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32章 心灰意冷

  • 滅荼演義前傳
  • 侯城寒水
  • 5135字
  • 2019-04-22 12:00:00

等待……等待……

除了等,沒有別的事能做啊!

眼看天都亮了,杜三娘還是沒有來,哪怕是過來問個話兒都沒有。周艮不得已沉下心來,為了頂住饑餓感,拼命地回想以前的事情……

周艮沒有母親,這是既定事實。打記事兒起,周艮身邊總有一個身影,雖不健碩,卻令人感到踏實。這個人的后背很硬,不是一處舒適的好所在。可幼年的周艮就是趴在這背上,跋山涉水,強渡了淮水才定居下來。

周艮還依稀記得,自己問起老家,他說幽州;問起媽媽,他說遠去;問起為啥,他說不知;問起爹爹,他說自己;問起生辰,他便總是岔開話去……

其實周艮從小到大,沒問過多少次,因為他知道,自己的爹爹——那個大自己六十多歲的人——不識幾個大字,所以每當(dāng)問到難題,他都會岔開話去。時間久了,周艮便將“生辰”這樣的問題視為難題,暫且擱置起來,不再叨擾他——其實也不算什么壞事,知不知道無所謂的。師父很厲害,自己跟著他學(xué)了不少東西,何必計較那些沒教過的呢?

周艮第一次幫著家里做活兒是在六歲的時候,當(dāng)時滿院子都是板凳,周艮手癢癢,跟風(fēng)做了一個,卻正是這個板凳出了問題,教顧客退了貨。當(dāng)天下午,整個兒周坊召開大會,師父當(dāng)眾賞了周艮一頓屁板子,周艮哇哇大哭。

“哭!木匠活兒是兒戲嗎?現(xiàn)在哭,搗亂的時候想啥了!”

“我看大家都忙活,自己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就……”

“就什么?嗯?就搗亂!”

“我沒搗亂!我……”

“我教你淘!教你再淘!教你再……”

一板子一板子的打和哭喊引來了那個退貨的買家。

“周老!別打啦!別打啦!那板凳我買了還不成?”

“你起開!這貨實不實,不是板子打出來的,是拿手做出來的!這孩子搗亂,管他成心不成心,都得打!”

晚上,周艮一個人在小黑屋里哆哆嗦嗦地蜷在一角,見師父來了,更是害怕得不得了。師父卻將周艮拎去臥坊丟在床上教他趴好,一口一口地喂起藥膳來——后來周艮才知道,這是師父買不起外敷的良藥,又不忍心用劣藥,便選了慢用的內(nèi)服藥。離開藥坊時,師父很心疼,這孩子還要多疼一陣子。

“爹爹混蛋喲!一時氣昏了頭,你咋不早說這板凳全是你一個人做的啊?”

“你在氣頭兒上,我咋說呀!”

“唉!你也別怪爹心狠。周坊講究的就是貨真價實,咱得對得起咱的手藝不是?周坊打落在盱眙,這五年看不見歪瓜裂棗。驟然出了苗頭,爹不得管一管?爹看了那板凳,除了桌子腿兒瘸了一根,其他的地方都蠻好嘛!這是你的第一件杰作啊!爹真高興!你是打哪兒學(xué)來的?”

“這幾天他們天天做,我就看著學(xué)的。”

沒想到,第二天周艮居然全好了,坐臥都看不出打屁板的痕跡,這令師父很是驚奇。當(dāng)天上午,師父推了所有的活兒看著周艮,周艮也忙活一上午,終于親手造出一個令師父滿意的板凳。看著周艮樂不可支的樣子,師父很是欣慰。周家,后繼有人了!

周艮的印象里,那板凳現(xiàn)在還在柜子里鎖著,成了師父最珍視的寶貝。就是那瘸腿兒的板凳,也教師父墊了點兒雜物,將就著用了兩年。

想一想,周艮覺得自己挺幸福的。嚴(yán)師出高徒嘛!今天,自己不敢說是高徒,也敢說不是低徒。

“咣當(dāng)!”

門被猛然推開,杜三娘拿著一套衣服進來了。

“嗬!傷好得挺快嘛!收!”

周艮“撲通”一下摔了下來,因為身板兒結(jié)實,啥事兒沒有。

“怎么了?老妖婆?送飯來了?嘿!我就知道……等會兒!我可不吃布麻啊!”

“人靠衣裳馬靠鞍。待會兒赴宴,你要是想衣不蔽體地去,老娘也不攔著!”

