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靜候佳機
- 滅荼演義前傳
- 侯城寒水
- 5135字
- 2019-04-24 12:00:00
“多謝杜三娘了。洗衣坊已初具規模,只是還缺少些衣架繩索。周艮已經備好,杜三娘別忘了去拿。”
“這幾日你天天練武,也不見你干什么活兒啊?”
“怕驚擾杜三娘,周艮夜遁至阮府后園,不過幾日便完工了。”
“好小子!合著你這幾天沒睡覺……”
“無妨,路上再睡罷。”
周艮笑一笑,剛要邁上囚車,卻聽東面的樹林里一陣馬蹋飛石,裹著“周艮留步”的叫喊。
原來是阮藉執鞭猛進,后面吱吱呀呀,跟著一輛車子。
“司空大人!”
“周艮,杜三娘。客從遠來,不知二位可愿意見一見?”
“客?杜三娘可不認得什么客。”
“其實,他們是來找周艮的。”
車停了。齊奇和石葵背著包袱跳了下來。顧庸則最后出來伴在他倆左右。
“師父!師奶!弟子有禮了。”
“師奶……”杜三娘青著臉,捏出笑來。“你們的師父不過和我做了一樁交易,可不是師徒噢!我年紀輕輕,倒教你們說得這么老。”
“你們……”
周艮瞧見孩子,喜出望外,差點兒掙開鎖鏈。
“師父!我倆算是學有所成,愿伴師父一同去朱崖洲!只是劉剛他們……”孩子們瞧瞧顧庸,似有難言之隱。
“是老夫沒教他們來。他們技藝尚疏,怕給你添亂。這倆孩子倒是不錯,算好幫手罷。”
“不可。這一路山高水遠……”
“壯士莫辭,這也是他們家里的意思。”顧庸打斷他說,“聽說因為你,幾個孩子都順利進京參賽,諸位老師傅都樂不得啊!他們教孩子跟著你再多學習學習,爭取將盱眙的匠心遠播四海!”
“既然前輩們這樣想,周艮必不負所托,盡心盡力……太傅先生,此番周艮可是連累您和司空……”
“哎!無妨。我們是江南大族,天子不敢拿我們怎樣。盱眙那邊孔平認罪伏誅,下了死牢日夜受刑,刑至而死為止。周坊也脫胎換骨,名匠云集了。現在,盱眙的匠門大族正輪流為周老守墓。你且放寬心罷。”
周艮似乎放下一個大包袱,向顧庸行了一禮,便上了囚車,逆岸南行,離開了建康。
“師……奶……”
杜三娘還是耿耿于懷。顧庸笑道:“按歲數,老夫都該管女俠叫一聲婆婆喲,何況小孩子?”
“太傅也氣我!”
“哎,師父是開玩笑的。女俠何必與孩子動氣?”
杜三娘無奈何,忽然想起周艮的話,便問道:“司空大人。聽說周艮在你家置辦了些衣架,可有此事?”
“噢。有的。晚上杜三娘便來府上領罷。”
顧庸早就回到車子里,喊道:“走罷!女俠。老夫捎你一段兒。”
杜三娘剛要來,忽聞得一股腥臭。這味道定是哪具人尸發了霉!
“呃……多謝太傅好意,只是這一片風景不錯,杜三娘想轉一轉。二位請先回罷。”
“也罷!由女俠去罷。”
瞧見車子走遠,杜三娘趕緊跳進一旁的林子里。仙人嘛,感官通靈,絲微的氣味都逃不過荀灌的追捕。找了好遠,荀灌才發現了幾只圍滿了蒼蠅的麻袋——就在御道邊兒上的草溝溝里臥著。
杜三娘驚訝難掩,忙拆開麻袋去看。一具具裸身的男尸把杜三娘惡心壞了。
怎么回事?此處荒蕪,賊寇都遠避此地,究竟是誰?等等!前些日子那一隊禁軍……
杜三娘越想越覺得不對,便徒手變出一小只寶匣,將幾只麻袋連帶著血跡一同收納,便匆匆回返。
……
雷府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這是禁軍令牌!我要見司徒!”
