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九本以為夙卿塵和陌燼燃再見時必然是二人對質，血雨腥風的場面，，但陌燼燃遣退了身旁的隨從，獨自一人落座在偌大的宮殿之中，整座富麗堂皇的殿堂圣潔非凡，燭火的光影緩緩搖曳，精雕細琢的浮壁畫卷顯的熠熠生輝。

陌燼燃的身影一半落在光亮里，一半藏在陰暗處，他身前儲放著一顆巨大的光球，里面的光影浮動，不斷交替著許多畫面。

陌燼燃仍舊笑聲盈盈，他的眼眸里面沒有任何恐懼與被拆穿的驚慌。

“卿塵兄，你來了。”

像是早已等候已久的故人。

夙卿塵無法理解為何此時的陌燼燃還能這般平靜的與他對話，如果不是知道這座島嶼馬上就會迎來一場毫無人性的屠戮，而且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面前的人，他也斷然不能將這件事與面如君子的陌燼燃聯系起來。

陌燼燃一人落寞的提著酒杯，身前的杯盞群光瀲滟，就像一場精心準備的酒宴。

他在這空曠的宮殿里，就像個落寞孤寂的王。

“你要與我生疏了么，一杯薄酒的面子也不肯給我了。”

夙卿塵目光灼灼，他上前與陌燼燃對酌，飲盡了杯盞中的美酒，而后不輕不重的將杯盞擲回桌面。

“我且聽你的緣由。”

陌燼燃手間酒盞一怔，倒是沒想過夙卿塵會給他辯解的機會。

他有些落寞的開口，語氣好像一下子蒼老了許多，就好像之前所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面前的人露出了深藏的腐敗與荒蕪，一瞬間失去了偽裝。

“我要與你講個故事，不長，卻是我難以奢望的過往。”

“我自幼便游歷河川，踏遍名山，尋得隱世仙為師，因此習得一身武藝。我志在四方，從不愿為世俗牽絆，直至后來一次偶遇，我在海上，偶然遇見了海域的生靈。”

陌燼燃的目光柔和，臉上露出少有的真心笑意，他陷入回憶。

“我給它取了個名字，鯤，如果不是那一次家族的追殺，我想我也不會和它相遇。”

“我負傷在身，驚醒了沉睡之中的它，它的身形有小山般寬闊，我落在它的脊背，躲避仇敵，就此跨海遠行。”

陌燼燃捏著酒杯，直至手中炙熱的酒杯逐漸變的冰冷，如同他話語里慷慨激昂的陳詞變的冷漠，陌燼燃的臉色頹然變了，變的陰晴不定，變的面目全非。

他在講人性，在講一顆赤子之心被世人潑上一盆冷水的落寞境地。

陌燼燃問到“如果有一天，窮極一生的信仰突然崩裂，所謂的善舉不過是日后將鑄成的大錯，我心心念念所維護心系的子民將我視為魔障，他們利欲熏心，不再是我曾經執著的樣子，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又都算得了什么？”

陌燼燃的話語悲涼且孤勇，一切言論在夙卿塵眼里都已經變了味道。

夙卿塵沉默良久，許久才道“你且捫心自問，此舉是否違背道心”

“你且收手，一切可回頭。”

“回不了頭的....一切都回不去了。”陌燼燃低低喃聲，他望向光球內不斷交織的往日場景，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對夙卿塵道“我心意已決，道兄不必勸我。”

夙卿塵嘆了口氣，面對昔日宿友，落到如今執刃相向的地步，實在有些惋惜“道不同，不相為謀。”

陌燼燃看著相識許久的故人，獨自又向夙卿塵敬了一下，而后飲盡了杯中的酒釀，“想不到竟有一日，你我二人也要兵戎相見，既是如此，道兄，此次既分高下，也決生死！”

場內刀光劍影，看不清的明滅波動，莫陽遣派眾人攔住寂九的去路，將他死死的擋在了戰圈之外。

寂九不解，簡直又氣又笑，雙手環抱在胸前：“你既然已經知道了這是場殺局，為何還要愚忠？”

莫陽仍舊一臉親和的笑意，仿若此時不是生死局“我主之事，自有他的用意。”

寂九不免眉頭一皺：“怎么會有你這么個榆木腦袋，他可沒想給你們留后路，要將這整座城池覆滅，你居然還幫著他？”

不知怎的，寂九居然在他臉上看到了甘之如飴的神態，莫不是這陌燼燃給這幫人偷偷下了什么蠱惑人心的藥物，不然怎么會有這么多人心甘情愿的在這當囚徒。

莫陽看向陌燼燃的眼光中包含了太多情緒，“或許是你從未了解過他，早在20年前，我被城主救回來的時候，這條賤命，就已經和他綁在一起了。”

