哈……原來異元神界也需要凡間的藥……不過,老夫著實不記得有這么個異元神界的家伙了。”
“先生當真不記得?”
“嗨!老夫活著的時候,這種善事不知做了多少,哪記得請。”
“也是。晚輩還依稀記得在那一大片草棚屋里,和晚輩一起養傷的有上百號人呢。”
“唉?異元神界被毀,本留不下一灰一塵,你這完整的魂魄是怎么留下來的?”
“晚輩慚愧,仗著三角貓的煉丹術,曾秘煉一顆保魂丹用于自保。異元神界被毀之時,晚輩服下此丹,留下一縷孤魂游蕩,教西王母收去了。西王母教晚輩下凡投胎去保異元神,能保一個是一個。畢竟以晚輩身份辦事,比初涉凡世的異元神更方便。”
“你可知西王母害了你。若找一處幽邃場所潛心修煉,你不成正果,也能……”
“晚輩哪稀罕那些虛名?當初服下此丹之后,晚輩悔甚矣!但凡異元神界中人,皆與異元神界共存亡。既然西王母授我方法,晚輩就應該身體力行,安敢徘徊不定?只是……”
“只是什么?”
“如今荼教不善,晚輩又無能為力,怕是愧己愧人,自取其辱矣!”
“老夫倒是有一計策,只是必要時需要閣下做些犧牲。你可愿意?”
“愿得先生賜教!只要能救異元神界,晚輩死不足惜!”
葛洪淡然地看著他閃爍著真誠的眼睛,嘆了一口氣,起身把櫥子上的一只葫蘆拿來,取出一粒金丹捏在手上。
“這是老夫從我那徒兒身體里煉出的丹藥,名曰雷丹。服下此丹,可以舞弄雷電三五日。不過,以你肉體凡胎,怕是難以忍受貫電之苦。”
“貫電?”
“像我那徒兒,是異元神電子轉世,耍起雷來游刃有余。可你是凡人,耍電何異于受雷劈啊!”
“先生……縱然身經百死,石葵亦無悔意!”
……
這是震門宗主的法力。我要是用不好,就愧對這一張震門宗主的臉了!“崔震”瞧不遠處有個小礁,趕緊游過去,跳上礁去盤腿坐定,從兩臂引出電來擊入水中。
嘯剛要踏下海水,猛然意識到不對勁,便抽身猛退。可是,已經有心急的荼兵下了海。
“不好!中計了!不能下海!不能下海!”
然而,話語終歸是慢了。
一片響徹云霄的慘叫過后,海面上漂起一大片荼兵的尸體。
“震門宗主!本堂主定教你死無全尸!”
嘯瘋狂地扯過身邊一個荼兵的滑翔翼背好,命令所有人原地待命,自己直沖“崔震”飛了過來。
“崔震”只聽到一片慘叫,心里稍稍得到了慰藉。我這個藥行副行長——呵呵,還不是正的呢,終于能幫上點忙了!“崔震”心里這么想著,手臂卻在電流的刺激下漸漸發黑,疼痛已然鉆心入髓。
一波大浪猛然沖過來,“崔震”躲閃不及,被沖去一邊。“崔震”正狼狽之際,嘯恰好借著浪上了礁。瞧準了“崔震”,嘯近乎瘋狂地丟掉滑翔翼,直沖他奔過來。
為了不露餡兒,“崔震”把全身灌滿了電,炸出渾身耀眼的電光。嘯趕緊捂住眼睛,從指縫里依稀看到“崔震”的身體已經沒入金色的光芒中,看不出丁點兒皮肉的顏色。嘯不禁打了個哆嗦,不敢再上前。
“崔震”卻不理會他,跳起老高,沖著小礁砸下來。霎時地崩礁摧,洪波涌炸。嘯不得已把扇子張到最大,使了個避水訣兒,也猛砸進海中,在海底卷起一股巨流漩渦,把“崔震”陷在渦里,自己則找機會抽身回到了岸上。
在荼兵的攙扶下,驚魂未定的嘯勉強站立。他沒想到異元神居然這么重情重義,一個異元神會拼了性命去保護另一個異元神。這要是放在荼教,根本不可能有堂主會在危急時刻相互力保。
擎雷山已經消失在遙遠的天際。看來,造化對周艮還是很偏心的。不,是對異元神很偏心。
“三哥……”
兩滴淚差點兒流出周艮的眼眶。他多想沖過去救人,可是擎雷山移動得越來越快,而雷帶卻搖曳不止,顯得很脆弱,護法不容分心。
漩渦將石葵撕裂的一瞬間,真正的崔震猛然驚醒。頓時,天上群雷滾滾,雨滴無情地落下來。師父呀!您對徒兒做了什么!
