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俠客只覺得頭皮發(fā)麻。
有陷身狼窩虎穴之感。
卻大出乎意料地聽到百味生用友善的語氣說道:
“小兄弟不必害怕,老夫剛才只是同你開了個小小的玩笑。我百味生恩怨分明,絕非無惡不作之徒。”
劍俠客怎么肯信?
壞人有幾個肯承認自己很壞的?
百味生繼續(xù)說道:
“老夫如果想加害你,你早就重生成一坨翔了。”
這話確實。
劍俠客只得緩緩轉(zhuǎn)過身來面對大魔頭。
是禍躲不過,干脆不躲。
百味生說道:
“你可知老夫為何不吃了你?”
劍俠客喉嚨發(fā)干,謹慎回答道:
“你怕酸。”
百味生聞言呵呵大笑:
“哈哈,酸甜苦辣,本是舌尖美味的基本元素,怕酸俺還配名叫百味生么?”
劍俠客疑惑地說道:
“因為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百味生撥浪鼓搖頭:
“這也不是主要原因。不妨告訴你,不吃人是我的基本原則。”
“你也有原則?”劍俠客吃了一驚。
“很奇怪么?沒有原則的人,通常是喪心病狂的大奸大惡。這樣的人下場都很凄慘,因為因果循環(huán)報應不爽。我不想要凄慘的下場,所以我一直堅持著這個基本原則。”
聞此一言劍俠客頓感輕松:
“前輩也信因果么?難道是佛門子弟?”
“呵呵,非非非也,休在老夫面前提佛門二字,因為老夫剛填飽肚皮不想嘔吐。”
“前輩的意思是……?”
“佛門惡心。”
劍俠客聞言剛放下的心又提到嗓子眼,壯起膽子說道:
“前輩世外高人,不食人間煙火,可能不太了解佛教的教義。佛門有八戒十善百不為,條條框框一籮筐規(guī)矩,一心勸人為善不危害社會,思想崇高,萬人膜拜,前輩竟說惡心,好令晚輩不解呀。”
“小兄弟你聽錯了。我說的是佛門令人作嘔,并未說佛教。佛門不等于佛教,就如大唐不等于中華一樣。”
“晚輩受教了。不知當今佛門中人哪些行為讓前輩如此反感?”
“一無是處,不勝枚舉。”
“如來佛祖普度慈航,又是前輩的救命恩人,應該不在惡心之列吧?”
“小兄弟,首先請你別把如來稱為佛祖,他連佛都稱不上,祖?zhèn)€屁呀。從未見過比他更惡心的人。在揭露他丑惡嘴臉之前,我得告訴你,除我之外,你將是第一個知道他丑行的人,所以你必須有個思想準備。如來為什么殘掉一只手掌變作五棱礁來囚禁我?就因為我知道他的丑行。”
劍俠客聞言驚詫萬分,好奇心讓他一時忘記了害怕,向面目猙獰隨時有可能吃人的百味生靠近了幾步。
“前輩莫非掌握了如來的一些隱密資料?有沒興趣搞個菩薩門活躍一下三界的氣氛?”
“勒!小子你心腸然來如此下作啊,老夫倒看走眼了。”
“呵呵,前輩息怒,晚輩只是開個玩笑啦。請問如來那老家伙怎么與你反目成仇的呢?”
“此事說來話長,歸根結(jié)底都是吃——惹的禍。”
“前輩,在您講敘如來與您的過節(jié)之前,能容許晚輩問一個一直糾結(jié)于心的問題嗎?”
“問吧你。”
“請問前輩你真的從來都沒吃過人嗎?”
“怎么說呢。有一說一吧,囫圇蛇吞時誤吃的情況是有的,這也沒什么好隱瞞,我也未曾因此而愧疚過,畢竟連僧人的齋飯里都免不了有米蟲和蒼蠅被他們穿腸而過,他們都可以殺生,老夫無信仰人士,誤吃幾個人也算不得什么。”
“容許晚輩再問一個問題吧。你老人家剛才那么胖,怎么突然變得這么瘦了?”
“老夫本來就是這么瘦哦。從東海逃亡至此,精疲力盡,萬不得已才吃掉了這幾座小山丘。你看,老夫無心中給后人開荒修路了,這一塊平地,少說也得數(shù)萬個人工吧?老夫為此深感自豪。”
“前輩吃功的確驚神泣鬼。不過這就是傳說中的坐吃山空吧?我就奇怪你把山們排泄到哪里去了?”
