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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簫咽老鴰嶺

虎是百獸之王,咆哮山林,兇殘成性,被它們相中的獵物,很少能有活命的機會。

陡見老虎,英女俠頓時嚇得魂魄出竅,幾乎陪著駿馬失足掉落懸崖。

飛燕女也驚叫一聲,跌坐在地,駭然之狀與英女俠沒多大區別。

兩人相依相偎,以增膽氣。

飛燕女緊握著皮鞭,死盯著那只老虎,狀似惕防,卻不敢去想老虎撲上來時是逃是斗。

別看她平時弄刀舞劍,射雕走馬,儼然女中豪杰一個,其實那是好動要強的性格使然,射射麋鹿,追追兔子倒可以,身手其實很差勁,除了英女俠,恐怕無人恭維她

膽子也小得可憐,也許只比英女俠大那么一點點。

臭脾氣倒是無人能及,與英女俠有著天壤之別,可是大老虎不會害怕你的河東獅吼,你越是頑強抵抗,越會讓它兇性大發。

謝天謝地的是,那只老虎并沒有立即撲上來,而是站定了東張張西望望,偶爾抖一下胡須,悶哼一聲。或眨巴一下眼睛,偶爾瞄她們一眼。

兩人并沒被它的惑敵詭計騙到,知道這畜生最喜歡趁人不備發起攻擊。

一面對峙,一面左右察看地形。

一望之下,她們徹底崩潰!

只見兩邊的巖石間,蠕蠕而動,蝗蟲襲稻一般,潛行來無數只老虎,而遠處的山林中,又嗷嗷嗷傳來無數聲虎嘯。

這是虎的世界!

。。。

“我們,跳崖吧!”

飛燕女絕望地哀嘆一聲,臉色蒼白如紙,雙眸也因驚恐暗淡如灰。

要么跳崖粉身碎骨,要么讓獸群撕裂嚼碎。

她們只有這兩項選擇。

明智的選擇當然是前者。

最前的這只老虎,似乎擔心同伴密聚而來會奪走它的美味,突然站起,嗷嗚一聲吼叫,血盆大嘴呲咧開來,尖牙畢露,血舌森森,縱撲而上。

“跳!”

飛燕女不敢猶豫,拉緊英女俠右手,雙眼一閉,向懸崖一躍。

誰知那只老虎來得迅捷,一嘴已將英女俠叼住,向后便拖。

飛燕女也被拖上崖沿,睜眼看到暈厥的英女俠棉軟如尸,腰肢被虎嘴整個咬住。

悲哉慘也,慘不忍睹!

失聲尖叫一聲,頭皮發炸一麻,兩眼發黑,手指一松,頓時萬事皆空,墜下懸崖。

。。。

嗚——哪——嗚——

嗚——嗚——

嗚——

簫聲,如泣如訴,含愁帶怨。

沒有煩惱的人聽了這簫聲,肯定會心生惆悵。

愁緒滿懷的人聽了這簫聲,肯定會更加心酸。

攝魂的魔簫,幽怨若絕,絲絲入耳。

入耳鉆心,鉆心斷腸!

灰蒙蒙的夜色中,一個灰蒙蒙的人影,一動不動地坐在灰蒙蒙的山石上,吹奏著一根長簫。

曲不成調,鉆心刺耳。

聽著這催人淚下的簫聲,英女俠緩緩睜開了眼睛,從潮濕的地面爬起。

還好身上并沒有痛楚的感覺。

她還清楚地記得被老虎叼在嘴里動彈不得,眼睛里看到的是漫山遍野的虎群向她圍攻過來,還有飛燕女松開手指掉下懸崖驚聲尖叫的情景。

這是哪里?

借助著朦朧的月光,她看到了巖石上鑿刻的三個大字:

老鴰嶺。

灰蒙蒙的怪人停止了吹簫,輕輕一躍,鬼魅一般站在英女俠身前。

暗淡的月光下,依稀看到了他的臉,一張寬大得象籮筐的臉。

籮筐大臉烏青烏青,像被人揍打過幾百拳頭而且揍打時用力均勻。

由于臉太大,五官很難分辨。

不過兩只圓得驚心的銅鈴大眼,還是很容易看到。

大眼珠閃動著瘆人的寒光。

這模樣,絕非人類。

“我叫青皮大王,是個妖精。”

青面怪客聲音冰冷,象一個裝叉的俠客。

“準確地說是個老虎精。”

他冷酷地說著,絲毫不把英女俠的驚惶失措當一回事。

“現在這種模樣并不是我的廬山真面目,我如果顯出原身,肯定會嚇死你。肯定。可我又怎么忍心嚇死你呢,小可愛。”

這時,黑暗中倏然鉆出一群虎頭人身的小妖,手舞足蹈地嗷嗷怪叫著,似乎在說:

“不錯,我們都是妖精。這里是我們的地盤,你死定了!”