“下雨了?”
齊奇從洞里往外一瞧,不禁打了個哆嗦。方才那個雷就好嚇人,這下可好,轟隆隆的雷裹著大雨,更沒有消停的勢頭了。
“師父……”
齊奇一聽,是他醒了過來,喜出望外,上前一把抱住他。
“哥!你終于睡醒了!你好貪睡嘛!師父背了你好久……”
“師父?師父人呢?”
“在外面啊。”
崔震立馬推開他就沖出來,卻只見周艮。
“我師父呢?”
周艮一聽,還以為石葵醒了,剛笑著把臉轉過來看看,就發現這個“石葵”不對勁兒。
“我師父呢!”
崔震上前揪住周艮的衣服,咆哮著質問他。
“你師父……你是……”
崔震丟開他,猛地往地上摜出一掌雷電,滿是無奈何悔恨。一旁的齊奇見狀,都嚇呆了。
“你去朱崖洲我不管,別搭上我!”
說罷,崔震走到雷帶跟前一把握緊。只一瞬間,一道碗口粗的電光柱砸進腳下。擎雷山移動得更快了。
“你不必再護法了。有這些雷作動力足夠你們去朱崖洲。”
周艮聽罷,緩緩收了功,站了起來。
“多謝道友……”
“嗯?”
“呃……三哥。”
“哪面是回去的方向?”
“三哥,既然……”
“告訴我哪一面!”
“其實……”
崔震又擊出兩股雷電,不偏不倚,正中周艮左右。
“就……就在你身后。”
崔震二話不說,轉身跑向擎雷山的邊緣一躍而下。周艮茫然,呆呆地看著兩個冒煙的洞發愣許久。
“師父!等著徒兒!”
崔震盡可能地往回游著,殊不知自己正接近那一股巨大的漩渦,很快就卷了進去。
漩渦漸漸平息,雷也漸漸消了。嘯一聲令下,荼兵傾巢出動下海去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倘若“崔震”真的是異元神,他們可是立了大功!只要少一個異元神,異元神界就再無恢復的可能。
“報!水中盡是碳粉,蓋震門宗主電焦了也。”
“真的?”
“樣本在此,請堂主查看。”
嘯接過荼兵手中的碳渣,捻了捻,便隨風丟去。如此情景,看得葛洪真是心如刀割。
一個來自異元神界的普通人,卻拼死保護異元神。能做到這份兒上的,無論怎么想,都夠得上稱他為異元神界的烈士了。
“如此義士,嘯得以交鋒,不勝榮幸。震門宗主,一路走好。”
“報!不遠處還有一個人。”
“噢?帶上岸來!”
原來是崔震在漩渦中嗆水暈了過去。嘯仔細瞧了瞧,只當是周艮的學徒,不以為意。幸好在方才的打斗中,嘯沒注意到石葵的模樣,不然……
“把他帶走。等他醒了叫我。”
看著一臉驚訝地葛洪,嘯無奈道:“先生,這可憐的娃娃跟了賊主,命中該有此厄。先生不必多情。荼教會好好照顧他的。”
葛洪默然,閉上眼睛,似乎不愿意面對這樣的結果。自從昨夜崔震的穴道被封,自己就沒打算再見到他。造化弄人啊!如果石葵不死,雷丹的能量也就不會驟然消失,崔震也就不會受這么大刺激醒得這么快罷。
嘯寫好情報,吹口哨叫來一只烏鴉送走,便率領荼兵返回。葛洪跟在最后尾,六神無主。
“你說,這一團東西沒分量也沒形象,究竟是個什么東西啊?”
