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釘臺與圓嶼,兩者之間僅有三百余米寬;中間這條航道,叫炮岙門。潮水漲滿時,可行千噸船舶。退潮至一半或潮水退盡,圓嶼周圍全是礁石,行船都要往江中偏向鐵釘臺行駛。最近離岸處,有時僅二三十米。鐵釘臺與圓嶼,如同兩位將軍,日夜守衛著炮岙門。懂潮汐、懂暗礁、懂風向,才敢于通過這條水路。退潮后,卻少有船只敢冒這個風險。
義德帶領二十名槍箭手,一直等到中午時分。他看見海面刮龍卷風,不久,發現洞江號出現在炮臺山外。當他看見洞江號傷痕累累地從眼皮底下駛過,進入炮岙門,才松弛一口氣。
海盜船緊追不舍,當臨近鐵釘臺海面時,義德指揮弓箭手居高臨下,用帶火藥的箭一起射向‘綠眉毛’的風帆;槍手則瞄準著甲板上的海盜射擊。
一時間,冠山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打得措手不及。半路上殺出一個程咬金,他連做夢也不會想到。
船首的三角帆被燒,從桅桿上掉落,像只泄了氣的皮球松垂下來。中帆和尾帆也相繼著火。船只失去動力,再者又是退潮,‘綠眉毛’在海上好比一只牛被繩子栓住了,進退不得。
唐學見時機成熟,喊道:“起后錨,全速前進!兄弟們,活捉林冠山的時候到了!”洞江號冒著炮火,全速撞上‘綠眉毛’,‘綠眉毛’一陣激烈震動和搖晃,船體活生生地被撞開一個幾米寬的大口子。
唐學一聲怒吼:“兄弟們,跳過去,活捉林冠山!”
風水輪流轉。這回,該輪到洞江號的子弟們展示和發揮其威風的時候了。只見唐學操起掛在墻上的佩刀,從駕駛室,一個飛躍跳到海盜船。其身手矯健得好似一只大鵬鳥,從天而降。手中的長刀,在陽光下閃耀著一道寒光。他大吼一聲:
“唐學在此,海盜還不投降!?”
唐斌擔心唐學有失,喊道:“魁內,保護好大哥。其余人,統統跟我上!沖啊!”呼喊聲,摻雜著子彈的射擊聲和刀棍的格斗聲響成一片,雙方人員粘合在一起博殺。場面混亂,鮮血飛濺,染紅了甲板……
冠山掏出手槍,一陣點射,洞江號幾名水兵應聲倒下。他打完子彈,手槍一扔,又拔出腰中佩劍。怒不可褐、咆哮地沖過來,有幾人抵擋不住,紛紛后退。
唐學見狀,從混戰中退出。他左手握著大刀跳到冠山跟前,喊道:“林冠山,唐學在此!你我之間多年的恩怨,今日做一了斷!”他的大刀剛砍傷一個海盜,刀刃上還在滴血。
“我也等待這一天!從多年前,你的戰友被我刺傷不治身亡,再到義德老板被我吊在桅桿頂,以及唐斌和海龍被我扔下海,你心中那團復仇的怒火就不曾熄滅過。從你憤怒的眼神,我就看得出來!我敬佩你的為人,但是,你就是我海盜生涯中,最大的絆腳石。今天,我必須鏟除!”
“你才是洞頭人的絆腳石!我要讓你,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我知道,人在江湖走,賬總有一天要清算!但是,我沒有欠你帳!我沒有欠任何人的帳!”