又像是叫嚷著:

“開飯羅開飯羅。”

英女俠在心里催逼自己:

太恐怖了呀這!快暈呀!我快暈死呀!也許他們不喜歡吃死人!很多動物都不攻擊死人,比如熊。

可是她偏偏暈不了,反而越來越清醒。

“吵聲么!”

青皮大王突然怒火勃發,聲似雷霆,雙爪猛地探出,隨手抓起兩個小妖,扔草包似地往巖石上一擲。

小妖腦漿迸濺,掉落下來時現出原形,是兩只骨瘦如柴的斑毛虎。

兩只虎尸還在彈腿搐動,它們的同伴象叮臭鴨蛋的蒼蠅,狼撲而上,眨眼間將尸體撕咬吞噬得毛發無存。

它們看樣子餓瘋了好久,從薄得象一張紙的肚皮可以肯定。

它們冒著被青皮大王也扔出去的生命危險搶食了一口美味之后,乖乖地退縮到黑暗中。

沒有一個敢再發出半點聲響。

青皮大王狠聲咕噥道:

“明知道我不喜歡吵鬧!明知道我不喜歡血腥!為什么都要逼我!你們為什么要逼我!”

發怒完畢,若無其事地轉過身來,又誠摯地盯視著英女俠,仿佛她是他素昧平生的紅顏知己,今日相逢,有萬語千言。

“如果嚇死了你,那就是我的錯!我怎么舍得你死,至少現在。我很高興你還沒有暈倒!你是不是很想暈倒?遇到麻煩就想著逃避,這是俗人的劣根。”

“我很高興,你這么嫻靜,很淑女,我十分欣賞。在你之前從來沒有人能耐心地聽我說完三句話,不是嚇死當場,就是狂奔亂跳,最終的結局,無非是成為我這群不肖子孫的腹中之餐。像剛才那樣。你與眾不同,真值得慶幸。”

“我真不明白,人為什么膽子那么小,懦弱得不可思議!我只是一只老虎,真有那么可怕嗎?我自己怎么不覺得自己可怕呢?”

“我雖然英俊瀟灑,法力高強,健美身材,不死之軀,但我不喜歡打打殺殺。倒并不是我有多仁慈,覺悟有多高,而是我真的很討厭血腥,見到血我就反胃。有點語無倫次了,請見諒。”

英女俠感覺這是一個受過刺激,神經不正常的妖怪。

只有瘋子才會這么自言自語、口若懸河。

“你是不是以為我神經不正常?我為什么這么喜歡說話,聒噪不休,像個不說話就會憋死的長舌婦,”青皮大王好像有讀心術,“我不妨坦言——誰叫你這么討人喜愛呢。雖然你的眼神充滿驚恐,但我也可以理解為你聽得太投入。你能面對我這么久而不暈,真的令我萬分感動。”

英女俠快瘋了!真想給這個妖怪一記耳光,讓它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青皮大王還在喋喋不休:

“我孤獨得太久,太久了,孤獨是什么?是空虛,是寂寞,是絕望……你懂嗎?你不會懂的!”

青皮大王突然向前一步,氣息噴在英女俠臉上,見英女俠后退,自尊很受傷:

“你怕我?”

能不怕嗎?英女俠怕得要死!

“你為什么要懼怕我呢?說了這么多,難道還沒消除你的戒備之心?我真的很……善良,討厭血腥。我從不吃人,不管活人還是死人,準確地說我什么都不吃。我是金剛不壞的永生之身啊,為啥要饕餮天物?不吃不喝我從不會感覺到饑餓,我是如此的善良,如此的仁慈,神仙也不過如此吧!”