“噢,進來罷。”
看門兒的伙計奇怪地瞧著蒙著面的來者,要不是渾身的甲胄和令牌,伙計可不敢放他進去。
“事情可辦好了?”
“回司徒大人,已全部安排妥當。”
“這個‘已’字用得很好嘛!打我放出信兒去,少說也有五六天了!你們的身手真快!”
“司徒大人恕罪!我們畢竟是禁軍,本來就是借著巡查的間隙辦的事,回來要向天子匯報,向太尉匯報,還要給各個下品官員指點錯誤。這耽誤來耽誤去,就拖到今天才得空來見你。見您雖晚,不過,事情可是五日之前就辦利索了!”
“沒留活口?”
“絕對沒有!”
“可有雜人間焉?”
“無他。就是快過秦淮河之前在市井撞見一個浣婦糾纏。這女子生得貌美,卻性情兇悍,鄙人明知事不可耽,索性見機抽身,只道是禁軍常務,那婆娘也沒深究。”
“浣婦?”
“說來也怪。那一片兒早就不見什么女子了,她……”
“她是不是善使長巾,似水袖一般?”
“大人怎么知道!”
“哼!我親眼看過,豈能不知?她當真不知你們行蹤?”
“弟兄們處處提防,不曾有岔。”
“好。你且退下罷。那些夷洲人的東西全部銷毀,一個不留!”
“是!”
待蒙面人走后,雷昀又來到了后堂。荼王經常調息運功,這次更是認真了不少。誰叫杜三娘滅了他一魂一魄呢?得趕緊補回來!
“閣下很用功啊!”
“不勞司徒費心。”
“雷昀想聽聽閣下的看法。”
“恕孤王無心參與。”
“念素是你殺的,競匠賽是你上的。凌云所做,是幫著你擦屁股!閣下覺得撒手不管合適嗎?”
荼王猛一睜眼,開口道:“防杜三娘!”
“什么?”
“你盡早做好自保罷。杜三娘可不好惹。”
“凌云本以為閣下神武,沒想到閣下說起玩笑來!”
“孤王所言,司徒當聽一聽。”
“多謝閣下好意!”
雷昀不悅,甩下一句話就離開了。自己手段不少,還能教這事惹到自己身上?
……
“哈,方才邀女俠同返,女俠不從,現在竟親自登門,女俠是何苦啊?”
“讓司空大人見笑了,那一片景致雖妙,卻鮮有人煙。杜三娘獨往無趣,便速速回返了。那些衣架可在后園?”
“噢,正是。請杜三娘隨我來。”
本來是很大件兒的東西,教杜三娘輕松地就收進袖子里。阮藉看得很是驚訝。
“杜三娘本領非凡,真是厲害!”
“哪里。唉?今日為何沒有上朝啊?”
“陛下去瓦官寺了,這幾日天天去那里。政務都是百官私下自理的。唉!”
杜三娘也嘆了口氣,說:“當朝天子,若是有宣王一半的謀略,便可興晉室。可惜……哦,杜三娘且告退了。”
回到洗衣坊,杜三娘把袖子一甩,兩列架著衣架的大木架子穩穩地立在院子里。杜三娘很滿意,這洗衣坊真的很不錯哦!
可是,架子的一頭怎么多了一只包袱?
杜三娘摘下來一看,原來里面是一只小木箱。可這木箱沒縫沒蓋,渾身連個鎖眼兒都沒有。見包袱里還有一張字條,杜三娘趕緊抓來讀。
“此物系周艮幾日所學,活用匠術,遁地壓木而制。如外敵來犯兇猛時,只需深埋土下三尺,則不出一時辰,可盡吸濕壤而漲,分心成柵,撐出千八百里的籬墻,堅不可摧。緊要關頭可用來保城。聽杜三娘言天下多異人,荼王異戾尤甚,恐其有吞江南之心,謹以此物作一保,可救火急。周艮書。”
“這孩子,真是……”
杜三娘咂咂嘴,微笑著望著南天。八月將至,自己且開工忙活罷。洗衣服作自己的活計,正合適。
又過了幾日,天子終于覺得在寺廟待著太清苦,守著一堆廢墟實在無趣,便上了一朝——大中午的心血來潮。
“眾愛卿有何事要奏?”