“小兄弟倒挺細心的。剛才被老夫吞食的山丘,濃縮成結(jié)石,凝結(jié)在老夫的膽管。哎,這個膽結(jié)石痛起來真要命,不是因為饑餓難耐,我是不會這么胡吃海喝放縱自己的。”
“前輩吃點花草樹木也就算了,為什么非得吃石頭啃土壤自找病生呢?”
“因為餓啊!你五百年不吃東西只喝海水試試。”
“這樣嘛晚輩倒萬分理解。如果晚輩也餓了那么久,肯定會連飯碗帶筷子一起嚼碎的。”
“現(xiàn)在老夫已經(jīng)吃飽,以后一定會按時就餐,不再這么饑不擇食。百味生是天下獨一無二的神廚,絕非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吃貨。”
“民以食為天。吃貨并不可恥。”
“那看什么人吃什么了。吃翔族齷蹉猥瑣,你能說他們不可恥么?”
“百味先生,你這個種族偏見的觀點晚輩不敢茍同。吃翔那是人家的風俗習慣,他們再怎么齷蹉猥瑣,總有一兩個好人吧?怎么能一棒子打死呢。”
“想不到小兄弟這么仁慈善良,竟幫吃翔族辯護。”
“當然,我只是就事論事,吃翔的確是他們的自由,但如果因為翔不夠吃而起殺去搶,那就另當別論。”
“別提那廝們了,臟了我的嘴。小兄弟還有什么疑問?”
“有啊。請問前輩,你這金項鏈恐怕用K無法計重吧?如此豪富,何愁生計。以后多吃人參燕窩,一定能恢復你剛才那富貴形象的,何必再吃蛇啊鼠啊惡心人的東西呢?”
“小兄弟此言差矣。第一,這不是金項鏈,而是如來老兒捆綁我的金光纏命鎖,第二,再次申明,百味生是神廚而不是吃貨,剛才和以前吃那些惡心人的東西是現(xiàn)實所迫,出于無奈。”
“那么好吧,當晚輩放屁多此一問。言歸正傳,前輩講講與如來的深仇大恨吧。”
劍俠客與百味生海闊天空地進行一番交流之后,互相產(chǎn)生了好感。
百味生覺得這個年輕人很懂禮貌,性格開朗,很有當年自己年輕時的影子。
劍俠客覺得百味生雖然面目猙獰,性格卻出奇地溫和,并不是想象中的陰險毒辣,相反還有一股豪邁之氣,所以就慢慢放松警惕,竟至后來與他促膝長談。
“如來與老夫既無殺父之仇,亦無奪妻之恨。恰恰相反,他反而對我有救命之恩。”
“不會也是撓癢癢幫你排除過喉塞吧?”
“還真被你說對了。”
“暈我。”
“當年老夫為了領悟天下美味的真諦,輾轉(zhuǎn)三界各地,品嘗世間萬物,好不逍遙快活,誰知樂極生悲,不慎在瀛洲吞食牦牛的時候,被牛角尖卡住喉嚨——就和剛才的情形差不多——在垂死掙扎之際,如來出現(xiàn),用他的化骨綿掌幫老夫消化了牛角。”
“化骨綿掌?這名堂好耳熟。”
“耳熟么?世人想象力豐富,而文字排列的組合有限,一個名詞多人使用多處出現(xiàn)很正常的。”
“前輩請原諒晚輩的多嘴,繼續(xù)講吧。”
“那次,是老夫人生中七災八難的壓軸大劫,從鬼門關(guān)兜一圈還生,消化掉那只牛角尖之后,老夫就因禍得福,一竅通關(guān),廚藝飛速猛進,無人望我項背,于是老夫就開始創(chuàng)作三界全席。”
“三界全席是你老人家的絕作?”
“你以為呢?”
“真心佩服。后來故事怎么發(fā)展的呢?”
“老夫剛才說過,老夫是個恩怨分明的人。如來對我有救命之恩,我當然會涌泉相報了。”
“怎么報的啊?”
“在天外天當火夫,替他作膳食。”
“哇撒很吃香的專業(yè),很令人羨慕的工作啊。”
“你可能覺得這份工作很棒,老夫卻沒有這種滿足感,其實老夫是沒有辦法,只有這個手藝這個資本可用。”
“當火夫太屈才了,難怪前輩不滿意。委屈前輩了。”
“哎——世路坎坷,人生苦短,受點委屈算個球呀?何況本是老夫知恩報恩毛遂自薦的。”
“那么前輩有訂勞動合同么?如果是義務勞動,也總得有個期限吧?”
“這個么,老夫法盲一個,倒沒想得這么周全。不過這份工作我才干了三天,就有點后悔了。”
“既然是前輩你自己的選擇,不應該這么快就反悔呀。”
“你哪里知道,天外天那個鬼地方,頓頓吃的不是蘿卜就是白菜,還是佛們吃剩下的殘湯剩水,換了你能吃得慣嗎?”
