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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是的,每一個上過大學的人都不會忘記這一天,一個每當看到電視里上演校園青春劇的時候都會想起來的日子,那一天是橘子還是橘子的最后一天,過了那個時候,這只橘子就被一把叫做畢業的刀子剖開了皮,我們每一個人都像橘子瓣一樣,被前途之手剝離得四分五裂,又送往天南海北,供一個叫做職場的Boss品嘗,有的瓣子嘗起來香甜,就被留下了;有的瓣子吃起來有點苦,就會被Boss退貨。臨別之際,橘子瓣們在一個頂晴朗頂晴朗的傍晚掀開了飯館的門簾子,一窩蜂地涌進去,又七手八腳地圍坐在五張桌子邊上,大家七嘴八舌地嚼著舌根子,等女主角主持大局。

“這第一杯酒,我感謝這四年來,大家對我的支持。謝謝各位對小女子的照顧和寵愛。”班長顧延雙端起酒杯舉至半空,向全班同學致以感謝。

不知是有意為之,還是概率使然,顧延雙是班里唯一一個女同學,其他幾個班多多少都有五六個甚至十幾個女同學。這件事成為他們這一屆全學院乃至全校的趣聞,恐怕連校長都想不到,在信息與電氣工程學院有一個班是一女四十九男的配置。選舉班長那天,在同學們的起哄中她“被當選”成了學院里唯一的一個女班長,而且還是連任四年的女班長。四年間,她如獨苗般,受到了全班同學,甚至代課老師、教授的特殊照顧。不過,這獨有的寵溺并沒有讓她變成一個囂張撥扈、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反而保持著一貫的謙遜、有禮。

顧延雙是書香門第出身,父親是青島二中的教導主任,母親也是這所高中的班主任。在父母的影響下,每回考試她都是年級第一,直到高中都是如此。按說,一個家庭背景良好,成績優秀的孩子,會自然而然地養成頗具優越感的性格和做派。但顧延雙就是那么一個個例,不僅不眼高于頂,反而處處謙遜有禮,為人熱心,這跟父親顧長卿的教育是分不開的,相比成績,顧長卿更在意的是女兒的人品,所以從顧延雙懂事起,他就開始教她禮義廉恥、為人處世的道德準則。

標準瓜子臉,眼睛大大的,笑起來一對深深的酒窩恰到好處的點綴在雙腮上,就如天公的杰作般沒有絲毫瑕疵——論起顧延雙的相貌,無論走到哪兒,都能讓人感覺眼前亮堂堂的,仿佛自帶閃光燈。她是除浦漓外全班四十八名男生的夢中情人,他們會忍不住地偷瞄她一眼,有時候那些談著戀愛的男同學會在偷瞄的時候被現任女友抓個現行,于是一筆鬧一頓脾氣、賠禮又又賠錢的買賣是在所難免的,盡管如此,男生們仍舊樂此不疲地偷瞄,甚至私下里以獲得顧延雙微笑以及看一眼的次數為彩頭進行攀比。

今天,大概是大家和顧延雙在一起的最后一天了吧。明天大家就各自離開,從這個轉折點,去往新的起點。

“我先干為敬!”顧延雙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嘶~~好辣~~咳咳~~”在酒下肚的那一瞬間,第一次喝酒的她被酒嗆得忍不住咳嗽了幾聲。她吸了幾口涼氣,舌頭在嘴里撥楞了幾下,讓舌頭盡快從酒的辣味中解脫出來。

“干!”餐廳里,四十九名同學亦都端起酒杯,喝盡了手里的酒,這其中,也包含著同樣是第一次喝酒的浦漓。

轉眼,十一年了,當真是時光荏苒啊!自那場災難后,浦漓便開始一邊照顧癱瘓的姐姐,一邊沒日沒夜的學習,最終以縣狀元的成績考到了首都的這所國家重點大學。大學四年,浦漓一如既往地刻苦學習著,很少說話,很少娛樂,更沒有談過戀愛。他的課余時光,用同學們的話來說,就是“浦漓不是在去圖書館的路上,就是在考證書的路上”。這四年,除了本專業,他還學了金融學、工商管理兩個專業的學科,拿到特許金融分析師CFA證書、助理工商管理師證書。

