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俠客受龍騰、龍吟、云卷雨擊三項龍宮絕技輪番攻擊,沒死實屬奇跡。
死里逃生者,往往涅槃式地頭腦會變得簡單,腦細胞在昏睡的過程中沉寂,清醒后再怎么活躍也不可能明察秋毫。
因為在酒宴上聽知百味生的大名,而且聽東海龍王說百味生瘦得皮包骨頭,又見這個的確很瘦的陌生人烤兔子肉比自己強,所以劍俠客就斷定此人就是百味生。
這個邏輯有錯嗎?
現在他失去了借以代步的純陽寶劍,又迷路在山谷中,真正地體會到了什么叫窮途末路。
“百味先生——”
“百味先生——”
他滿懷希望在叢林中尋喚,驚起一群烏鴉,滿天呱呱慘叫。
烏鴉是不吉祥的物種,有句老話說烏鴉一叫瘟神來到,這個迷信劍俠客深有體會,當初與逍遙生在黃風嶺失散時,就聽到過烏鴉的怪叫聲。
叢林里陰風陣陣落葉飄飛,這是妖魔鬼怪即將出現的氣氛。
陰森的林里有奇奇怪怪的響動聲,咯咯隆隆像是巖石塌方,哼哧哼哧又像是獸群在遷徙。
不怕死者必然膽子大,劍俠客的膽子,早已經用熊心豹膽不足比擬了。
劍俠客緊張兮兮等待著驚而悚的一刻,小心翼翼地扒開前方的荊棘。
意想不到的場面,讓他駭呆。
。。。
話說陰曹地府里地藏王菩薩特別憂郁,自從上次被南天門外的喪鐘欺騙,趕了一場并不熱鬧的熱鬧,回到地府之后進行了一次深刻的反思。
他將四洲紛亂,萬象蕭條的時局,歸咎于人心的浮躁,將人心浮躁的根源,又歸咎于并不是某個人的利欲熏心而是眾生的道德敗喪。
人,所有有意識的生靈,一旦失去信仰,那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
無論是儒家思想也好道教思想也好佛教思想也好沒有思想也好,無須去評說它們的優劣判斷出它們的高低,它們都肩負著消滅浮躁衍生希望的人生重任,怕的是瘋魔而不自知的胡思亂想。
沒有指南針人就分不清東西南北。
沒有信仰人就喪尸一堆。
一個團隊,一個種族,有了信仰就不會是一盤散沙。
各自為營,自尊自大,不思上進,精于吃瓜,這就是時下人的真實寫照。
當時地藏王菩薩想到了這些理論性的東西之后,立刻連夜趕寫了一篇文章,標題是《厄之吾見》,文中引經據典,將三界所有人包括他自己批駁得體無完膚,洋洋灑灑湊夠一百萬字之后,派人火速送往天庭給英女俠批閱。
三日后原稿退回,英上仙朱筆紅批六個大字:
你吃飽了撐的?
地藏王菩薩很是掃興,決定改變現狀從我做起,《厄之吾見》是發現問題,發現了問題不解決,那就是紙上談兵,于是從重新修訂地府《鬼律》開始實踐。
這本《鬼律》的宗旨是要求所有的地府鬼民要行善積德,不能殺生,不可邪縱,不可偷搶,不可說謊話,不可嘴饞等等,其實完完全全就是佛教的一些老規矩。
這個《鬼律》其實與《龍律》貌合神離,都是佛門清規戒律的仿造本。
法典是修訂完善了,普及得如何執行得如何不得而知。
在搗騰《鬼律》的同時,地藏王菩薩開始探索改變骨精靈的教導之方。
他其實是被逼無奈。
英女俠多次來函問起骨精靈的成長問題,言語中除了關懷就是苛責。
自家的孩子被外人說長道短,他實在很受不了。
生就的眉毛長就的相。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骨精靈天生就是個淘氣包,誰有本事改變得了她?
再說,這樣不是挺好嗎?
都變成你冷面無私的英上仙,世上要減少多少歡聲笑語啊?
所以地藏王菩薩很不以為然。
不過總得給英上仙一個面子和答復,所以還是敷衍性地給骨精靈補了一課。
那天地藏王菩薩滿臉嚴肅,向骨精靈說道:
“寶寶,光陰似箭,你已經快滿周歲了……”
“師父你是想送我禮物?”
