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是禁不住回想的。

就跟熬漿糊一樣，越是去想它，越是往那已經熬得黏黏糊糊的鍋底添了一把火，燒得腦漿子都發燙，糊得心口窩都是悶脹。

伊人當天聽完秦朔說的這些事，只是覺得心里不大好受，心疼是一方面，愧疚又是一方面。

伊人知道自己那陣子過得不好，聽完秦朔的話，只覺得秦朔比自己過得更不好。

原因呢。

伊人只能把原因歸結于自己，是自己太不懂事。

伊人躺下后，腦子里又忍不住將那些事翻來覆去地想，心里咕咕嘟嘟地翻騰著冒泡。

伊人覺得，自己要是再不說出來，那鍋咕咕嘟嘟的粥就得熬糊了。

秦朔抱著平板看文獻，躺在伊人身邊，盯著時間，想看伊人到底還要翻騰多久才能睡著。

伊人睜眼，見秦朔正看著自己。

伊人嘆了口氣，費勁巴拉地坐起來。

“聊會兒？”秦朔把平板鎖了屏，隨手扔到一邊，騰出手來給伊人揉腿。語氣里是公事公辦的態度，可手上的動作卻表達著不一樣的意思。

三十一周了，伊人的腿從來都沒腫得這么粗過，皮肉都繃的緊緊的。

伊人看著秦朔這樣，心里更難受了，鼻子眉毛都皺到一塊了。

“我就是，心疼你。”伊人雖然這樣說，聲音卻帶著點撒嬌的意味。

秦朔是猜出來伊人會有這樣的心思的，也在等伊人找他聊。秦朔原以為按伊人的脾氣，可能還得等上一兩天才能等到伊人自己來找他聊，但沒想到會這么快，秦朔有點高興。

秦朔打鼻子尖嗤笑一聲，裝出個頗有點不屑的模樣，眼角眉梢都是嘚瑟：“心疼我？同學你是不是不熟悉我的簡介？百度再搜搜復習一下？”

伊人被他這幅模樣逗笑了，伸腿不輕不重蹬了秦朔一下，秦朔就勢躺倒碰瓷。

“還能不能好好聊天了！”伊人收不住笑，只好佯怒道。

秦朔翻身爬起來，換到另一邊，接著給伊人揉腿。

“聊啊，我就是想說，沒必要那么心疼我，完全沒你想象的那么慘的。你腦補過頭了小同學。”

伊人有點無奈，拉過秦朔手捏來捏去：“怎么會不心疼呢。”伊人說著頓了頓，“我是說，我自己作還得拉著你受罪。”

“王璐，還有英國的那個姑娘，我要是不想來想去懷疑那么多，根本就不會有那么多事。”

伊人有點垂頭喪氣。

秦朔聽完伊人的話，看著伊人笑了：“那你說我有問題嗎？”

伊人歪頭想了想，把自己抱著的秦朔的胳膊扔出去：“有！”說完又想了想，語氣也柔和了下來，像是自言自語，“不過也不能怪你，你太忙了，有些事確實顧不上。”

秦朔看著伊人這模樣，笑得不行：“所以你是說，我因為工作太忙，沒顧上你，是沒問題？”

“……那你這么一說好像也有點問題。”

秦朔又笑了，看著伊人不說話。

伊人被他這么看著，也笑了：“我明白了，我又在想太多了。”

秦朔在伊人頭頂揉了一把：“不過你這次終于記得跟我說了。”

伊人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帶著一點小驕傲，看得秦朔心口癢癢。

她可是為了我變得這么自信可愛的啊，秦朔這么想著。越想心里越是悸動，秦朔及時打斷這種悸動的蔓延，趕緊轉移話題。

“今天還沒給小東西念故事吧？”秦朔說著把床上的平板撿起來，點開看了一半的文獻，“金融機構操作風險的度量……”

伊人沒忍心讓秦朔拿這些來折磨寶寶，及時打斷了秦朔的技能吟唱：“換一個！”

秦朔漫不經心地翻看著列表：“好的好的……換一個……來，換個經典的，曼大爺的經濟學……”

“秦老師！”

“好好好，換個童話故事。”

秦朔老老實實地打開備忘錄，把自己之前看到的、有心記下來的小故事翻出來，一個個念給伊人、念給寶寶聽。

秦朔找的故事，都只是用了寥寥幾句，就描寫出了一個美好無比、簡單又干凈的世界——跟秦朔這樣一只老狐貍一點都不搭。

可伊人又覺得有說不上來的哪一處，讓人覺得格外和諧。

伊人知道這是爸爸光環在起作用了。

伊人不錯眼神地看著秦朔，秦朔被伊人看得難以集中注意力，頭仍是低著，看著平板語速緩慢地讀，手卻伸起來，蓋住伊人的眼。伊人笑了兩聲。

伊人把秦朔的手從眼上挪開，親了兩口，攏到懷里。

寶寶大約在肚子里察覺到了媽媽的情緒和爸爸的聲音，頗為滿意地慢慢動了動自己的手腳，緩緩地蠕動著。

伊人不記得自己是怎么睡著的。

因為這樣的感覺太安逸太也讓人有安全感了。

可秦朔記得。

秦朔覺得這樣的場景自己能記一輩子。

伊人就那么靠著枕頭闔上眼，閉著眼聽，然后不知不覺地就慢慢往下滑，滑進毯子里。因為肚子里的寶寶太重，所以皺著眉頭，伊人想翻身又翻不動，睜了睜眼卻沒清醒，想不到解決辦法，只能合上眼又接著睡。秦朔便把她專用的抱枕拿來墊在她肚子下，幫著她翻身。