“黃金剩斗士”,這是同學們送給浦漓的外號,叫他“剩斗士”,是因為他是全班唯一一個沒有談過戀愛的男生,他們甚至都私下里懷疑過他的性取向,或者認為浦漓以前一定是談過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之后便得了戀愛恐懼癥,所以才不談女朋友,轉而瘋狂地用學習來填補內心的恐懼。至于“黃金”,則是因為他不但在一家小投行做了四年的實習生,而且還拿到了全球最難考的CFA證書。有了這個證書,畢業后,就是名企的一個敲門磚。就沖這個證書,所有人都對他肅然起敬。

“第二杯酒,就祝我們的同學情誼永世長存。”顧延雙復又添滿了酒,舉著杯子說道:“大學,是最純真的我們,有緣相聚的地方,在這里遇到你們,是我顧延雙一輩子的幸運,我珍惜和你們的感情,將來無論身處何處,你們永遠都在我心里。”

“這最后一杯酒,我祝大家都能找到一份稱心如意的工作,都能擁有一個輝煌的未來。”顧延雙站到了身后的椅子上,高舉著酒杯,望望屋頂,仿佛要看穿它,看到外面的星空,她脖子一仰,一飲而盡。

許是酒精開始發揮了作用,一抹紅色不知何時爬上了顧延雙的臉頰,說這話的時候,她哭了。可到底是酒精催發的,還是心底那莫名不舍的情愫的作用,就沒人去在意了。在這一刻,大家跟她是一樣的,流著淚,喝著酒。

顧延雙作為這場宴席的開場者,完美地調動起了四十九口人的情緒。三杯酒下肚,一個個竟都是眼眶紅潤,咽喉哽咽。酒足飯飽之后,大家都在飯館里抻酒勁,同學間時而說說笑笑,前仰后合;時而團團擁抱,眼淚橫流——大家無一不是回憶著四年來一起走過的光景。

悲歡離合,人生情愫,莫過于此了。

我看到我們中間,唯有浦漓,從頭到尾都是干巴巴地看著眼前的這四十九個人,有說有笑,又哭又嚎。也許是看得厭煩了,感覺氣氛壓抑,空氣渾濁,也許是觸景生情,他一個人從旁門悄悄出去躲清靜了,我想跟上去看一看他究竟想要做什么,但轉念一想,他向來都是那么一個喜歡獨來獨往的清靜人,我貿然插上一腳,說不定會擾了他的清靜,于是便作了罷。后來聽顧延雙說起過他出去是向滿天繁星寄托思念去了,思的是他遠在青島老家的姐姐。

我是從開學第一天的自我介紹環節得知顧延雙和浦漓是老鄉的,只不過一個來自城市,一個來自農村,我依稀記得那天顧延雙向他投了一道“嗨,老鄉你好”的目光,可是那道目光撲了個空,摔到了地上,摔出一臉的尷尬。當時我還想,這個小伙子好大的作派,忍心對那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毫不搭理,竟低頭撥弄桌子上一個不知哪個往屆學生淘氣留下的烏龜畫像,畫像是用藍色圓珠筆刻畫上去的,我暗自忖度,畫完這只烏龜至少得需要畫掉三只圓珠筆的珠芯吧。

后來我去青島出差,碰到了浦漓,我問他那時候為何要撥弄桌子上的那個畫像,他告訴我烏龜畫得好難看,桌子會疼,但畫像已經在上面了,弄也弄不掉,干脆就把它完善一下,給它畫上花紋,改成常熟綠毛龜。

我們回過頭來接著說,只是一個姐姐,又不是什么初戀情人,為何浦漓會單獨出去找個清靜的地方思念她呢?