“吃不慣。”
“所以老夫因吃不慣素食而水土不服,在天外天住著度日如年,百無聊賴之際,老夫就暗中給自己開了個小灶。”
“弄了什么好吃的?”
“臭豆腐。”
“嗯不錯哇,臭豆腐晚輩也非常愛吃。”
“有臭豆腐解饞,老夫本來可以隨遇而安了,可是有一天如來遛進廚房偷吃了老夫的臭豆腐。”
“呵呵,難以想象如來當時賊頭賊腦的場景多么滑稽。”
“他一吃就上癮了,要求老夫每天做給他吃。”
“臭豆腐的確會吃上癮。那你就每天多做一份也就是了。”
“你以為那臭豆腐很好做么?”
“很簡單啊,鹵水撒點鹽巴將豆腐泡一泡,發(fā)霉了再放進油鍋炸一炸就成。我見過的。”
“你那是普通臭豆腐好不好。”
“難道前輩的臭豆腐有獨特的配方么?”
“不錯。老夫當時制作的臭豆腐的確配方獨特。”
“能否吐露一下呀?放心晚輩不會搶著去申請專利的。”
“老夫倒不怕你學去,沒有經(jīng)驗只憑配方是制作不出正宗的毛血旺牌臭豆腐的。”
“什么?毛血旺?我沒聽錯吧?”
“沒錯。毛血旺,毛血旺牌臭豆腐——神廚百味生的得意之作。是用毛發(fā)、蚊子、跳蚤、當然還有大豆,經(jīng)過挑揀、洗滌、晾曬、碾壓、揉捏、攪拌、蒸煮、過濾、沉淀、腌泡、發(fā)酵等等等等數(shù)十道工序精制而成。”
“毛發(fā)蚊子跳蚤?”
“不錯。天外天毛發(fā)很好找,因為佛們每月要剃頭刮胡子。蚊子也很好尋,不得不承認蚊子的繁殖生存能力天下第一,只要氣候溫暖,它們就龍族似的生生不息。天外天跳蚤也很多,聽說是濟公活佛去聽講座時帶去的種子。”
“既然原料這么充裕,前輩就不用發(fā)愁呀,你這配方雖然古怪,但也是些平常之物,按你這配方,晚輩都能現(xiàn)做現(xiàn)賣。”
“關(guān)鍵是老夫之所以用毛發(fā),因為毛發(fā)里含有一種微量元素,具體叫什么老夫就不細說了,這種微量元素像能讓人開胃。而蚊子和跳蚤,只是毛血旺牌臭豆腐配料的一個大幌子——老夫要的是蚊子和跳蚤肚子里面的血。”
“啊!”
“也就是說,老夫的毛血旺牌臭豆腐其實是血豆腐。它之所以那么松脆爽口,三分靠的是老夫出神入化的烹飪技術(shù),七分靠的就是血啊。”
“這么說,如來吃……血豆腐上癮了?”
“正是。他胃口又大,飯量驚人,老夫哪里去尋那么多的毛發(fā)和血去?”
“可真難為你了。”
“后來老夫逼得沒法,只好將自個兒須發(fā)剃下來利用,甚至割脈無償獻血好幾次。”
“前輩為何不換一個配方呢?”
“這正是老夫要講的。老夫?qū)嵲谡也坏皆牧狭耍缓昧肀俳輳剑_始琢磨昧味刀功。值得一提的是那個時候三界全席一百四十四道菜已經(jīng)大功告成在腦海中新鮮出爐了。”
“晚輩……五體投地。不知昧味刀功什么講究?”
“嘿嘿,東海龍王的三界全席你見識過沒有?那就是老夫的昧味刀功的完美絕作——一百四十四道菜,全部是白菜幫子蘿卜根。而老夫當年用昧味刀功給如來制作的毛血旺牌臭豆腐,同樣是蘿卜和白菜。”
“前輩真乃神人也。”
“老夫廚藝有成,從某個方面看還得感謝如來,如果不是他步步緊逼,老夫絕不會有這么大的成就。當時我瞞天過海用白菜蘿卜敷衍了好幾天,突然某天如來就來找我談心了。”
“談的什么?”