理過各種奏折后,天子才徐徐說道:“瓦官寺毀了,司空大人作何感想啊?”
“陛下恕罪。臣……臣察人不善,請陛下責罰。”
“責罰?哼!朕倒想要了你的腦袋!有用嗎?且自罷官職,明日遞呈!朕也念你勤政,此番主責又不在你,且留你個御史中丞當一當。”
“臣叩謝隆恩!陛下不殺臣,臣感激不盡!”
“下去!”
雷昀嘴角浮現出一絲不一察覺的笑意。原來荼王真的神機妙算,這回阮藉怕是要倒嘍!不過,荼王也提醒過自己自保,一股危機感在雷昀心里悄然閃過。
天子將阮藉喝退,命人將他逐出臺城,便來找顧庸的麻煩了。
“顧庸!”
“臣在。”
顧庸站出來,吃力地跪下。擱往常天子早就教他免禮了,可今天,天子卻靜靜地欣賞顧庸費勁地跪下來。
“先生是因被貶為僑州刺史而對朕不滿嗎?”
“陛下,非臣有異心,實在是……”
“先生請住口罷!朕念你資歷深,才將太傅之位委以先生。結果呢?向者先生力阻北伐,挫三軍銳氣,結果北境不過一年便盡失!朕納忠言,貶了你,你又找人毀了寺!朕不知你這老臣是中了哪門子邪!”
“陛下。臣豈是佞臣?四十年了,老夫忠心,天地可鑒。陛下御召,臣無不聽從,無不仰尊。周艮是盱眙的人,臣身為幽州太守,自當引罪。是臣治州無道,方引出這般禍事。臣請陛下重責!”
“唉!先生也是大儒,朕亦敬禮而待。非先生資淺,實在是廟堂之上恢宏,鄉野之間凋敝,惡水窮山,刁民不習,豈先生之錯邪?然朕所言不在此。或言,先生在盱眙包庇周家,親自登門拜訪,還在初賽場上力保其進京。想想你四十年的仕齡,告訴朕,此事真假?”
“臣……”
顧庸語塞。沒想到,自己教小人挖了墻腳。
“說!”
天子的語氣很嚴厲,但是聲音不是很大。論起輩分,顧庸還是自己的叔叔,禮義還是要講究的。
“陛下恕罪!匠人地位低微,又多有耄耋者。盱眙諸匠門,對此事不是無感,就是無力。臣念周家是僑族,又技法超群,不忍其錯失良機,便親自登門拜訪。至于周艮,是因周家老匠病故,臣不忍絕術失傳,故力保其進京。”
“絕術?哪一門匠門值得先生這般推崇!”
“這……”
顧庸只知道周家很厲害,但要說周家的招牌本事,卻不知一二。
“好了,顧庸,無論如何,你是枉顧了晉律。朕最痛恨尋私偷巧者。你……且離開朝廷,自作決斷罷。”
顧庸聽罷,忽然心頭一堵。莫非天子真的早就看不慣老夫了?
一旁的雷昀見狀,便上前一步拱手道:
“陛下!”
“司徒有事且之后言語。”
“晴空有云卻不遮明媚,豈若奔雷驟雨之濁天?若陛下知之,則論顧庸的功過,不必臣明言罷。”
天子思忖半晌,顧庸的功確實大于過。可是……
“臣斗膽請陛下仔細斟酌!”
雷昀說罷,便跪地叩首。百官見狀,也都紛紛效仿。
天子長吁一口氣。顧庸哪兒來的能耐!滿殿的臣,現在沒一個不保他的!雷昀不是他的死對頭嗎?連他都……算了,畢竟是個老頭子,何必和他較勁!
“念及顧庸四十載功勞,朕免你死罪!且罷為庶民,囚居于市井,至死不得離開建康!省得你又出去搞什么禍害!”
劉裕一聽,慌忙進言道:“陛下三思啊!太傅先生可是……”
“住口!再有求情者,與顧庸同罪!”
雷昀倒是知趣兒地說道:“陛下圣明!”
“嗯!眾愛卿平身罷!若無事再奏,且退朝罷!”
……
“所以,你讓雷昀出面幫了太傅和司空?”