那天顧延雙出去上廁所的時候,從廁所的窗子里看到了坐在飯館門外的石階上發愣的浦漓,她走了過去吹了吹臺階上的灰塵,在他的旁邊坐下,問他“干嘛呢”?自打我們認識他的那天起,他還從來沒有跟任何人如此近距離清靜地呆過,也許因為她是班上一枝獨秀的鮮花的身份,才為她爭取到了一個坐在他身邊的機會,若是換做他人,他可能早就站起身來離開了。

浦漓好似并不打算回答她,自顧自地仍在發愣,就在顧延雙覺得是自己自討沒趣,準備起身離開的時候,他又突然開口了:“想我姐姐了。”

哦,是想姐姐了,原來并不是不想搭理自己,顧延雙暗自慶幸著,慶幸自己躲過了一場尷尬。可是為什么是想姐姐,而不是想爸爸,想媽媽,或者是想家里的其他人呢?他的一句想姐姐了,給她的眼睛里打上了兩個大大的問號,但是這兩個充斥了整個瞳孔、亮的金燦燦的問號并沒有換來浦漓的一句解釋,他很成功地把天兒憋死了,問號變成了省略號。

這場獨處就這樣無疾而終了。

浦漓從來都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他內心的斑駁,我們從他的臉上看到的只是光滑卻從來沒出過油的冷淡,就像談戀愛的小伙子在禮品店精心挑選的那個被當作生日禮物的水晶球,晃一晃,里面的雪花就會滿天飛,可你永遠都摸不到,你摸到的只是冰冷玻璃罩子,只不過浦漓的這只罩子是毛玻璃,還是貼了黑色膜的毛玻璃,無論你怎么看都看不到里面的東西。

浦漓的姐姐浦梅馨在十一年前的一場房屋坍塌事件中不幸受了很嚴重的傷,成了一個介于殘疾和植物人之間殘疾人,手腳肌肉受損,不能動,但是神智清晰,與正常人一般無二。這些年都是爺爺照顧著,他一人負責起了她的吃喝拉撒,而奶奶則頂多是給她做點飯而已。浦漓唯一的請求就是,希望爺爺每天都能給姐姐讀一個小時的書,那些書,是自己上學留下來的課本,還有自己省下伙食費買來的課外書。

去年的某一天,她的手臂突然有了動作反應,這要感謝爺爺堅持給她做的康復運動,她現在已經可以自己吃飯、洗漱,甚至能握筆桿了。當爺爺告訴他這個消息的時候,他高興的連蹦帶跳,笑容在臉上足足掛了三天,見誰都笑,就連做夢都能笑得把大家吵醒。同學們都以為這小子一定是談戀愛了,可偵察后發現,所謂的女朋友壓根不存在,大家只當是他腦袋里哪根弦搭錯了。這是不幸中的萬幸,換做誰誰都會高興。這給了他信心,讓他相信姐姐的病將來一定可以治好,而他能做的就是為這個偉大的夢想儲存足夠的錢,剛才他就是出來干這個的,干這筆只有天知、地知的許愿勾當的。

從內心里,浦漓是感激爺爺的,而對于奶奶,則是恨,恨之入骨。如果不是她,何來現在的自己?

他回到飯館里的時候,正好到了散伙飯的最后一個環節:講規劃,送祝福。剖開了講,就是說說自己畢業后的打算,想找份什么樣的工作,講完之后還要給同學們送上美好的祝福。

輪到他的時候,大家伙兒只聽見幾個字不清不淡地從他的牙縫里擠出來:“沒想好,祝大家心想事成,發財致富。”這引起了大家的唏噓,在我們看來,這簡直是對大家的赤裸裸的挑釁,一個手持CFA證書的人就是閉著眼也能撞進金融貴圈的,現在這樣一個人跟你說沒想好,你說氣人不氣人。也罷,也罷,反正在我們眼里他就是一個謎一樣的年輕人,十足的怪胎,一天到晚除了學習就是學習,若不是談吐跟正常人并無兩樣,你一定會認為這是個學愚了的書呆子,除了學習什么都不會。我們曾私下里猜測,既然他性取向沒有問題,也不趕潮流談戀愛,就一定有一段什么不堪回首的悲慘往事,關于這個我們還曾拜托過顧延雙偷偷調查,但被她以一個嫌棄的眼神擋了回來,所以這件事也就那么放下了,無從考證。

最后一個發言的,是芬芳了大家四年青春的班花顧延雙,她的話再次讓我們錘實了她乖乖女的形象認證:“我爸爸媽媽讓我回青島去發展,他們給我找好了工作。”

散伙宴,持續了三個多小時方才結束,全班四十八個男生執意要集體送顧延雙回寢室,至于這第四十九個男生——浦漓,則是無奈地跟著一塊去了,于是乎,校園里便上演了一場四十九個男生送一個女生回寢室的浩大運動。末了,男生們齊呼:“別了,我的女神!別了,我的大學!”