秦朔是看了伊人好久才睡下的。

。

伊人沒能閑幾天，因為論文答辯要開始了。

A大的答辯是周邊學校里出了名的嚴，劃水這種情況是絕對不允許被存在的。

秦朔作為論文導師，不得閑。畢竟除了伊人，秦朔還有幾個學生要帶，挨個提醒了幾句，又幫著伊人準備了一下答辯，答辯的日期也就到眼前了。

伊人的這份論文，伊人是真的盡心了。能力范圍之內的東西，伊人沒覺得自己還有哪點不了解，秦朔連著考問了伊人幾次，也覺得差不多了，只是以防萬一又把伊人的知識面給擴寬了一點。

伊人的論文被秦朔給安排在了最后一個。

伊人眼下這個情況，理所當然嘛。

答辯老師們大都不是秦朔這個年齡段的，也不都能理解伊人這么早早結婚生子的決定。畢竟在老師們看來，伊人這樣的學生，會有更符合常規、更符合大多數人期望的未來。

不過好在都是經歷過這么多年的知識分子了，雖然會有點看不大慣，但既然兩人都沒有影響到正常的工作學習，那就沒必要太在意，更何況秦朔作為同事在這里戳著，老師們也不可能一點面子都不給。

伊人原本想著，自己是最后一個，那之前的學生一定都走得差不多了。

伊人臉皮薄，雖然有心理準備，但被熟識的人在背后指點評價，伊人還是會覺得有點難受。

但伊人沒想到——秦朔也沒想到，現在的學生居然都這么好學？

伊人上臺時，別的班的答辯都已經結束了，答辯選在了周日，教學樓里也沒什么人了，只有伊人在的這個班里，還坐的滿滿當當。全班的學生，留下來的有一半還多。

伊人上臺答辯的時候，幾乎是全程紅著臉、聽著講臺下的嘰嘰喳喳，把準備好的東西給背下來的。

秦朔知道伊人臉皮薄，有點兒心疼，可作為在做所有學生的老師，又不好做什么。

好在答辯組的老師們也知道伊人為難，問題問過后也就沒再說什么，東西收拾完就都散了，還順道攆了學生們一把。

不過學生們只零星走了幾個，剩下的還是大多數。

學生里多數都是伊人認識的，但也只是認識而已。跟伊人比較熟的，都早早地就離場了，很照顧伊人的感受。

在座的這些學生都知道伊人跟秦朔的關系，只是沒想到伊人會這樣出現，這讓大多數人有了點桃色的猜測。

秦朔這種條件，是趙伊人厚著臉皮貼上去拿懷孕要挾的吧？

這兩個人是玩兒大了所以不得不結婚吧。

伊人的成績，原來是這么來的啊。

等等。

滿滿地裹挾著惡意。

伊人不是沒想過有人會有這種猜測。

伊人對人性太了解了。從小長到大這么多年，伊人已經見慣了這幅嘴臉了。

伊人收拾著手里準備的資料，聽著講臺下的這些言語，越聽越平靜。伊人把手里的東西裝好，拎上包，慢慢走下講臺，抬眼跟秦朔示意，準備要走。伊人并沒有把這些話給聽完的意思，太臟了，臟耳朵。

可秦朔沒走。

伊人聽到了，秦朔也聽到了，不加遮掩的一句，高聲朗朗：“被搞大肚子了，不結婚還能怎么著呢？哈哈哈……”

伊人有點佩服這人的勇氣，但十分鄙視這人的智商。

秦朔接過伊人的包，定定地站著看著那音調最高、眼神里滿是挑釁的人。

伊人記得上次見秦朔這么生氣還是在英國學校的那次，在校外碰見小混混的那次。

伊人看著秦朔往前邁了一步，幾乎以為秦朔要上前拽著那人的領子打起來。

但秦朔突然就笑了，接著那人的話，笑道：“那可不是，要不是因為寶寶，我都還入不了她的眼、沒機會啊。”秦朔說著，看了伊人一眼，伸胳膊把人扶好，“伊人能跟我結婚，是我太幸運了。”秦朔說著，看了那人一眼，眼里滿滿都是幸福。伊人留意到有幾位姑娘的臉色肉眼可見的灰暗了下來。

那人大概是做好了跟秦朔打一架出名的準備的，眉眼間都是興奮的血色，可聽見秦朔這句，那人臉上帶出了幾分詫異。

伊人趁著這會兒，拉著秦朔趕緊走了。

伊人自己倒不是很生氣，只是看著秦朔的臉色，覺得心里不大舒服。

“不用生氣的，我都不介意。說就說了，他們嫉妒而已，不能往心里去的。”

秦朔看了伊人一眼，神色像是個憤憤不平的孩子：“怎么這么大點的孩子，心思能這么臟？”

伊人嘆口氣：“有些人生來就這樣，沒辦法。”

秦朔自己又慪了會兒氣。

伊人沒見秦朔因為別的事這樣過。

“好啦秦老師，我今天表現怎么樣？你夸夸我。”

秦朔神色好了些，看了看伊人：“你很棒，真的很棒。”

秦朔知道伊人的這種平淡的反應是怎么被練出來的，越想心里越疼。

“寶貝兒你真的很棒。”

秦朔的眼神足以讓伊人明白秦朔在說什么，伊人接到秦朔的信號，滿足地笑了笑：“終于被秦老師夸了啊，好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