“啥?赴宴?”

“太傅請的賀宴,午時在秦淮河北岸的輝樓,你看著辦罷!”

……

輝樓,說是一座樓,其實不過是一座亭子。顧庸早年入仕,也算是個名士,瞧此處風(fēng)景獨到,便在此修了一座小亭,開放給路人歇腳。今天,顧庸也是以路人的身份,和周艮在亭中共享宴歡。

“老夫不勝酒力,且以茶代酒,請狀元莫怪老夫禮薄。”

“哪里哪里,承蒙先生照顧,晚輩才有今天。”

二人喝的都是茶——顧庸怕這孩子喝醉了,會干出傻事出來。

“太傅先生,師父為何沒來啊?”

不僅是周老,就是原來周坊的人也沒來一個。

“二百里的路可不好走。周老倒是想來,是老夫特地拒絕了周老。畢竟周老年邁,禁不起遠途的奔波啊。”

“那師父可安好?”

“好得很呢!聽說你高中了機巧狀元,周老樂得,逢人就說起你呀!還總問你啥時候回去呢。對了,周老還托老夫帶了點東西來,說是你需要的。”

“啊?”

周艮本以為是那只小板凳,或者是傳家寶啥的,卻看著顧庸從身邊的包袱里取出半塊小玉盤。玉盤上陰刻著三條紋,一短一中一長,平行排列的紋教裂開的邊錯出三個同位角。這盤真奇怪,也沒有個空洞穿繩,戴不到身上去嘛。

“周老知道你大了,得自己去闖了,索性和你交個底,把周家的故事講給你。”

“周家的故事?”

“跨淮水北去千余里,有地扼守北塞,曰幽州。盱眙所設(shè)僑州便是這個。十幾年前,周老還是幽州的名匠,當(dāng)時北方戰(zhàn)亂不息,周家為了延續(xù)周家的宗脈,幾個老匠共同商議離開故土,四散求生。周老便是南下的那一個。也不知今天,其他的周家人如何了。

“本來,周老有幾個年輕的后生陪著,卻在路上碰了兵,教兵逮去充軍了。周老苦苦哀求,那些兵才留他一條生路去。在一片山林中,周老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一對嬰兒。他倆裹著兩只襁褓,卻各伸出一只手來緊緊地握在一起。周老好奇,把手掰開,原來是一只白玉盤,一面陰刻著“艮”的卦象,一面平溜溜的光滑細(xì)膩。周老正驚奇時,這倆孩子突然大哭,手腳亂抓一起,搶過玉盤,又握在手里才止住哭喊。周老見周圍荒邃,也沒有人家,亂世之中,就當(dāng)行一樁善事,便將這倆孩子抱起來,接著趕路。

“過黃河時,舟輕水急,又趕上雨天。周老年過花甲,雖然會擺渡,卻難以顧得周全。風(fēng)浪可不管周老胸前背后帶著孩子,不知哪個激浪將他背上的孩子從襁褓里沖了出來。

“不過,這胸前的孩子依然緊緊地拉著沖出來的孩子。又幾個浪打來,船離岸邊幾丈遠的地方散了架子,周老不得已帶著你們向?qū)Π镀疵沃Q劭淳鸵剿厓海还砂盗鞲Z出來,裹了那個孩子順著水流就漂走了。周老上了岸才發(fā)現(xiàn)少了個孩子,卻無力空悔,趕緊找人救你。一路上,你雖然暈死著,手上卻還在用力。等找著人家,你手心里除了半塊玉盤,就全是血了。

“你……是說我?”

顧庸點點頭,把那半塊玉盤輕輕放在周艮面前。周艮難以置信地盯著它,才發(fā)現(xiàn)這半盤的邊角很鋒利。

“一陽爻,二陰爻,開墾四海,八方無垠,是為艮。周老記得這玉盤原來的樣子,就給你取名為周艮。那個被沖走的孩子,教周老這幾十年耿耿于懷。其實,周老覺得對你有愧,沒能將你倆都救起來。因此,周老傾盡全力,希望用畢生的才學(xué)把你培養(yǎng)成神匠。現(xiàn)在看來,周老如愿以償了。”

“我……我還有個兄弟嗎?”

“是啊。或許周老不忍面對你,才托老夫帶的這話罷。”

周艮顫抖地拿起那半塊玉盤,漸漸地濕了眼。

“等等!太傅先生,您剛才說是您拒絕的師父前來,又說師父不忍面對我,為何自相矛盾?”