“看刀!”唐學打斷他的話,揮舞著大刀砍過來。林冠山用劍一擋,一陣叮當叮當響。
冠山揮劍的姿勢,顯示頗有軍人的專業素養。唐學躲閃旋轉,擾亂其陣腳,不讓劍刺到。唐學虛晃一刀,躍到舵樓,冠山緊追不舍;唐學居高臨下,刀尖直挑冠山頭部;冠山頭一歪,躲過一刀,身體失去平衡,眼看要摔倒,隨手抓住主桅纜繩,一個蕩秋千似地,又飄蕩過來。他一劍步,往前沖刺;唐學來個后翻身,敏捷地避開一擊……
再說唐斌、魁內、如欽三劍客,也是沒得清閑,何況海盜個個驍勇善戰,心狠手辣。
唐斌使雙鐵棍,在與沈辰的交戰中,手臂被刺傷,仍然在搏斗。魁內使雙斧,又長滿胡子,被海盜戲稱為“傻張飛”,聽其名,觀其人,還真有三分相像。只是眼睛不大,瞪起眼來不夠精氣神。有一海盜在暗處舉槍偷射唐學,他看得分明,手一甩,斧頭即到,斧柄砸中海盜后背,他一聲不吭倒下了。
如欽左手握刀,右手抓住獵豹脖子上的短鏈,說:“不怕死的,沖過來!”
林寅和兩個海盜你看我、我瞅你。林寅喊聲:“殺!”就帶頭沖上來。其余兩個看見如欽把狼狗一放,嚇得雙腿發抖,抵抗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們一邊逃跑,一邊喊天呼地。狼狗在后面猛追,他倆跑到船沿,見沒路可逃,撲通一聲跳到海里,直喊“救命啊!——”
唐學和冠山,他們從甲板戰到舵樓,又從舵樓戰到斜桁帆布上,又跳回甲板。雙方旗鼓相當,不分伯仲;棋逢對手,勝負難分。
“葉老弟,幾年沒切磋,你的少林刀法大有長進!佩服佩服!”冠山在格斗中,還不忘對唐學精湛的刀法評價幾分。
“你這具有歐州風格的黃埔劍法,出神入化,也同樣精彩!”唐學說。
“我堂弟是黃埔第六期學生,劍法了得。又去德國,學了一些歐州人打法。我有空,就去他那里學幾招,否則,就落伍了。不過,這個你也看得出來?”冠山說。
與其說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生死搏斗,還不如說,是兩位武林高手在切磋手藝。兩人邊打邊說話,在刀劍的咣當聲中,在力量與技術的較量中,增添了一份詼諧和幽默。
唐學打得性起,愈打愈勇,畢竟年輕氣盛,把冠山打得節節敗退。冠山在這種持久而咄咄逼人的搏斗中,慢慢處于下風。他明白,不能和唐學這般膠和稀泥般的打下去,這樣對自己不利。
他畢竟是個久經沙場的人,知道怎么把被動變成主動。忽然,他賣個破綻,右手伸向腰間一揮,一把匕首在空中嗖地一聲飛了過來。不偏不倚,射中唐學的左側肩膀。唐學一時疼痛難忍,踉蹌著靠在船沿上。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冠山舉起利劍,橫空劈下。唐學躲避不及,閉上眼睛……
剎時,只見一道黑影從半空中閃過,咬住冠山拿劍的手腕死死不放。冠山慘叫一聲,他的長劍咔嗒一聲掉在甲板上。
原來,是獵豹救了唐學的致命一刀。唐學見狀,順手操起大刀,就勢往冠山的左手臂盡力砍過去。正好砍到他刺繡著那條張牙舞爪的大青龍,鮮血染紅了那‘龍騰四海’四個字。痛得他哇哇大叫,眾水兵乘勢壓住他,將他五花大綁,押到洞江號。
緊隨其后的五艘海盜船,看見林冠山被抓,也準備過來搭救。這時候,從鐵釘臺上又射下來很多火箭和子彈,十幾艘白底船從洞頭宮口、東岙港、半屏山、南策島圍攏過來,無數的槍口對準著海盜們。
唐斌給唐學查看傷口,看無大礙,就包扎一下。唐學看洞頭漁船包圍了海盜船,為了不必要的傷害和犧牲,唐學用喇叭對海盜們喊話:
“各位臺州兄弟,我們要捉拿的是林冠山,與你們無關。我們洞頭人,也不想與你們臺州人打仗。仗打起來,對大家都不好。你們家里也有父母兄弟、老婆姐妹。我勸你們回去吧,洞江輪不打你們!”
