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個周五,也是本周上班的最后一天,一大早浦漓和晏婷菲打了卡,又準備了一番,便離開了辦公室,昨天晚上吃飯的時候他們就商議,今天必須把圖爾斯特搞定。他們來到建國路郎家園一家名叫ArtBar咖啡畫廊的咖啡廳,尋了一間雅間點了兩杯咖啡。在去咖啡廳的路上,浦漓讓晏婷菲用手機給圖爾斯特發了一封Email,郵件中附上了一張昨天在鮮佰客拍攝的照片,并留言:“早上好,圖爾斯特女士,我們是道恩格恩斯的客戶經理。能出來坐坐嗎?我想跟您談談羅爾斯先生的事情。朗家園ArtBar咖啡畫廊,不見不散?!逼掷斓摹巴艘埸S金戰士”不具備發電子郵件的功能,連QQ都是隨機自帶不可升級的那種,而晏婷菲的手機是新款的諾基亞N97,是一款被譽為機皇的側滑手機,功能比較齊全,所以這個任務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她的身上。
現在的圖爾斯特,如一只驚弓之鳥,羅爾斯就是那張拉滿弦的弓,隨便動一下就會讓她神經緊張,可謂是動一發而牽全身。浦漓和晏婷菲正是抓住了這一點,才成功約出了她。
“圖爾斯特女士,您好,很高興您能前來赴約,請坐。這是我同事,晏婷菲?!逼掷炱鹕韺⑴赃吜硗庖粡堃巫永_,請圖爾斯特坐下,又介紹了晏婷菲,這是一個很常規的開場。
圖爾斯特并未過多的理睬晏婷菲,甚至連簡單的“你好”兩個字都未說,這不符合歐美人的社交禮儀,足見她對于郵件中羅爾斯的照片的態度,從她臉上解讀到的更多的是憤怒,而不是驚詫,憤怒的是自己的丈夫被跟蹤了,而且還拍了照片,或許她在意的不僅僅是丈夫被跟蹤,還有刻意隱瞞的真相被揭穿時的惱羞。你想象一下,當你身上最后一塊遮羞布被當眾揭掉的時候,你會是什么樣的反應?圖爾斯特質問浦漓:“浦先生,你是什么意思?為什么去跟蹤我丈夫?這樣的照片還有多少張?你們必須馬上給我刪除掉,否則我要將你們告上法庭!”她的憤怒抹掉了她的涵養,然而浦漓卻將她的憤怒當成了一個利好的信號:憤怒,就代表在意,在意,就表明事情成功了一半。
“圖爾斯特女士,請您息怒!跟蹤羅爾斯先生確實是我們不對,但是,如果我說我們跟蹤您的丈夫,是為了幫您解決感情危機,您還會將我告上法庭嗎?”浦漓取出了早上在辦公室打印好的照片,一一攤給圖爾斯特看,照片來不及沖洗,是用A4紙打印的,黑白的,但這并不影響今天的這場談判,談判要的是證據而不是美觀,只要能夠克敵制勝,管它什么樣式呢。
圖爾斯特翻看著照片,面部開始劇烈抽動起來,眼眶漸漸紅潤,手也跟著一起顫抖,照片所展示的內容對她沖擊很大,她為自己和丈夫羅爾斯的事情已經好長時間沒有睡過囫圇覺了,自從丈夫離家出走后她就成了一個寡居的老婦人了,頭發一夜間白了半邊,眼角爬滿了與年齡并不相符的皺紋,科幻電影里實驗失敗被化學藥品腐蝕后瞬間變老的科學家也就這個樣子。圖爾斯特的臉,看著讓人心疼,會不自覺地產生同情心。
“您跟我們都心知肚明,您和羅爾斯先生正在經歷中年感情危機,但是我們可以幫您度過這個危機。”浦漓說。
“為什么要幫我?”圖爾斯特艱難地抬起頭看著浦漓,問。浦漓的一句“我們可以幫您”像絕望中突然伸出的一只手,如果抓住她就能從懸崖下得到拯救,回到地面。黑夜中她曾無數次環顧四周,想尋找一條救命繩索,能夠讓她攀援而上,自我救贖,可她看穿了眼也沒有找到一條,哪怕是細如發絲的一根也好,她就那么雙手抓住崖邊兒,吊著自己,她好無力,就要虛脫。