“你聽師父說完嘛。你已經不是三個月大無知的孩子了,很多事情,今天必須給你講個透徹。”
“師父,聽你這口氣是要上教訓課哦?骨寶寶討厭聽教訓課。”
“不不不,今天只是與你談談心。骨寶寶啊,我們地府被上帝規劃為重點扶貧對象,雖然有很多福利的甜頭源源不斷涌來,但你要懂得,這并不是什么很光彩的事……”
“骨寶寶明白。上帝看我們可憐,所以救濟一下。我們完全就是叫花子,你們是大叫花子,骨寶寶是小叫花子,我們在一起就是一窩叫花子。”
“呵呵,骨寶寶的聰明勁兒長進不少啊。不錯,我們因為貧窮而致下賤,下賤必然地位卑微,地位卑微必然被人瞧不起。為師好像前幾天已經給你講過,上帝選舉大會上,竟然已經沒有為師的席位了,連牛魔王那個二大哈都有一席之地,我堂堂的地藏王菩薩卻與吃瓜群眾擠作一堆……”
“又提這個!去天上玩不帶骨寶寶。骨寶寶現在很生氣。”
“哎呀怎么又生氣了呀?我不是說過嗎,天上空氣稀薄,你這身子骨是吃不消的。”
“又來!骨寶寶已經身懷絕技,尸腐毒隨發隨收,閻羅令倒背如流,不再嬌生慣養弱不禁風了,不信現在就切磋切磋啊。”
“寶寶,你那幾下子,只能嚇嚇老弱病殘的流浪鬼,走江湖是絕對不行的……”
“總是這么說!不讓我試試,怎么就斷定我不行呢?別廢話了,來切磋切磋。有種就別讓著我,誰不使出真本事來誰就是烏龜。”
“寶寶不要調皮呀,今天為師只想同你說說心里話,比武的游戲明天再做吧。”
“不行。現在切磋。”
“哎——讓為師把剛才的話講完再切磋好不好?”
“你在求我么?看在你是我師父的份上,骨寶寶同意你的這個請求。”
“那就好,看來骨寶寶還是挺講道理的嘛。為師剛才講到哪兒了?”
“講到下次去天宮一定帶上我。”
地藏王菩薩愁容滿面暗想:幸虧隱瞞了英女俠住在天庭的事,否則這小滑頭肯定會鬧翻天。
“對,為師一是為了讓你能上天入地自由飛翔,二是盼著你出人頭地改變家鄉貧窮的面貌,所以為師決定要增加你的功課。”
“不要!”
“別急嘛。為師心痛骨寶寶每天玩得很累,學習的時間都是擠出來的,所以增加的功課并不很多。”
地藏王菩薩說著,從袖子里掏出三本武功秘籍。
“這金三練,是無常步、閻羅令、尸腐毒的輔助教材,能幫助你早日功成名就。”
“尸腐毒尸腐毒師父你好毒啊,弄這些要命的東西來整我!”
“這都是為你好啊。”
“為我好?你這么欺人太甚就不擔心骨寶寶離家出走么?”
“你……哎——”
地藏王菩薩像往常一樣,放牛似的被骨精靈牽著鼻子原地遛了個圈圈。正一籌莫展,英女俠的書信又送到。
這是一封大喜大憂的書信。
大喜訊是英女俠吐露輪回臺的奠基石即七彩補天石已經有了下落,讓地府立刻停止輪回臺的修復工程,說塌了又壘壘了又塌之所以不停地豆腐渣是因為建筑材料本來就是豆腐渣,輪回臺是特殊的建筑所以建筑材料也應該是特殊的建筑材料,這個建筑材料只能是七彩補天石其它的石頭就算是大鉆石也不成。
憂訊是英女俠說她非常非常想念骨精靈,不日就會來地府考校她的生存能力。
地藏王菩薩喃喃自語道:
“生存能力?什么鬼?”
骨精靈在一旁玩耍,聞言回了一句:
“生存能力就是指武功啊。沒有武功,干什么都不成。誰來的信?給寶寶瞧瞧可不可以?”
