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頭的,麻利一些,把受傷的先送回軍營,嚴重的送到就近的鎮上,送完趕緊回來。”
遠處突然響起一陣吆喝聲,直接打斷了錢舞蠢蠢欲動的手指頭,等到他反應過來自己是在干什么的時候,恨不得給自己兩嘴巴。
狄落之前就說過,最討厭有人把他當成女孩子看待,可他剛才是不是腦子沁豬油了,竟然會覺得狄落那小子細皮嫩肉的會是假扮的姑娘!
自己這個想法簡直可笑,姑娘家家怎么可能會在滿是大男人的軍營中待了三個多月,剛剛還經歷了一場慘絕人寰的戰爭?!
委實可笑。
女子在他眼中都是嬌俏的,柔弱的,乖巧的,沒有哪一個是狄落那樣的。
思及此處,錢舞連忙利索的答應一聲,拽著韁繩,一邊翻身上了馬背上,一手牽著狄落的馬,朝著邊境大營就近的鎮子趕了過去。
這一場戰爭雖然大晉國險勝,可到底也沒討到什么便宜,新來的小兵死傷慘重,那些老兵倒是存活的多了一些,可也有近半數人受傷嚴重。
軍帳中的軍醫早就已經忙不得不可開交了,可還是有大批大批的傷者堵在營帳外面等著救治,而那些受傷嚴重的,只能以最快的速度送到邊境大營就近的鎮子上。
那鎮子上有一家醫館,常年接收軍營里重傷垂危的士兵。
錢舞到了那家醫館的時候,也才不過剛剛晌午沒過,藥房就已經放不下擔板了,有好幾個斷了腿的孤零零的躺在地上,生死不知,整個醫館里只有一個小姑娘和一個白花花胡子的老頭在忙活,忙都忙不過來了,滿屋子里飄蕩著濃郁的草藥味,味道都嗆人。
“大夫,你們屋子里還有地方躺嗎?”
錢舞也知道現在這些傷者都等著救,他也沒敢說什么‘大夫能先幫我們治嗎’這種話,他只能是小心翼翼的抱著狄落,轉了一圈,問問還有沒有位置能讓躺的。
老頭瞟了他一眼,死板的說了一句:“抱歉,我們這里現在要優先治療重傷的士兵,姑娘我們也沒工夫收,不然你去城東那個小藥房看看,雖然不能治病,但那醫館的小年輕能給把個脈,也會下藥,你們去找他吧。”
“不不不,大夫,我們不是姑娘,是剛從戰場上下來的士兵,我們就是長得有點像姑娘。”
錢舞知道這老頭是誤會了,他連忙搖頭,又將狄落正面給他看。
老頭狐疑的瞪了他一眼,本來是想說胡鬧的,這明明就是個姑娘,老頭子可是已經活了幾十年了,姑娘小子看不出來?
可低頭一看這小伙子懷里抱的人,那簡直就是血人了,渾身上下好幾條口子,就是肩膀那處的槍傷最為嚴重,因為抱的姿勢,胳膊垂落,殷紅的鮮血順著指尖滑落,一滴一滴的滴在了地上,他想說的話不自覺的又咽了回去。
可他還是有些不死心,想到姑娘家家的都是有耳環印的,他一邊招手,叫來自家小孫女,將剛剛開好的藥遞過去,吩咐她好好煮,看好火,一邊跺著四方步,背著手慢悠悠的走了過去,猛地一彎腰,他那雙渾濁的眼睛極其有神的在狄落的臉上搜尋了一陣,一眼就落在了她的耳唇上。
干干凈凈,什么都沒有。
老頭又伸手摸了一下,真的沒有耳環印。
難道真的是他看錯了?