都是瘋子！

寂九罵了一聲，顯然不能理解，究竟是多大的執念，才能叫人如此忠誠的去將他視為信仰。

莫陽派人將外圍死死圍住，寂九知曉這般耗下去徒做無用功，只得向外殺去，準備破壞城外的巨大法陣，為整個島嶼上的居民謀求渺茫的生存希望。

太急了，這座牢籠之陣早在幾年前便已經開始布下，光源之中至今還源源不斷的汲取著各地的能量，如今根本不可能將之隨意打破。

也就是說，陌燼燃的屠城計劃，早在幾年前甚至更久，便開始實施了，那這一切又究竟是為了什么？

究竟是怎樣的深仇大恨，才會將整座城池都屠戮殆盡。

寂九沒由來的一陣煩躁，他不是沒想過不管這檔子破事，干脆拍屁股走人得了，可是夙卿塵根本不可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就他那悲天憫人的佛心，如果能選擇，要能只犧牲他一人來換取眾生性命，他恐怕屁顛屁顛的就直接自己上了。

寂九走在大街上，看著面前川流涌動，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神采的人們，如果將事情告知他們，該是何等的絕望的場景。

寂九此時卻突然發現，在城中心的那道巨大齒輪之中，有無數星光匯聚，而那些縹緲的星點能量，正是由眾人的信仰而聚集在一起的。

寂九臉上的震撼不是一星半點。陌燼燃在眾人心中的地位竟然如此磅礴，如山海若朝陽，難以撼動。

天空中閃現出夢幻般的，泡沫一樣的虛影，里面蘊含的點點滴滴，全部都是來自男女老少的祈愿與祝福。

上蒼曾經說過，如果有人的善舉感動了天地，那么他的功德將會載入史冊，自此羽化成仙。

這些佛光般富有靈性的光源，是他在夙卿塵身上都沒有見到過的，而此刻，象征著善與慈悲的光環，居然出現在了要即將屠掉整座城的陌燼燃身上！！！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難道他們一開始便想錯了嘛？

寂九的心突然停泊了一瞬，在這一瞬之間，他腦子里似乎有一條難以觸及的無形大手，帶著他將一切的事情從頭到尾全部推翻。

很快，他的腳步急促起來，用盡了他此時所有的力氣，毫無保留的沖向海域。

他突然意識到一件可怕的事情。

或許他之前所有的推測與見聞，都是假的！

寂九的額頭上冒出點點細汗，此時風呼呼的刮過他的耳鬢，但他仍然覺得慢了，他需要再快點，用盡最快的速度，趕往海域，去尋找到最深的那個地方。

這個局太大了，大到連他們兩個人，都在其中當了推動滾輪前進而不可缺失的一。

所及之處，分崩離析，這片島嶼最為繁華的地域，此刻開始露出疲態，大片的高樓城墻坍塌崩裂，兩個實力堪為尊者的強者由地面轉戰至天空。

二人所引起的波動令天地變色，萬丈高空的云彩也被之強大的靈氣撕的粉碎，皓空懸月，萬里無云，二人所戰之處被渲染成了一片巨大的霞光。

黎意劍與玉簫的交鋒，每一次交融都仿佛是兩位耄耋老者在須臾歲月間偶然的談笑，將空間無聲碎裂而后又在新的波動中重新組合。

陌燼燃見他處處留情，眼中森然“我竟不知，你還有手軟的時候，那可別怪我手中刀劍無眼了！”

世間的名劍靈器在上一次大戰之后便極少被世人重鑄，二人所持之物皆為世間最上品，二者相觸自然可想而知。

夙卿塵手中的黎意雖已封劍百年，此時竟由劍身出散開絲絲寒氣，銀圈暈染劍尖，透出一股塵封已久，令人窒息的濃厚殺意。

夙卿塵是染血證道，這柄仙劍隨他不知征戰過多少，染過多少神魔之血，此時才初見鋒芒。

陌燼燃也被眼前景象牽動心神，他額前發如潑墨般張狂，仰天長嘯：“想不到還有一日，能親眼再見此劍神采，卿塵兄，如此好劍，實不該塵封世間百年！”

夙卿塵與他交頸而錯，劍芒掠過男人的墨色云肩，削落下一縷青絲。

只偏一寸，玉簫堪堪擋下黎意劍凌厲的攻勢，恰到好處的將二者距離攔在了周身三尺之外。

“我不能見你一錯再錯下去。”

夙卿塵目光仍舊是清冷淡然，可此時的場景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就像九天之上不然塵埃的神官，手持喋血的刀刃立身于萬人敬仰之上，引來天地動蕩，烏云遮月，風卷云涌。

他漠然揮手，落下殘光倒影，無人識得他的劍法有多快，只聽得清脆的玉髓與冷兵器的碰撞聲。

只聽得一聲叮當脆響，陌燼燃手中的玉骨笛碎作兩片，自手中脫落，高下瞬顯。

夙卿塵的攻勢極猛，冰冷的劍尖直逼陌燼燃面中，卻見此時他頹然放棄了所有掙扎，似乎早在等這一刻的到來，他攤開雙臂，眼中含笑，親眼看著劍尖沒入胸膛，穿透整個心臟。

霎那間血如涌著，噴薄的血液仿若驚艷寒曇，動人心魄。

陌燼燃輕輕展露笑顏，段染的血液在那一刻給他添上了極致的顏色，他俊美的臉龐劃過一道微笑輕輕落下一語。

“老朋友，我們終于要見面了.....”