“他說:百味先生,你在這浩瀚雄壯的天外天佛地生活有半年之久了吧?每天在誦經(jīng)聲中靈魂有木有接受到洗禮和凈化?應該有吧?放心,踏踏實實地住下來,這里我是老大我說了算,誰也不敢給你臉色看,從今往后,你就是我佛門中的弟子,記名在俗家弟子之列,與迦葉羅漢平起平坐。”
“他這是想永遠留住你呀前輩。”
“是啊,當時老夫并沒有受寵若驚,因為老夫?qū)嵲诟杏X不到天外天有什么好?不錯,霞光萬丈,云海無邊,的確是入畫的美景,可是老夫是個血肉之軀,塵緣未盡,渴望的是煙火人間的繁華熱鬧,天外天對于老夫來說,簡直就是一個囚籠!”
“那你就趕緊告辭呀,半年的長工還獻血恩情也償還得差不多了。”
“是呀!當時老夫立刻打斷如來的留客言辭,說道:恩公,老朽好想家……才開口,如來就先下手為強說道:先生,紛擾骯臟的人世怎么適合你這種世外高人生活?這樣吧,本尊把樓上樓上的閣中閣騰出來給你居住,以后就別在提走字了。”
“天外天,樓上樓,閣中閣,好神秘的處所啊。”
“那里才是真正的世外天堂。老夫從如來的神情中看出離開天外天是絕對不可能的了,所以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在他領老夫去閣中閣就寢的路上,老夫數(shù)次開口想說明毛血旺臭豆腐的內(nèi)情,都被他打斷,后來我就恍然大悟了。”
“恍然大悟了什么?”
“他什么都知道,在他偷吃臭豆腐的時候,他就明白那一盤臭豆腐其實是什么東西。”
“……如此說來,如來真的不配當佛祖啊。”
“開了葷戒也沒什么,他還開了色之戒。”
“色之戒?天啊。和誰?”
“這個老夫也只是猜測,不能無中生有侮辱人家女孩子們的清白。”
“女孩子誰呀?還們,難道不止一個?”
“你別急嘛,這么性急,不要聽故事,看簡訊去得了。”
“不急不急。你慢點說。”
“當時老夫一跨進閣中閣,就聞到香氣如蘭似麝,突然如來三擊掌,滿屋冒出一堆美人。墻上圖畫中跳下來一個,窗欞邊盆景里跳出來一個,屏風上跳出來四個,連燈臺上也跳下來兩個……”
“燈臺?難道是紫霞和青霞兩姊妹?”
“小兄弟挺淵博哦,連日月明燈燈芯姐妹花也知道。”
“呵呵他們大網(wǎng)紅誰不認識?”
“當時老夫呆住了,暗想如來你瞧錯人了,我百味生雖然好吃但不好別的,你弄這一手很作踐人啊。只聽如來說道:這些姑娘都是冰清玉潔之身,雖然她們一個個都癡情于本尊,但本尊的千臂神功不可近色,一直害得她們獨守空閨,這下好了,安慰她們的光榮使命就交給你吧。晚膳別忘了做一盤臭豆腐。”
“后來呢?”
“后來老夫從姑娘們的口中得知,她們被如來限制了人身自由,如來在外面道貌岸然,一回到閣中閣就變成另外一副嘴臉。青霞和紫霞眼淚巴巴地訴說道,她們兩姊妹脾氣最犟,最不得寵,經(jīng)常被如來變作燈芯受火燒之刑。”
“那么究竟紫霞姐妹倆變作燈芯還是燈芯變作了紫霞姐妹倆呢?”
“這個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留待日后討論吧。當時老夫義憤填膺,正想臭罵如來一頓,結(jié)果如來先下手為強,給老夫戴上了這條土豪金。”
“羨煞我了,有這金鏈子,一輩子吃喝不愁。”
“又提!老夫不是說過嗎,這是金光纏命鎖,一遇月光,就會毒蛇巨蟒似的勒索老夫的性命,每個月半,老夫就面臨著生死浩劫。對了,可知今夕何夕?”
“晚輩經(jīng)常暈死,所以日歷記不清的。”
“剛才講到老夫被如來軟禁,每天在閣中閣里替他搗騰飯菜,某天他突然弄了一頭豬來,讓我用昧味刀功制作成白面饅頭,說是招待聽課的諸位佛徒。”
“啊!”
“他如此喪心病狂,再不向老夫隱瞞什么,因為他很自信,認為老夫的性命在他的掌握之中。”
“啊!”
“當老夫被逼無奈將那頭豬制作成一堆白面饅頭時,他突然對我說:你知道那頭豬是誰嗎?”
“誰!可別告訴我是豬八戒啊!”
“不錯。如來說,這個豬八戒,得罪了玉帝,投生為豬之后,不知悔改,求我佛發(fā)落。如今就讓他骯臟的軀體和丑惡的靈魂在眾佛的腸胃中涅槃重生吧。”
“我……”
“你想說什么?”
“我想說我不信除非你吃翔,可是又想到您是百味先生翔肯定是吃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