“我哪里曉得?不過聽說綁這東西的繩是專門捆靈魂的,應該是個惡鬼之類的東西罷。”
“鬼啊!”
“怕什么?都綁住了。”
聽著荼兵們的對話,葛洪嗟嘆不已。自己不過一縷游魂,日后怕是再難有作為了。若!老夫愧對您的囑托啊!崔震這孩子是您托付給老夫的,可惜……
嘯領著人馬回到了葛洪和崔震生活過的崖洞,心生一計,想拉攏拉攏葛洪,便教人馬駐扎下來,自己卻走到葛洪面前。
“敬堂主!”
“你倆退下罷。”
“是!”
嘯把扇子張開,沖葛洪一扇,那縛魂索便自己散了。葛洪活動一番,便盤腿坐在地上閉目打坐。
“先生,明日我們便離開這兒了。不知先生可有未了心事?或是有心愛物件,晚輩差人一并帶著。”
“魂都走了,復奢何求?”
“先生開朗,晚輩拜服。然終不忍先生委屈,今夜請先生入崖歇息,明日我們再叫先生同行。可否?”
“行與不行,全在貴教安排。”
嘯禮畢,給荼兵下了命令。
“今夜就地扎營,野餐露宿,明日用過早膳再行軍回返。”
卻說崔震醒來時,已經是晚上了。然而,借著火光,崔震發現,自己就在灶臺旁一堆干草上蜷著,身后就是令人倍感親切的崖洞。
“噢?醒了?”
守在一旁的兵瞧見,趕緊掣了火把去找二堂主報告去了,空留下一片黑暗給崔震。
“這是?”
“崔!”
“師父!”
“噓——別說話,聽師父說……”
葛洪囑咐完畢,便回屋坐在石床邊閉目養神。
嘯正在崖頭練武,享受著清爽的海風,聽說崔震醒了,趕緊下了崖。
崔震只見幾簇火光朝自己走來,一臉茫然。
“你終于醒了。”
一襲白衣,手拈紙扇,瀟灑自若。崔震倒有些欣賞他,卻故作驚恐。
“你?”
嘯見他如此模樣,暗暗發笑,把扇子一合背在身后,上前摸了摸崔震的頭。
“孩子,別怕。之前本堂主辦事欠妥,驚嚇到你了。”
“你們……為什么要抓師父?”
“沒辦法。你師父原來是個孽障,與我家教主有些糾葛。不過……”嘯故意頓了頓,“你是無辜的。”
崔震無言,呆呆地瞧著地上。
“如今你師父如愿以償,大概抵達朱崖洲了罷。”
“朱崖洲……蠻荒之地啊!師父……”
“無妨。還有個徒弟跟著他呢。你且把心放寬。”
崔震呆呆地看著嘯。
“你落得如今這步田地,全怪造化了。你若認清時務,起誓與周艮再無瓜葛,斷了師徒緣分,本堂主當即放你,再若有心入教,本堂主自當提攜;但你若執意認賊作師,那本堂主可就……”
“堂主大人!我師……周艮棄我去朱崖洲,我已是懷恨在心。今日蒙貴教救命,我不勝感激。某對天起誓,與那家伙再不是師徒!”
“好!”
嘯親自領著崔震的手進了崖洞,命人去準備酒飯。不一會兒,簡單的干糧和便食上了桌。
“其為師也,安肯相委而去?”
“周艮修左道入了迷,只道同行者不可過一,偏要擇個人丟下擎雷山。我不似師弟那般油嘴滑舌,自然不討喜,就被丟下了。”
“可憐,可憐。如今他如愿以償,到了那蠻荒之地。從建康到朱崖洲,你護送了一路,也算盡了本分,再不欠他什么了。”
“哼!還好我命大,不被海水沒了。虧我還傻乎乎想游去朱崖洲!”
“唉,不消說了。吃酒!”