地藏王菩薩很是吃驚,心里說這鬼丫頭你說她天真吧她懂得竟然比我還多。
“大人的信件,小孩不給看。”
“切——誰稀罕?一看到文字寶寶就暈腦殼。”
“你確定生存能力等于武功?”
“不對嗎?”
“對,對極了。現在,你馬上把金三練朗讀十遍。”
“為什么?師父怎么突然面相這么兇?要嚇死寶寶了。”
“讀!”
地藏王菩薩突然變了個人似的,特別嚴肅。
骨精靈嘟嘴準備撒嬌,地藏王菩薩一教鞭抽來啪的一聲響。
“不許哭!流一滴眼淚抽一鞭子!”
剛這一鞭,在骨精靈粉嫩的手臂上抽出一道紅印。
卻好似是抽在菩薩自己的心窩上。
地藏王菩薩心痛得差點忍不住去揉傷涂點紅藥水。
但為了骨精靈的成長、為了給英女俠一個滿意的交代,他決定狠下心腸。
“讀書!”
啪的又是一鞭。
“快讀書!”
啪啪加了一鞭。
“讀!”
一鞭重似一鞭。
骨精靈的哽咽聲終于驚動十殿閻王。
此時已經挨了十幾鞭,痛得她眼淚汪汪,卻不敢流淌,只能抽抽噎噎,心驚肉跳地乜斜著眼睛向十閻王求救。
“誰也不許求情!求情者吃我一鞭。”
十閻王似乎明白了菩薩的用意,面面相覷了一下就無動于衷地成了吃瓜群眾。
至此骨精靈終于認清了形勢,只得邊抽泣邊開始朗讀。
冥冥中自有天意:當骨精靈很委屈地將金三練里無常步加精篇斷斷續續地朗讀了十遍之后,這項她一直不及格一直學不會的技能被她一下子融會貫通學會了。
看來棍子下面出人才這說法還是有點道理的,揠苗助長也很管用。
然后這天晚上她用剛學會的無常步法逃離了地府,留下地藏王菩薩和十殿閻王急成一鍋湯。
。。。
荊棘叢后面是一塊數丈方圓的石坪。
四周丘陵起伏,草木茂盛,但坪上連一根雜草都沒有。
劍俠客懷疑這里是個正在建設的什么秘密基地。
而他驚駭的并不是這塊石坪的巧奪天工。
一個比彌勒佛還肥胖的巨人,像一座肉山,盤膝坐在石坪中央。
如果不是清楚地看到他在蠕動,劍俠客差點以為他是一尊石頭雕像。
而真正讓劍俠客驚駭的也并不是這個龐然大物。
而是龐然大物脖子上舉世無雙的土豪金。
當時披金戴銀之風盛行,從最初的驅邪壓祟圖吉利,演變成攀比炫富,長安城大街小巷每天都有很多這種暴發戶招搖過市,劍俠客早已見怪不怪。
可是這個大胖子脖子上金燦燦的土豪金既粗且長與眾不同。
長長的金鏈子在他的手臂上、雙腿上繞了好幾圈之后,仍有積余拖在地面。
金鏈子的主人肉山在不停地顫抖,表情萬分痛苦。
“這位胖胖兄弟,請問你是減肥運動爬山到此么?”
無應。
“胖子我見得多,你是最出眾的一個。有錢人都是拿人參當薯條啃吧,否則怎么解釋你的胖?”
大胖子依舊不說話,眼睛卻直瞪著劍俠客。
“胖胖兄你胖得連話都講不出了么?”