顧庸一時語塞,僵住了身子,額上滲出汗來。

“自從孔平鬧事以后,我便再沒見過師父。先生,您別騙我,師父……究竟……怎樣了?”

“能怎樣?當(dāng)然好得很啊。老夫已經(jīng)教人重修了周坊,那叫一個氣派……”

周艮卻默然不語,傻傻地坐在那里。

“周老已經(jīng)死了!”

顧庸一驚,這是誰的聲音?

“誰說的!”

荼王現(xiàn)了形,緩緩走近輝樓說:“是真的。周老在聽到你拔得頭魁以后激動得咽了氣,臨了了了一樁心愿,死得美呀!”

周艮當(dāng)即翻了臉,推倒了一石桌的飯菜,要來打荼王。

“又是你!爛嘴不想要了!”

荼王眼尖,瞧見周艮手指上有個鎖紋,便念了個訣,周艮的小指跟劇痛不已。荼王本以為能制住他,沒想到周艮紅了眼睛,怕是心思惱到極限,也不顧手指疼,端了石桌就砸來。荼王躲閃不急,教周艮砸了滿腦袋血。

接著,便是一通濫打。

可憐荼王喲,這一身緇袍被撕得爛碎,渾身教周艮揍得每一塊好皮兒。

“周艮!周艮!別打了!哎呀……”

“這家伙不知好歹!坑了我不說!還敢這么說話!這狗嘴不想要!老子給你撕爛!”

眼看著周艮就要上去抓荼王的腦袋,一縷長巾忽然卷了過來,將周艮綁緊,甩去一旁。顧庸趕緊過去照看。

“荼王!咱們終于見面了!這里不容你撒野!快滾!”

“哎~喲~好哇!見我一魂一魄就來欺負(fù)我。”

“老娘說的話沒聽著是怎么的!快滾!”

杜三娘再把長巾甩出來,將荼王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猛地勒緊,這一魂一魄,瞬間魂飛魄散。

“不!”

正在雷府靜坐的荼王猛然眥目,滿頭不住地流汗。杜三娘!孤王還沒拿他們怎么樣呢!你就敢消了我的魂魄!咱們走著瞧!

“杜三娘……”

周艮驚訝地看著她滅了荼王的一魂一魄,不知是該恨她還是謝她。

顧庸一頭霧水:“他……他是誰呀?”

“艮子的敵人。也是杜三娘的敵人。”

“杜三娘,周艮……先謝過了。”

杜三娘不理會周艮,先把身邊的桶子提上亭中,再拘禮對太傅道:“太傅先生,若該講的都講了,便請回罷。剩下的,杜三娘來說。”

顧庸凝視杜三娘許久,默然離開了。

長巾一松,又是兩人坐在一起。

“料想你會胡鬧,卻沒想到他會來。別餓著,先吃點東西。”

杜三娘一邊說,一邊把磨盤一般的大石頭用長巾裹來歸位,接著,從桶子里端出來了幾盤菜肴——都是些家常飯菜,最后還不忘端出來一盤點了紅心兒的米糕。

周艮眼睛里的傲氣漸漸淡去,代之而起的是迷離的神傷。

杜三娘不忍看他,去一旁撿起半玉盤來說:“這塊玉盤對你而言太重要了,你最好是收好。九泉之下的周老能瞑目了,至少他教出一個好徒弟。”

周艮默默接過玉盤,閉上眼握在胸前,緊緊地攥著,攥了滿手血。

透過扭曲的面容,杜三娘能感覺到,周艮眼睛里,擠滿了淚。

“回去的路不遠,你且在這里靜一靜,日落之前回到洗衣坊便可。你若準(zhǔn)時回去,杜三娘便和你講講你的身世。”

說罷,杜三娘便離開了。

景是美景,看景的人心里卻不美。許久,周艮才拿起筷子,十分斯文地吃了起來。人是鐵飯是鋼,這點道理,他還是懂的,所以他盡可能地夾、嚼、往下咽。也是沒人看得見,一個男孩子吃出閨中怨女的模樣,周艮自己也覺得尷尬。

其實,誰也不可能在這時狼吞虎咽胃口好。心里的沉重、悔恨、不舍、悲慟、郁悶、迷茫……可是非常有力地牽制著一個人的全身。

秦淮河沿岸多有店鋪,少有的清靜的一段留給了輝樓。輝樓附近,滿地的殘枝敗葉,漫天的愁云凄風(fēng),七月的水邊,何曾蕩起過這般徹骨的寒意?幽邃的林子,幾時嗚咽著如此慘烈的聲響?