“噢不不不,現在是顧庸和阮藉。至于還有沒有什么官職,孤王也不知。”
“你怎么就確信雷昀會聽你的?”
“多疑的人,都是懂得自保的。比如孤王!”
這邊的她一席素裝,微微一笑,道出一句無奈的話語。
“謝謝。”
那邊的他隱在黑紗之下,愣了一下,便將幾只黑指甲扣住一只茶碗,把冉冉的清香端在鼻前品味。
“嗯!好茶。當年你我也是這般,只是當時是別離,今日是重逢。”
“閑話少敘。說罷!叫我來要干什么?”
“別以為孤王不知道。縣圃和異元神界好得很,怕是和孤王不對付。孤王教雷昀保了顧庸和阮藉的性命,不知可否當作孝敬縣圃的見面禮啊?”
“有話快講!”
“既然縣圃派了人來,事情就復雜得多了。孤王需要幾年時間準備準備。仙子……”
“杜三娘!”
“噢,好好。杜三娘可否通融?別忘了,你我的事,教西王母知道了可不好!”
她只覺得可笑。若不是你我曾經的那段情,西王母還不會派我下凡呢!
“看在你沒有對顧庸和阮藉下死手的份兒上,杜三娘且應允你。但準備歸準備,總要有個期限的!”
“放心,十年之內即可。屆時你有縣圃,孤王有凡間,便公平了!”
“什么?你要坐擁天下?”
“有何不可?”
“休想!你是不是以為你的籌碼很重?醒醒罷!其實,你我的事,西王母早已知曉!給你十年可以,但杜三娘絕對會力保大晉國無虞,閣下想篡位,且等杜三娘死了再說!”
“你……”他欲言又止,長嘆一口氣。
“若無他事,杜三娘且失陪了!”
“荀灌……”
她停下腳步,接受了他的挽留,神情卻絲毫未變,還是那么冷。
“孤王托名念素,難道你不懂其中意思?你心里當真再不容我分毫?”
她微微側頭,從眼角斜睨著他,緩緩地說:“容得下你了嗎?我寂寞無聊,你毀了凡間的書院給我搶書!我饞凡間滋味,你燉人肉給我吃!我病了,你拿凡人試藥!天知道在你手里害了多少條人命!你的愛太沉了,沉到教整個兒凡間都要作為代價。荀灌——受不起!”
“但是……”
“所以杜三娘忘不了一干二凈,卻能做到回避不談。念素,是念我這一身白衣嗎?杜三娘還是多謝你這一片癡情。不過,你我到底是殊途,續前緣再無可能!”
他沒再挽留,任由她托著素衣漸漸離了輝樓。她漸漸褪去一身白,取而代之的是樸素的浣婦衣著。
他只是遠遠地看著。她還是那么美。
“念素……放心罷,孤王再不會念素了!天下,遲早是孤王的!”
……
“陛下。”
“怎么樣?”
“回陛下。使者見到岑厝時,他已經到了江州。岑厝詳讀御召,喜上眉梢,修書一封,教使者盡早交于陛下,還說勿教旁人看了。臣知其密言,事必重,遂夜里將此書奉上,請陛下細細覽讀。”
“嗯。太保辦事穩當,朕心甚悅!”
一封信展在天子手里。借著昏黃的油燈,天子讀了起來。
“鄙人岑厝進言:陛下舉天下競匠,天下匠師無不感喟,愚奪亞位,亦甚感懷。得知周艮瀆職,愚惶恐不安。一來周艮本事蓋過鄙人,其壞事,愚亦難免壞事。二來所謂樹大招風,周艮蓋為眼饞心妒之人陷害。眼下瓦官寺闕守,愚理當效命。然鄙人已至江州,回返又需一旬,豈不是容賊作亂?愚以為可從留京眾匠中擇人來管。待鄙人還寧州,再建他二三十座佛寺弘揚佛法教化百姓,亦不失為一件善事。愿陛下準許,歸鄙人于寧州,弘佛法于南中。”
看著天子的臉色漸漸失了笑容,步倫趕緊問道:“陛下。莫不是岑厝不知好賴……”
“哈哈。怕引火上身,這家伙不敢來了!天下也不缺他一個匠。再派人去找念素!記住,這回非得找回來不可!”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