劍俠客走近幾步,一邊近距離欣賞這座肉山,一邊與他套著近乎。除了擔心肉山倒塌壓到自己外,他毫無警惕防范之心。
胖成這樣,哪里還有攻擊能力哦。
肉山卻一直一言不發,兩眼翻白。
“你怎么了?是腿抽筋了么。”
劍俠客十分驚訝,經過仔細觀察,發現肉山的癥狀很像是被什么東西梗住了喉嚨。如果真是這種情況的話,那是十分危險的。
記得小時候他偷吃滾蛋,蛋梗在喉嚨,吞又吞不下去,吐又吐不出來,氣管阻塞,嚴重窒息,若不是程夫人及時趕到采取急救措施,他恐怕早已經夭亡嗚呼了。
順帶介紹一下滾蛋,滾蛋,就是剝了殼的熟雞蛋,當時民間有個風俗,上門相親的小伙子如果沒被女方家人看中,點心桌上就會盛出一盤剝皮雞蛋,影射的意思是吃完趕緊滾蛋吧。
于是劍俠客采用當年程夫人救他小命的辦法,踮起腳尖往肉山咯吱窩里撓癢癢。
肉山被癢癢激發了潛能,渙散的真氣從四肢百骸聚攏至丹田,繼而壓迫五臟六腑充盈于雙肺,完成了虛氣轉換成實氣的過程,于是如炮仗得火,往喉頭沖擊尋找突破口。
噗——
肉山張開血盆大口,放炮彈似的從喉嚨里吐出黑乎乎一團東西,劍俠客驚奇地扭頭尋望,那團東西已經越過樹梢不見,只聽得遠處轟隆一聲巨響。
“胖胖兄,你吃的什么啊?”
胖胖已經能開口說話了,卻答非所問:
“哎,好久沒這么痛痛快快地飽餐一頓了。樹根有點爛,樹干不夠脆,土質一般般,石頭含鐵量偏高目測失誤所以梗喉嚨,五花蛇配上毒蜘蛛倒是不錯的調味……”
劍俠客將他這外星人般的自言自語琢磨了數遍,終于有所覺悟跳離在丈許開外。
“胖胖前輩究竟何方神圣?”
“你不是一直在尋喚我么。”
“難道是百……百味先生?”
“正是。”
“你明明應該是骨瘦如柴啊。”
“誰這么說的?”
“東海龍王。”
“你認識東海龍王?和他什么關系?”
“放心,我與他不共戴天。”
“什么仇?”
“雖無殺父之仇,卻有奪妻之恨。”
“你以為你這么說我就會饒了你么?”
“啥?你難道想把我怎么樣?”
“我想用你填牙縫。”
“有沒人性啊你!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啊,剛才如果不是我撓癢癢,你已經死翹翹了。”
“嘿。百味生什么都有就是沒有人性,最喜歡吃的偏偏就是救命恩人。五百年前老夫就發現一樁異事,憤怒者體內分泌出一種苦汁,恰好能驅除人肉的酸味。大恩公,你現在是不是已經怒氣沖天了?”
“哈哈。我生氣了么?如此溫暖舒適的大肚皮,如果能有幸充當我的肉棺材,那該多么幸福,多么令人欣喜。”
“嘿嘿,欣喜時毛孔擴張血液循環加速也能去除酸味,只要趁熱吃別讓死掉,那是難得的美味大餐。”
“說來說去你是非吃我不可了?”
“正是。”
“能容許我這將死之人給遠方的親人磕三個響頭嗎?”
“準了。”
于是劍俠客回轉身去下跪磕頭。
磕頭是假,察看地形是真。
突然他就離弦箭似的沖出去。
這個變故似乎早在百味生的意料之中,只見他不慌不忙地伸出一只粗大的手臂,不知用了個什么法術,伸出的手掌變作一柄大鍋鏟,煎雞蛋似的將劍俠客綽在掌心。
劍俠客無論怎么奔跑跳躍,都逃不出這柄鍋鏟的糾纏,到后來竟成了鍋鏟將它顛抖翻炒,儼然他就是炒鍋里的一顆大蒜頭。
“哈哈暢快啊暢快,這可比炒蘿卜白菜有趣得多。”
聽完這句話劍俠客就暈了。
醒來時石坪顯得寬敞了許多,原因是肉山大胖子不見了。
原地坐著一個骨瘦如柴的老頭兒,瘌痢頭上稀稀疏疏幾根黃毛很是刺目。
從他脖子上手足上纏繞的土豪金,劍俠客立刻確定他就是剛才那個百味生。
聰明的劍俠客故意裝作不認識,也不與他搭訕,硬著頭皮爬起身來,忐忐忑忑地挪步準備開溜。
“回來!”
百味生喊話,劍俠客不敢不聽,只得停下腳步。
“恩公想往哪里去?”
“呵呵閣下認錯人了,俺是砍柴的樵夫俺找斧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