海盜們聽聽也有理。再說林冠山都打不過他們,又被活捉,群龍無首。據目前狀況,我們憑什么能打敗洞江號?于是,幾艘船就在炮臺山海邊轉個彎,開走了。
唐斌命令海盜們把‘綠眉毛’船上林字大旗降下來,林寅很不情愿,但也乖乖就范。洞江號水兵則站在甲板上,得意揚揚地看著不可一世的海盜,終于戰敗降旗,不禁發出了高亢的歡呼聲:“我們勝利啦!”
唐學一只手抱住獵豹,用頭發摩擦著獵豹的頭部,說:“獵豹,謝謝你救了我一命!——”獵豹好像通人性似的,伸出舌頭舔著唐學受傷的肩膀。如欽過來,也抱著愛犬,激動不已。幸虧這只狼狗救駕有功,否則,唐學生命難保啊!
在洞江號戰艦上,唐學對手下敗將冠山說:“老林,我今天終于把你抓到了,還有話說嗎?”
林冠山一屁股癱坐在甲板上,一言不發,鼻孔里發出陣陣怨恨的呼哧聲,好像因遭到如此失敗,臉面掃地而耿耿于懷。良久,他才搖晃著受傷的身體站起來,步履艱難地走到唐學跟前,說:
“有道是,勝敗乃兵家之常事,關帝爺也有走麥城的時運。我老林自出江湖二三十年,打過的對手無數,卻是頭一回栽在你的手里,心里也佩服!只是現在想起來,有點后悔。當初你去臺州,我的手下叫我殺了你們幾個,以絕后患,我不同意。因為,我看你是一個大丈夫男子漢。面對我們那么多人,你面色自如,令人生畏!”講這話的時候,他看見隨從五艘大船幾乎消失在海平線上,只露出幾個小點,一眨眼就不見了。
林冠山一臉悲哀,卻傲慢地抬起頭,說:“無所謂,都滾蛋吧!如果我有朝一日放出來,也是一條好漢!我也做海盜,我也想再和你葉老弟在洞頭洋大戰一百回會!”說完,訕笑起來;那笑相,比哭還難看。
沈辰和林寅也一同抓獲坐在甲板上。海龍站在林寅旁邊,用手劃著和他比高低,說:“八戒,你現在總比我矮幾分了吧?”
“猴精,你別得瑟,看我等下把你扔進海里。”林寅說。
唐學看見冠山手臂還在流血,吩咐唐斌給予包扎。唐斌想起家兄義德在臺州被他吊在桅桿上的不幸遭遇,以及自己和海龍被推下海,幾乎死掉,真想把他揍打一頓才解恨,現在居然還要給這個階下囚包扎傷口?考慮到唐學的話,又不好違命。只好做為一名醫務人員,出于人道主義的名義,給冠山包扎傷口。
唐學介紹道:“他就是葉義德老板的胞弟唐斌。”
“啊,后生可畏!”冠山說,“兄弟,當初你兄長在我臺州,我并沒有虐待他,這個你可以問。至于把他吊上桅桿,只是演戲給唐學看。”少許,冠山嘆了一口氣:
“唐學老弟,這次下戰書予你,本以為你畏戰不敢應戰,不料,你不但應戰,還表現如此機智勇敢;這次下戰書予你,本以為可以打敗你,然后說服你,聯合干一番大事業,不料,反而做了你的俘虜。人算不如天算啊!可嘆我林冠山不能與你共事聯手,稱霸海洋,此乃平身之遺憾啊!”說完,一行濁淚從他滿是皺紋的臉龐上流下來,他默不作聲了。
他張開著口,垂頭喪氣的一副狼狽相,使唐學不禁動了惻隱之心。然而,一想起他平時的斑斑劣跡,憐憫之心立刻化為烏有。唐學說:“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誠然,當時唐學收到戰書的時候,也想起冠山在臺州對自己談的一番話,總覺得這戰書背后一定有文章和蹊蹺。只不過,不知道他到底打那張牌。此刻,他終于明白了他的一番心思和用意。不禁暗嘆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林冠山啊林冠山,你也許找錯對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