“多謝道兄成全。”

無數的光點自胸口涌出，如紛飛的蝴蝶涌入地中心的巨大核心法陣，在那復雜的樞紐中心，一顆儲存巨大能量的菱形方塊緩緩從地底升空，發出絢爛的光彩。

夙卿塵目光逐漸凝重，是神器-吞闕引。

乃是一位謫仙，取天地陰陽未分時，濁氣精華之石，煉化后可引一方氣運，移山岳填靈脈，可惜后來宗門沒落，其血脈枯竭，遺落山隱，雖偶有傳聞，卻因其血脈不純，再也不見當年之威。

沒想到如今這個年代，竟還有覺醒了血脈之人，且血脈純正，將吞闕引徹底喚醒了過來。

任誰也想不到，這神器竟如此邪門，最后的一層封印竟是要謫仙血脈的心頭血。

吞闕引早已吸取了此地的山靈地氣，此時就差陌燼燃的一身心頭血，此時封印已破，再也沒有要補救的法子。

正是天地失色之際，卻見剔透的晶石被一道黑氣侵染，剎那煙霧繚繞，等夙卿塵察覺不對，吞闕引早已被人轉換方位，消失在虛空之中。

一道猖狂的笑聲撕破空間而來“桀桀，如此精彩的好戲，怎么能少的了我魔界呢。“

“嘖嘖嘖想不到所謂的名門正派也如此虛偽呢，往年的情分說變就變，簡直叫我大開了眼界啊。”

來人撕開虛空，神出鬼沒，徑直閃現至陌燼燃暴露的空門，直接狠狠踹了下去。

黑影才現，夙卿塵便有了動作，化作一道殘影，將陌燼燃攬下，強勢逼退了來人的攻勢，甚至還有余力施法為陌燼燃療傷。

那襲黑袍見偷襲不成，面上露出不善之色“夙卿塵，又是你壞我好事。”

夙卿塵面色如常，只是比往日多了一分清冷，我道怎么離開鳳棲山這么久，途中竟然沒有任何魔兵阻攔，原是早在此地等候。

“打不過你又怎么樣，現在吞闕引已經落入了我魔界手中，你有本事，就徒手破開虛空禁制，來我魔界搶回去啊，哈哈哈”

眼見來人這么不要臉，夙卿塵提劍就斬了過去。

“你以為我不敢？”

揮劍間化出無數劍氣，頃刻將男人斬了個零七八碎，那黑影卻早已料到一般，露出詭異一笑，劍氣穿過肉身，徒留下一片虛影。

竟是鏡像。

“桀桀，魔界大門敞開，隨時恭迎尊者大駕，哈哈厄。。。？”

囂張的話還沒說完，本該閉合的虛空裂縫突然破開了一道口子，就像強行被撕裂開來的布匹，露出與天空截然不同的陰森場景。

那是連接人界與魔界的通道

左嵐郁眼中的囂張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肉眼可見的驚恐，人魔兩界的空間禁制，就這么直接的，裂開了？

“怎，，，怎么可能？”

透過微弱的光影，在另一個通道位面，左嵐郁對上了那張孤傲羈然的少年面孔。

寂九提著厄命，低低朝左嵐郁投去一道不削的笑意。

“好歹是趕上了，狗東西，我們又見面了。”

還沒等左嵐郁想通為什么寂九還能好端端的出現在他面前，一只纖秀細長的指節便攀附在那道結界之上，將本該愈合的結界封印硬生生的撕開了一道一人通行的口子。

左嵐郁：不是，這魔界入口是你們隨便就能撕開的東西？

倒真不怪左嵐郁會這般大驚小怪，虛空本就是一種無形的空間規則，若沒有神器催動，根本就不可能隨意橫渡虛空位面。

可惜，寂九手中有厄命劍，可破萬物，而夙卿塵的實力又實在強橫，況且剛才左嵐郁就是通過類似的法子逃匿的，被撕開的口子即便愈合，相對于原來，也更沒有那么貼合了。

完了，他闖大禍了。左嵐郁頭也不回的開溜，后背冷汗凜凜，懷中的吞闕引就如同個燙手山芋般叫他心慌。

他又想起當年夙卿塵孤身一人獨闖魔都血洗城池，萬窟哀嚎，地獄魂滿的修羅場面。

他這才意識到，先前夙卿塵說會來魔界討債的話絕不是虛妄之言。

夙卿塵，是真的有這個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