“為了能夠留住您和羅爾斯這對優質客戶。圖爾斯特女士,我不想虛情假意地說是為了您好,我們最初的出發點就是為了調查清楚為何您和羅爾斯先生會在基金的賣出問題上產生分歧,我們希望能夠解決它,完成領導交待的任務?,F在我們已經找到了破壞您婚姻的元兇了,希望您能夠全力協助我們。”言下之意,就是幫了我們,也就是幫了你自己,這是一個雙贏的局面,如果你拒不合作,那你就繼續享受煎熬的自滋味吧。“元兇”,浦漓用了這個代表犯罪的詞匯,這倒是極為符合圖爾斯特心中對阿蘭的定位,如果沒有阿蘭,他們現在應該還是恩愛幸福的一對兒。世界上總有些人亂入別人的電影,打亂劇本的設定,本應甜蜜圓滿的結局突然就被改編,有的能夠在波瀾之后走回正軌,誠然欣慰;有的則徹底變成悲劇,讓人唏噓。
如果有一只“上帝之手”左右人間悲歡離合,萬物和合,那左右“上帝之手”的又是什么?這個問題我想了許久都想不通。我想不通渺小的我們,命運是否自出生之后就注定了,如果是注定了,為何有的人總能夠反轉人生,脫穎而出;如果命運是可以被改寫的,那為何有那么多的人還總是承受一遍又一遍的失敗呢?直到后來了解了浦漓十年的故事之后,我才相信,所謂命運只是弱者為自己的失敗找的一個說辭,在強者的面前,任何事物都可以被改寫。浦漓說他想不通為何有那么多人討厭蟑螂,他就很喜歡它“打不死”的特性,那是他最喜歡也是他自己就具備的一種品質,他說小強像極了他,從他講的經歷中我也確實看到了他并沒有說謊。這就是我為何決定要寫一寫他的故事的原因。
“好,我一定全力配合你們?!眻D爾斯特哭了,是看見希望后的那種喜極而泣,晏婷菲從包里取出一條潔白的手帕遞過去,說我們也一定會說到做到的,請放心。
這個時候浦漓手機震動了一下,是阿蘭發來的告別短信:“我想通了,剛才我已經跟我男朋友提了分手,以后我也不會再去打擾羅爾斯了。你們說的對,我還年輕,還有大好的時光,現在我已經在離開BJ的火車上了,我要回老家開始新的生活,謝謝您,浦先生。阿蘭?!边@條短信像北歸的候鳥,帶來了春的消息,春來了,一切都會復蘇,一切的悲傷困苦、陰暗晦澀都會過去。浦漓當即就把這條短信給圖爾斯特看了,除此之外,他還把阿蘭的故事告訴了圖爾斯特。阿蘭的退出代表著他們努力的方向是正確的,三個關鍵人物已經爭取到了兩個,任務也算完成了三分之二,接下來他們要做的就是在圖爾斯特的配合下攻破羅爾斯。
臨走前,圖爾斯特告訴浦漓和晏婷菲,她丈夫羅爾斯出軌的最重要的原因是自己患了十一年的不孕癥,羅爾斯曾經說過不介意。但浦漓從羅爾斯與阿蘭約會時的表現來看,他是結婚十一年,介懷了十年,只是這介懷一直苦苦壓抑著,在遇見阿蘭之后,他決定不再壓抑了,決定混蛋一回,把自己的結發之妻拋棄,要怪就怪她圖爾斯特生不了孩子吧,不要怪他羅爾斯翻臉無情。圖爾斯特說經過持續不斷的尋醫問藥,她的病已經治好了,而且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這又是一個利好,比之前的任何利好都利好。
解決問題的唯一途徑就是溝通,浦漓給圖爾斯特和羅爾斯安排了一場溝通會,一場讓一對老夫老妻像敵對雙方一樣坐在桌子前面對面談判的談判會,那將是一場艱難的會晤,曾經最熟悉的人變成了敵對的人,是有多么悲哀?