“我……不曾吃過的。”
“也是,你還小……那就吃茶,吃菜,吃飽了再說。今夜好好休息,明天再謀出路罷。”
“再謀出路?”
“明日一早,本堂主便要北歸復命。你且在附近找一處漁家,好好生活。若不嫌棄,此處崖洞似個廢棄人家,你可接手。”
“不!堂主大人,您說過,若我想入教……”
“你還是個孩子,這一路山高水遠,怎忍心教你受這跋涉之苦?”
“無妨!貴教肯收留我,我就不怕苦!”
嘯看了看崔震虔誠的眼神,沉吟半晌,便對身旁的荼兵耳語一番。那荼兵得令,遂跑出洞外。嘯才起身說道:“好罷,你隨我來。”
嘯領著崔震走上高崖。明月高懸,海風甚烈,凄冷的意境迎面而來。
有荼兵呈上弓箭。嘯把扇子別在腰間,一把抓過弓,取了一支箭。
“要入我荼教,沒點兒耍刀弄槍的本事可不行。”
嘯一邊說著,一邊借著火把點燃了箭頭,挽弓搭箭,借著微弱的月光,望遠一射,正中一處小礁,瞧距離約莫百步之外罷。更令崔震驚訝的是,那箭頭依然閃爍著火光,并沒有沾水!
“你試試!”
崔震接過來,也裝模作樣地上了一只火箭,使勁拉開弓,對準月亮就射了出去——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射箭。崔震還滿心歡喜地望遠看呢。
“有情況!”
一聲驚呼從崖底傳來。不一會兒,一個荼兵上了崖,偏要面見二堂主。
“何事驚慌?”
“稟告二堂主,弟兄們正在夜巡,一只火箭從天而降,正墜崖底。瞧力度不似射出,倒像無意丟下。不知是否有刺客侵襲,特來稟報。”
一旁持火把的荼兵一聽笑了起來,說:“那是周艮的好徒兒費了好大勁才射出去的,哪里是丟的?”
“噢?”
嘯把扇子一張,掩面一笑。
“無事無事,你們都下去罷。”
那倆人一聽,便得令下崖,只留下嘯和崔震佇立在崖頭。
“孩子,看來你還是太小,不適合入荼教啊。”
“我……”
崔震仿佛受人嘲弄卻無言以對一般,滿臉的不情愿。
“我還能試試刀槍劍戟。不行,我就押糧運貨。再不行,我去灶上幫你們燒飯……”
“好了。”
嘯和藹地摸摸他的腦袋,蹲下身來,溫柔地說:“孩子,論年齡,你的確太小。你有這份心,哥哥心里很暖。若你真的想來,不必煩惱,等你長大,想必荼教已經名揚天下,于各州郡招募勇士。屆時哥哥會等著你的。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我姓崔,但沒名字。”
“無妨。哥哥為你起一個名字如何?”
崔震欣然同意。他倒是很好奇,這個瀟灑的堂主會給自己起什么名字。
“就叫‘雨辰’。”
“雨辰?”
“救得你時,正是狂風驟雨,現在卻是云消雨散,星月當空。這一雨一辰,不正暗合了你絕處逢生的境遇嗎?”
崔震先是一怔,轉而暗暗稱奇,心里倒萌生了深入了解荼教的想法。
當然,崔震不知道,站在他面前的,是荼教里少有的重情重義的君子。震門宗主殺身成仁,著實震撼了嘯的心,即使這件事是歪打正著。嘯多想與他成為摯友,卻因各謀其事,終不可能,只能借名字寄托思慕。一時間,“震”這個字在嘯看來,竟出奇的美。
二人回到洞穴時,葛洪依然在閉目養神。嘯安頓好崔震睡下,便借著昏黃的燈光,翻閱起櫥子上的書典。
“堂主大人十分好學嘛!”
葛洪盡管閉眼,卻知道嘯在干什么。
“先生甘愿這一屋著作物歸無主?”
“貴教霸占羅浮山,老夫甘愿?”
“先生這么說,晚輩只能賠不是了。只是先生才學滿盈,卻不見收過徒弟,甚是蹊蹺。”
“哼!想教我給你們傳道?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