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的輕描淡寫,而且語氣極輕,楊文初被她的神情鎮住了,知道她性子便是如此,認定了的事情絕不會更改,于是只能張嘴將她喂過來的蛇膽吃了。
咽下蛇膽的時候,他覺得舌尖并不苦澀,甚至還有一絲甘甜的味道。
華櫻見楊文初吃了蛇膽,知道他暫時沒有性命之憂,手臂傷口的血此刻往外流了不少,顏色也已經轉為暗紅色。只是在床邊積累了一灘血泊,看起來極為駭人。
璃笙讓人取了燒酒回來,華櫻接過了也不猶豫,臉色如常,反手全數倒在楊文初的傷口上!
楊文初咬牙悶哼了一聲,劇痛讓他稍稍清醒了些。華櫻用指尖幫他拭去額頭上的汗水,然后柔聲安慰道:“沒事了,你睡一會兒吧。”
楊文初看著鎮定自若的華櫻,記憶中那稚嫩的女孩不知道何時開始長大,在他性命攸關的時候,能勇敢果決地站出來拯救他。
他松開緊咬著的唇,看著她,輕輕點了點頭。
華櫻使毒慣了,身上倒是會攜帶些解毒的藥粉,她取出來灑在楊文初的傷口上,然后悉心幫他包扎好傷口,楊文初失血過多,再加上身體里仍有余毒未清,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很快便睡了過去。
華櫻見他臉色蒼白,已然沒了剛才的青紫色,只是失血之后的孱弱,于是這才放心起身,打量起現場的情況。
她走到燃香的香爐前,打開湊過去聞了聞。
所料不差。
她用手帕包了爐中尚未燃盡的香料,然后認真地疊好揣進懷中。
這件事決不能就這么算了!
吳越王是生是死從來就不管她事,可是,若是誰動了楊文初,她可絕對不會輕易善罷甘休的!
事關重大,頃刻之間已經有人稟報了皇上,皇上剛在福寧宮歇下,聽到消息匆忙趕來,就連剛出宮回府的晉王也半途折了回來。
圣駕抵達勤政閣時,華櫻已經悄然退到了一邊,皇上進門時便看見了她,疑惑道:“怎么華櫻也來了?”
“回皇上,華櫻被熏香熏得頭痛,就喊了璃笙,讓她陪我出來散散心。我們走到附近,就聽見宮女尖叫,于是就過來一看究竟了。”
華櫻倒是早就想好了對策,璃笙當然會幫著她說話,更何況,皇上此時怕是沒那個閑工夫搭理自己到底是為什么跑到勤政閣來。
吳越王險些被毒蛇咬傷,這事兒傳出去,估計坊間茶余飯后又要添上幾條新談資了。
“宮中怎么會有毒蛇?”
皇上顯然很是憤怒,人命關天,更何況那個差點丟了性命的人是楊文初。
“勤政閣傍水而建,有蛇是很正常的,只是平日里未曾察覺而已。”
華櫻看了一眼楊文初,他臉色憔悴,安靜地睡著,她便心中莫名安寧。
“光義,此事由你負責,務必查明,若真是意外便罷了,若是有人從中作梗,朕許你先斬后奏之權。”
趙匡胤言罷,趙光義俯身領命,答道:“皇上放心,臣弟自會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華櫻忽然抬眼,越過皇上看向晉王。
正是此時。
她等的機會終于來了。
晉王領命,皇上與吳越王寒暄了幾句,便匆匆離去。
趙光義留下來調查,黑侍衛領了幾個人,喊了勤政閣的各位宮女太監等人依次問話。
直至房間了除了楊文初,僅剩華櫻一人。
她安靜站立,見人都走了,晉王顯然是一副要找自己單獨說話的架勢,于是率先一笑,道:“王爺想問華櫻什么,盡管問便是了,華櫻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晉王聽到此話便灑然一笑,道:“倒是真瞞不住你。”
于是便也不隱瞞,將自己想問的話問了:“你很清楚,此事絕不是意外,而是人為。”
“王爺英明,有人要謀害吳越王,楊大人只是誤中副車。”
華櫻想,跟一個聰明人說話就是好。
“吳越王來京,樹大招風,有些動了歪心思的人,總歸是見不得朝廷的好。”
晉王實話實說,他很清楚到底為什么有人想要除掉吳越王,除了吳越的樹敵之外,朝廷內,也有不少人對吳越王的存在耿耿于懷。
“不止,怕是會有人以為,若是吳越王死了,吳越之地盡歸王土,會是一件好事。”
華櫻說完便看了一眼楊文初,他緊閉了眼睛在熟睡當中,臉色蒼白如紙,她從未看過他這個樣子,于是忍不住心中一痛,匆匆扭頭躲開。
趙光義贊許地點了點頭,華櫻通透聰明,什么事情他只說個開頭,她便能順著說下去,頭頭是道,條理分明。
“知道是什么人干的嗎?”
趙光義又問,看華櫻的模樣,似乎是知道些什么的樣子。
華櫻沉了口氣,抬頭與他對視,問道:“王爺想聽真話?”
趙光義點點頭,華櫻便做了個“請”的手勢,指著門外的方向。
敵我不明,她只想放手賭一賭。
贏了最好,若是輸了,也不過是一條命罷了。
反正楊文初安然無恙,她手中還有一張王牌,保他的命,足夠了。
趙光義似乎很愿意聽一聽華櫻所知道的秘密,于是便跟著華櫻一路走到后院的湖畔,涼風習習,冬日蕭瑟,華櫻裹了披風依舊覺得不暖,雙手合在一起放在唇邊呵氣。
“我一直在想啊,若是吳越王死了,晉王是否會從中得到些許好處”,華櫻挑眉,不安分地抬腳將一塊石子踢進湖水里,聽到嘩啦一聲,她便笑了,接著說道:“可后來我又仔細想了想,似乎是沒有。”
晉王聽了也不生氣,只是灑然一笑,攤手道:“本王身為開封府尹,吳越王若是真在汴京出了事,恐怕本王就注定要幫他們收這個亂攤子了。”
“兩國交戰況且不斬來使,更何況來的是一國之主”,華櫻悄悄打量趙光義的神色,見他從容如常,而且一番話說得極為坦蕩,心中便已經有了定奪,恐怕此事還真的與趙光義無關的,至少,找不出他動手的理由。
趙光義并不知道華櫻的心思,只是接著說道:“自從吳越王定了覲見的日子,就一直有大臣上書皇兄,請他在吳越王抵京之后就將其扣押,以便于將吳越之地收歸朝廷。”
“井底之蛙”,華櫻輕哼一聲,吐出她對此事的評價。
吳越王深得民心,此時將他扣押,豈不是逼著趙匡胤自己動手沒事找罵么?
“皇兄對此事的看法和態度,倒是與你的不謀而合。”
趙光義笑笑,又道:“不過他用的是另外四個字。”
“是什么?”
華櫻好奇地追問,趙光義便大笑道:“鼠目寸光!”
這話說的連華櫻也跟著樂了好一陣子,真想象不出這是從當朝圣上口中說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