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卷風所到之處,方圓幾海里的海水都被旋轉起來,海水被攪得上下翻滾,紛紛被吸引到天空中……
唐學把頭伸出窗外,發現了龍卷風,露出驚駭的神色,馬上指令轉舵避讓,但為時已晚。驟然間,艦船被龍卷風外圍的海浪拋上高高的浪峰,又狠狠地跌入浪谷。
唐斌從船艙里跑出來,大驚失色,他以為船只觸礁了。只見龍卷風夾著暴雨傾瀉如注,狂濤拍擊著船體,傳來陣陣恐怖的巨響。
他沖上甲板,帶領幾名水手加固船上物體。索具扶欄被風吹得發出嗚嗚的聲響,如同野獸在嚎叫;船尾兩側的幾只救生艇也啪嗒啪嗒地激烈晃動。大雨,也熄滅了船上的幾處明火。
一巨浪“嘭”地一響撲向船首,船頭駭然一沉,瞬間海水如一道水簾騰空而起,嘩啦啦地劈頭蓋臉把船體從頭至尾淋個透;然后船頭往上一沖,又像無數道瀑布,掛滿船身,潺潺流入海里。又一排大浪撲面而來,掀起的浪頭一直拍打到駕駛臺,整個船身劇烈抖動著,猶如要散架似的,船身失去控制了……
此時的恐懼,勝過任何噩夢。也許,有人在陸地上觀看過龍卷風,形容是天龍下凡吸水,既美麗又壯觀,又有神話色彩。然而,一旦你與龍卷風零距離接觸,你的感官早已怕得飛到九宵云外去了。這是大自然的一種現象,但對于航海人來說,一生都不要遇見,你三拜九磕八輩子都要回避。否則,兇多吉少,靠你的造化了。
透過駕駛室的玻璃窗,唐學俯視著船首隨著巨浪的起伏艱難地移動著。他雙手緊握著方向盤,叉開著雙腳,好似練功時在扎馬步,又如魷魚的吸盤一般貼在甲板上穩絲不動。
他說:“洞江號,你是一艘北洋水師的英雄戰艦!屢經沙場,出生入死!今天不會因為遇到這種惡劣天氣,出征未捷身先死,那也太辜負我的一份雄心壯志啊!”
他的雙眼射出一道嚴峻而冷酷的亮光,那是面臨困難和災難時所表現的一種從容、勇氣和睿智。從眼神中,沒有發現一絲憂慮、膽怯和懦弱,閃爍著壓倒一切必然勝利的信心。
駕駛室顫抖不止,地下幾個空瓶隨著船身的顛簸互相碰撞,從一個角落滾到另一個角落;舵手的坐椅也歪斜地躺在一邊;房門和一扇沒關好的窗,在那里哐嘡哐嘡作響……
魁內渾身濕漉漉的,頭發凌亂,好像剛從海里冒出來,在滴水。額頭滿是水珠點兒,臉上的肌肉莫名地抽搐著。真不知他的身上是被海水打濕了,還是被這種惡劣天氣嚇得冒冷汗。也許,這兩者兼有。
他用那雙粗壯又滿是黑毛的手臂,牢牢抓住儀表盤上的把手,抬頭看見室內供奉著的楊公神像,急忙祈求道:
“楊府爺公,保佑我們洞江輪平安啊!”轉之,他又向各路神明祈禱,“大慈大悲的媽祖!觀音菩薩!神通廣大的海龍王!救救我們洞江輪吧!”如此一番祈求,語氣中充滿了敬畏和虔誠。接著又念叨著,“如果洞江輪躲過這一劫,平安回洞頭,我保證全豬全羊拜天公!大丈夫,一言既出,五匹馬也追不上!”
唐學聞言,不禁苦笑一聲,他太懂這位表弟了。想當年,別人去孔廟讀書,他也背著一個書包上學,然后不是去海邊玩耍就是到山上搗蛋。其他同學放學了,他也裝模作樣地跟著回家。這就是不讀書逃學的后果。
“魁內,你說錯了,這句話應該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唐學糾正道。外面風雨交加,他幾乎用喊叫,才能讓魁內聽得見。
“反正意思差不多就是了。天公爺也不會在乎是四匹馬或五匹馬!按理說,五匹馬比四匹馬跑得更快!大哥,你說是不?”魁內也大聲喊道。
唐學無言以對,哭笑不得,和這個半文盲,摔倒不懂爬字怎么寫的人理論,真是白費口舌。在這危難關頭,洶涌澎湃的大海面前。這種以苦作樂,還有一味心思,為了一句話正確與否而理論的人,這世上,恐怕只有唐學和魁內做得到。
不久,風浪開始減弱了……洞江號緩緩地駛離了重災區。
恍惚間,唐學想起昨晚夜寢楊府廟做的夢——濃霧、石柱上盤旋的龍、楊公帶兵,這些儼然就預示著今天所要發生的事。只是自己凡夫俗子,天機玄奧難于洞察。一些事,并不意味著迷信,某種超自然現象,是我們無法用常理來解釋的。
反觀海盜船,在巨浪中顛簸著前行。跌入浪谷時,不見其船身,只露出幾處風帆飄游在水面。推上浪尖時,船底的前后龍骨都露了出來,可見船底下寄生著一大片藤壺和貝類。
忽然有艘白底船,被龍卷風吸進風眼里去了,巨大的旋轉力把它輕而易舉地牽引到半空中。然后,從空中轟然而下,重重地摔在海面上。一根桅桿一下子折成兩截,船身骨架、風帆、雜物……海面全是殘骸,還有飄浮在水面的人……
又一陣暴雨降臨,一條條活蹦亂跳的鮮魚從天而降,灑向洞江號。龍卷風逐漸減弱,水柱消失了,大海恢復了往日的平靜。時值中午,海水已開始退潮;洞江號逆流而上,繞過炮臺山,仙疊巖近在眼前。
唐學從駕駛室下來,看見如欽等人在固定救生艇的纜繩,海龍爬到前柱上的瞭望塔,拆掉維修被風浪打壞的探照燈。他走進船艙,向唐斌詢問傷病員情況。從機艙傳來機器馬達富有節奏的轟鳴聲,輪機長向他匯報機器運轉正常……
此刻,他才安下心來。步出艙外,平靜的海面上,黑暗開始消散,在那一刻,陽光在云層里閃耀,好像剛才根本沒有發生過龍卷風一事。大自然真是太神奇了,來無影去無蹤。人類在它面前,是那么渺小,如蒼海一粟。
洞江號速度開始緩慢下來,它要等待后面這幾艘大船,它要引誘他們上鉤。綠眉毛船大速度快,緊追不舍,占在眾船的首位,其余船只一長串跟在后面。
在林冠山指揮船上,沈辰一看洞江號逃跑,但他并不像其他人認為的那樣,是洞江號戰敗逃跑,而是有目地的撤退。他發現這其中必有詐,就告訴林關山:“林大哥,不要追擊了,恐怕唐學故意引誘我們。”
“今天就是刀山火海,也要闖一闖。贏,則不僅是洞頭洋,還有東南沿海更廣闊的海域;輸,我林冠山卸甲歸田!再說,憑我們這六艘戰船,打不過洞江號,絕對不可能,除非唐學有天助!”
沈辰一時無語,沉默了。
洞江號駛過仙疊巖腳下的鐵釘臺,在炮岙門航道調個頭,船首朝外。但見潮水湍急,唐學下令把后錨放下,船尾鐵錨咕咚咕咚沉入水底。洞江號停了下來,等待戰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