會晤的地點安排在圖爾斯特的家里,浦漓稍微地布置了一下,使環境看上去有那么一點點溫馨、懷念。晏婷菲請來了她的好朋友,一個開西餐店的中年海歸,她叫他老張,晚上要請他做幾道菜:爵士牛排、芝士焗蝦、黑椒牛仔骨。
圖爾斯特以談一談的名義,把羅爾斯叫了回來。
“你們是?”羅爾斯一進門,看到陪同圖爾斯特等候在客廳的浦漓和晏婷菲,一臉的驚疑。浦漓自我介紹后,羅爾斯質問圖爾斯特為什么要把兩個外人請到家里來,是要幫她做說客的嗎?他扭頭要走的時候,被浦漓叫住了,確切地說,叫住他的是浦漓手里的幾張紙:幾張照片和一份孕檢報告。
我能夠想象那天羅爾斯的反應,他就像一個做了錯事卻死不承認的蠢貨,在堅實如鐵山一般的證據面前蔫了下去。浦漓數不清羅爾斯那天晚上說了多少個“我錯了,我混蛋”,也沒有統計他扇了自己多少個嘴巴子,他只知道羅爾斯是真的迷途知返了,他們的任務也終于算是吹響了勝利的號角了。
對待愛情,女人付出的總是比男人要多,也更寬宏大量一些。她們總是能夠原諒男人們犯下的一些過錯,甚至即便是男人們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只要他們能夠回心轉意,女人們也是可以選擇原諒的。
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浮屠是用來干嘛的?我覺得就是用來裝載功德,助人超度的,而能夠造浮屠的絕非僅有救人命,幫人破鏡重圓何嘗不是功德一件?做好事本就無分大小,能彎下腰來做一件就很不容易了,畢竟現在做一件好事太難了,難得可能會招禍上身,賠個精光溜滑,搞不好還會身陷囹圄。
浦漓看著眼前相擁而立的這對外國夫妻,露出了從未有過的滿足的微笑,世界上的悲劇終于少了一樁,而喜事卻多了兩件:破鏡重圓的老夫妻以及即將出生的孩子。他仿佛感覺自己的頭腦中矗立起了一座塔,塔上泛著金光,一閃一閃的。
老張上來了菜,隨后和浦漓、晏婷菲離開了圖爾斯特的家,知道結局就好,過程就不必觀摩了,就給他們一個自我相處的獨立空間吧。
出來之后,晏婷菲請浦漓去老張的店里吃了頓慶功宴,他們喝了很多酒,一個個醉得人仰馬翻。晏婷菲順便開了個總結會議,說這次的任務刷新了她對浦漓的看法,以前總以為他是個熊傻子,什么也不行,沒想到到頭來倒是自己眼花了,看不清澈了。
浦漓說,嗨,也沒什么,那都是自己看小說看的法子,他最喜歡看的就是權謀類的了。晏婷菲搖了搖頭說完全看不出來,你會是一個還會看小說的人,別人都愛看科幻玄幻的,你怎么會愛看權謀?權謀太枯燥了,太難咀嚼,沒滋耷味的。浦漓說權謀能夠鍛煉腦子,是不錯的潤滑油,腦子多動動不至于生銹。
周一的下午,浦漓和晏婷菲被莊賢叫了出去,他把他們帶到了弗蘭克的辦公室,原來是羅爾斯和圖爾斯特上門來感謝了,還送來了錦旗。呵呵,這還是道恩格恩斯員工收到的第一枚錦旗,浦漓以前只在醫院和老中醫的辦公室里見過,沒想到有朝一日會有一對外國夫婦給自己送一面錦旗,想來他們是想以中國人的方式來感謝這對年輕的中國人吧。錦旗被掛到了二組的辦公室里,浦漓把它當成了一副榮譽的象征,它肯定了自己這個年輕人的努力成果。
弗蘭克當場表示,要給浦漓全公司通報表揚,還要給他加薪。但浦漓說這個表揚自己不足以承受,從頭到尾都是晏婷菲在出謀劃策,自己充其量只是個執行者,沒有出錯就謝天謝地了,這件事的功應該歸于晏婷菲,如果沒有她,任務就完成不了。晏婷菲剛要開口否認,卻被浦漓拉了一下袖子阻止了。事后她問他為什么,他說自己是新人,不想過早出風頭,那不利于自己成長,這件事就當是自己的畢業作品了,把功勞獻給師傅,是最合適不過的,或者就當感謝她這些日子以來的教導的禮物也行,只要日后多扶持自己就行。爭執不過,晏婷菲也就坦然接受了,最后浦漓要求她不要對別人講起。我也問他,為什么啊,他說他也不知道,就是臨時起意。
羅爾斯夫婦私下里成了浦漓的朋友,本來打算要在他這里追加五十萬美元的理財投資,但被他拒絕了,他說那會讓他覺得那更像是一筆帶有感謝性質的投資,他想保持一個純潔的朋友關系,不想摻雜任何銅錢味兒。于是除了晏婷菲和羅爾斯夫婦之外,沒有人知道這件事情所隱含的“內幕”。
浦漓有時候真的很讓人費解,正如我從雜志上看到的那篇他的專訪中他的員工提到的,老板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獨裁者,謎一樣的獨裁者。我覺得這是對他的一種高度評價,但卻很中肯。從大學的時候,他就是我們的迷,“迷”到讓人想罵他神經病。就像上面他突然臨時做出的讓功的舉動,總讓人感覺沒頭沒腦,匪夷所思,但或許每一個驚艷我們的人都長著一顆讓人驚訝的腦袋吧,搞不清楚他想什么也算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