就在這時,從里屋快步走出來一個男人,一臉橫肉兇神惡煞的,正要召喚老頭,卻一眼看見錢舞和狄落,他眼睛忽悠的一亮,就又黯然了。
快步走過來,錢舞聽著腳步聲轉回頭,一見來人,他頓時叫道:“長生大哥你怎么在這里?”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錢舞的語氣忽然一頓,眼睛飛快的看了一眼他出來的那個小屋子,一邊問道:“長生大哥,誰在這里面?”
榮長生哭喪著一張臉,本就兇狠的臉是更加的可怖,可他憂愁的根本就管不了這么多了,只是一邊小心的接過狄落,一邊焦急道:“能是誰?還不是那個書生,百無一用是書生,那后背險些沒被整個刨開,都不知道還能不能活下來了,傷的也是怪嚇人的。”
“怎么,小落也來了?他倆可真是兄弟倆,受傷也要一塊受,小落不要緊吧。”
老頭這回相信了,原來真是小伙子啊。
他嘖嘖兩聲,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啊,原來真的有小伙長得像姑娘似的。
頓了一頓,他忙一招手,“來來來,我看看這傷。”
“哎。”
“不用了。”
兩個聲音一起響了起來,老頭憤怒的剛想說,什么不用不用的,你是大夫,我是大夫,忽然感覺不對勁,他猛地一轉頭,正好對上一雙疲憊的眼睛,狄落醒了。
榮長生一臉兇狠之色眼看著狄落醒了,他那眉眼似乎都在笑一樣舒展了不少:“小落你沒事了?”
狄落虛弱的一笑:“小傷,沒事,這里這么多的傷者,我就別跟著添亂了,老先生,麻煩你,給我開點創傷藥膏,再給我開點防止發炎高熱的藥就行。”
老頭眉頭一皺,不滿道:“怎么,小子是大夫?”
狄落謙虛的咧了咧嘴角,她本來是想笑的,可渾身上下哪里都疼,自然也就笑不出來了,深吸一口氣,緩了緩,她才道:“以前家里是做藥材生意的,雖然在下不是大夫,也不會醫術,但耳濡目染的,也知道怎么吃。”
錢舞和榮長生對視一眼,暗中驚訝。
還是第一次聽說,狄落家里以前是干什么。
“好家伙,還知道怎么吃,也不怕藥死你。”
老頭很是不耐煩地從鼻子里發出一聲冷哼,但他并沒有反駁她的話,一來是她本來受的都是外傷,又不是生病,二來,他這里確實已經人滿為患了,他已經看不過來了,就這么說話一會兒的功夫,又進來好幾個傷員。
索性,既然她知道怎么吃,自己就給她開藥就是。
老頭擺擺手,從自己的藥匣子里翻出來幾罐涂抹治療外傷的藥膏,遞給錢舞,又寫了一副藥方,囑咐他:“你去城東那個年輕人開的藥房里抓藥吧,我這里的藥已經不夠了。”
“好的。”
錢舞答應一聲,拜托榮長生對狄落照顧一下,就連忙沖出醫館抓藥去了。
榮長生抱著狄落將她抱進了里屋。
狄落在里屋滿滿的傷患中一眼就看見了趙十三,毫無生氣的趴在床上,裸露的上半身,整個后背幾乎都要給劈開了,血流了滿床,看著傷口獰猙的嚇人,她抿著嘴唇,忍不住就沉默了。
自己竟然比他受的傷還輕些。
主要是,自己還有狄九那個人間利器背后指點,可趙十三誰都沒有,全憑自己摸索,自己之前還和他生氣,可仔細想一想,從招兵入伍,到進入邊境大營,自己都是承蒙趙十三照顧的,她實在不應該為了隱瞞身份而故意疏遠他。
看他受傷,自己這心里實在是不好過。
狄落勉強的從榮長生的臂彎上支起身子,注視著趙十三的臉,心中一聲嘆息,他本來就是個書生啊,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也不知道這一次,他能不能挺過來。
原來這就是戰爭,連活下來都難啊。
一時間滿室寂靜,好半響,榮長生才找話題:“我幫你擦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