第二天,天剛放亮,我們幾個還沉浸在酒精的深度麻醉中,浦漓便悄悄地收拾好行李離開了,打那開始的三年時間里我們誰都沒有他的消息,直到我去青島出差的時候,偶然間在人群中發現了一個身影像極了他,我追上去拽了身影一把,發現果然是他,只不過他的下巴上、嘴唇周圍都橫七豎八插滿了胡子,整個人看起來又滄桑又落魄,那天我們攀談至深夜,我才了解到他三年來過得是什么樣的日子,第二天我們各自分離,失去聯系,之后再有他的消息,是在一份科技雜志的專訪中,標題里用三號字體赫然書寫著他的名字,起初我以為只是同名同姓的一個人,翻開里面的照片才得到證實。照片里的他梳著干凈利落的背頭,穿著西裝,跟青島偶遇的那次完全判若兩人。我沒有去懷疑照片里的那個人是不是換了職業做起模特,給別人拍廣告,因為標題已經告訴我了,那就是實實在在的關于他的專訪,我不禁感嘆,時光荏苒,物是人非。

當我們帶著疼痛的榆木腦瓜子醒來的時候,平時我們七個打夠級的桌子上的鋼鐵俠玩偶下面壓著一張字條,在微風的吹拂下它正飄飄灑灑地向我們炫耀它那曼妙如細柳的身材:“走了,親愛的室友們,祝你們一路平安,前程似錦,十年后我們再聚。我先走了,再見!”呵呵,這個冰疙瘩什么時候也學會煽情了?我們打趣道。不過我們每個人還是在心里給他回敬了一個祝福:“這個'黃金剩斗士'啊,永遠都走在我們前面。也祝你一切順利啊!”

我們從浦漓四年的勤儉節約和校外兼職生活中判斷出,他的家境并不富裕,恐怕也就是個餓不著的程度,連溫飽都算不上。我們只見過他買過兩次衣服,開學的時候一次,大三的時候一次,每次都是四件,春秋兩件、冬天兩件,夏天的衣服要么是超市里買一箱子方便面送的,要么就是假期打零工送的工作服,這些衣服的共同特點就是胸前背后都有或藍色、或綠色、或紅色的LOGO,我們戲稱他為移動廣告牌。

他有一份固定的兼職,是一家主營小型投資、基金理財、跨境貿易等業務的小投行,投行在HD區的一處兩層樓的商業網點房里,名字叫做“BJ英暉投資貿易行”,他在那里做了四年的臨時工,每周三、周六都會去報道做一些助理工作,周日他就會去商業街發發傳單,扮扮吉祥物賺點錢,補貼生活費。

投行的老板叫鄭凱桐,是一個八三年生的創業成功的八零后代表,這樣的人是眾多像我們這樣的學生的偶像,我們曾經不止一次地想象,有朝一日我們也會踏上創業致富的道路,我們把它當作畢業后第一個十年的終極目標。可是我們從來都只是說說,誰都沒有真的為這個終極目標下過功夫,我們也從來沒有想過,那個比我們誰都窮的人會出乎意料地成為我們當中第一個完成這個終極目標的人。鄭凱桐把浦漓當作弟弟一般對待,他欣賞他的獨立、勤勞、吃苦的品性,四年來每個月給他開一千五百塊的固定工資,這讓浦漓不僅解決了溫飽問題,還攢下了一點積蓄。

然而浦漓并不是一個事無巨細的人,比如這次他就犯了一個我們都不會犯的錯——他沒有找好房子就搬出了宿舍。當他大包小包地拎著東西踏進投行門口的時候,鄭凱桐給他提供了一個臨時的避風港,短時間內他就不必再擔心露宿街頭了。那是鄭凱桐辦公室旁邊的一間小倉庫,里面有一張床,睡個人足矣。晚上等大家都下了班,他花了半個小時把自己的臨時避風港收拾了一下,褥子鋪好,被子像豆腐塊一樣疊得整整齊齊放在床頭,不了解的人見了會以為他是退伍軍人,豆腐塊是他高中軍訓的時候學會的,習慣一直保持到了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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