歡鳥悲歌,快水哀情。這一座飛檐翹角的亭子下,少年,終于嚎啕大哭了起來!他要哭個痛快!江水是有靈的,徒兒這點孝心無處盡,便都灌進這秦淮河里。哀思難寄,卻不得不寄。

師父……徒兒不孝!入師父門下十年多卻唯獨缺了這最后一面!周艮再不能與師父學(xué)道!再不能盡孝!又要遠徙朱崖抵罪!徒兒混蛋啊!徒兒寧不要這狀元!寧反了這欲加之罪!寧攪他個天翻地覆!只要日日守在師父跟前!然而上天入地、拿云捉月又能如何?一切皆晚矣!混沌蒼天!何必與我這凡人過不去!讓我悔什么不好?偏此生離死別之悔!

整整一下午,秦淮河就沒安生過——一個可憐的少年,哭得這般凄慘,連秦淮河也不禁動容,漂了滿江的花葉,算是為老先生送了一程罷。

杜三娘本以為周艮會誤了時辰,剛想去河邊找,周艮卻自己回來了——拎著盛滿杯盤的桶子回來的。

“請問廚房在哪兒啊?”

“那邊第二間屋子,你要……”

“謝謝。”

周艮留杜三娘一個人在大門口,自己徑直進了廚房,開始洗盤子。

“你……還好罷。”

杜三娘站在廚房門口輕輕地問道。

“還好。”

周艮冷冷地回了一句,繼續(xù)洗刷起來。杜三娘見他手指已經(jīng)勒得紫了,趕緊上前把他的手抓在手里。很溫暖地,那鎖教杜三娘取下了。周艮稍稍皺眉,好疼啊。

“這是我的一件法器,你已經(jīng)不需要了。”

“你們何必這樣?”

“什么?”

“一會兒我就去找……找陛下認(rèn)罪伏誅。不麻煩你們這些家伙再多費勁了。”

杜三娘愣了。那個家伙……是說荼王?

“周艮一介布衣,躬身務(wù)匠,沒啥本事,不必你們一唱一和地來演戲。瞧不慣一個小木匠有此殊榮,殺了便是,何必這般折磨我!榮譽已經(jīng)教周家得了,周艮死也瞑目。”

“這傻孩子,說啥呢?”

“只希望你們能在陛下面前求個情,能容我死之前回盱眙見見師父……”

“糊涂!”

一巴掌猛然打在周艮臉上。周艮卻像一團肉似的無動于衷。

“周先生養(yǎng)了你十年,就養(yǎng)出來一堆頹喪的肉?生老病死人間常事,因為死人難活,活人就該死嗎?別忘了!周老死了,你就是周家的頂梁柱,是下一個神匠!周家還要靠你重整旗鼓呢!”

“怎么靠我?靠我在朱崖洲重整旗鼓?好一個天衣無縫的計劃。什么救世濟民,什么務(wù)匠為民,都是空話了。周艮再不留戀這凡世,之前那一腔熱情,真是可笑!”

“好罷!既然你認(rèn)定了,杜三娘無話可說。真是看錯了人!好歹是個狀元,沒點兒霸氣,就是底氣也不足!豎子一個!臭了匠人的名聲!你若還有半點兒人心,今晚你就在院子里披麻戴孝,朝著盱眙的方向跪一宿,也算是為周老盡孝了!待明天早上,容你吃個飽,杜三娘再拉著你去找陛下!”

杜三娘一臉嫌棄地離開了。周艮仍舊默默地洗刷著。杜三娘說的對,自己死之前,至少應(yīng)該給師父守一次靈。靈柩雖不近身,哀思可追萬里。即使自己已頹然無用,這點事還是能做的。

洗過碗,周艮走進院子,抓過幾件衣架上的白衣,開始撕拉披纏起來。

主站蜘蛛池模板: 大新县| 许昌县| 营口市| 东兰县| 仁寿县| 东台市| 岑巩县| 辽阳县| 澄城县| 天津市| 同仁县| 闽侯县| 莎车县| 北宁市| 太和县| 郁南县| 石河子市| 深圳市| 鸡泽县| 金塔县| 昌乐县| 乌兰县| 秭归县| 红桥区| 和平区| 永清县| 安徽省| 全州县| 和林格尔县| 苏尼特右旗| 海淀区| 巴林右旗| 江源县| 洪雅县| 青铜峡市| 宿迁市| 阳新县| 博客| 阳原县| 平安县| 西充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