他突然抬頭仰望夜空,呼呼地喘著粗氣,滿腔仇怨地責問天空:

“為什么?為什么?我的教養,我的修為,明明可以位列仙班,為什么偏偏讓我當一個守山的奴隸!為什么讓我這樣的梟雄出頭無日、受苦遭罪?老天爺你不公平,不公平哇!嗷嗚——”

青皮大王突然一聲巨嘯,震得山石橫飛,暗處躲著的小妖們如驚弓之鳥,惶惶四竄。

英女俠跌倒在地,終于發出一聲怒吼:

“吃了我!求你讓我死!”

青皮大王聞言突然又冷靜下來,緩緩地又踏前一步,伸出爪子要去攙扶英女俠。

英女俠一蹦而起,后退數步,驚惶大叫著:

“你別過來!離我遠點!我不是嚇大的!”

青皮大王表情痛苦,哽咽著說道:

“我一片誠心,天日可表,只是想和你交個朋友,你為什這么不給情面?我交你作朋友也只是想有個人來聽聽我苦逼的心聲,別無他求,你只需傾聽,我又沒強迫你來安慰我,你為什么這么不近人情?你是擔心我會娶你做壓寨夫人嗎?我的確有這個想法。但你也不必驚恐,我娶你,只是想讓你陪著我說說話,僅此而已。我沒有性別,非陰非陽,除了和你侃侃天,還能把你怎么樣呢?觀音,觀世音菩薩你應該知道吧,不錯,她也是個沒有性別的神仙,我和她一樣。”

說到這里,青皮大王又情緒不穩定了,咬著牙咒罵:

“不錯,我和她一樣。可為什么她是神仙我是妖怪?老天,你太不公平啊……”

見英女俠抬腕掩耳,他急停了本該發出的咆哮,又軟語自聊:

“我只是想找個人來傾聽,這個要求過分嗎?我的這些嘍啰,都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畜生,我能作法讓它們具備人身,卻改變不了它們的粗魯愚蠢!這么多年我一直在自欺欺人地對牛彈琴。哪像你,句句聽得清,字字知其意。你對我的厭惡不正說明這一點嗎?”

青皮大王邊說著,邊摸出腰畔的長蕭,竟擠出兩滴眼淚。

“我真擔心冒昧的啰嗦把你嚇死逼死,那么我就是害了我自己的千古罪人。這么多年,我日盼夜盼,盼的就是有你這么樣的一個紅顏知己不速而至。暫且歇一歇,讓咱的心情放松放松吧,畢竟以后的日子長遠著,千言萬語留待日后消磨無情歲月吧。現在請靜下心來,聽我撫簫一曲以表快活。”

他撫摸著長簫,感嘆又生:

“簫兄!可知我無盡的孤獨,無邊的寂寞,痛哉苦也,慘兮望何?英俊的外表,又怎能遮掩我心之衰朽,世界之大,何處才是我的歸宿?三界里,天地間,只有你,不錯,只有你,天籟之音,至骨至髓,入心入肺,與我靈犀相通,與我朝夕作伴,不離不棄,甘苦共知。只有你,最懂我……”

他又突然上前一步,向英女俠哀懇:

“夫人,咱交個朋友吧,我們這么有緣!從你的大眼睛中看得出,你一直聽得很認真,而且明白我的深意。黃金萬兩容易得,知音一個最難求,你既然擺脫不了作我壓寨夫人的命運,不如順從了我,與我推心置腹夫唱婦隨好不好?”

英女俠汗毛倒豎,卷縮在巖石堆里,像極了一只走投無路的刺猬。

她雙肘抱著腦殼,雙掌捂著耳孔,哭叫到:

“我不要聽你講話!你讓我死!求你讓我死!”

青皮大王木訥的藍臉頓時扭曲成苦瓜,嘴巴因怒火難息而癟咧開來,尖利的牙齒縫隙里噴煙囪似的喘吁出粗濁的臟氣。

他又嗷嗚一聲吼叫,震得地動山搖。

英女俠終于如愿地暈死過去。

。。。

嗚——噗——嗚——

嗚——嗚——

嗚——

英女俠又悠悠醒轉,又聽到哀怨欲絕的簫聲。

簫聲戛然而止。

青皮大王可怖的大臉又近在咫尺。

“夫人,兩天兩夜了,你睡得可真香!”

這時夜空中傳來老鴰的叫聲,他倏地伸爪住空中一抓,手里變魔法般地多了一只烏鴉。

“實在寒酸,沒有象樣的東西招待。”說著雙手遞上死鳥,神情十分誠懇。“這個,是寒舍最好的點心了。”

說著向死鳥吹了一口氣。

立即變作一只烤熟的鳥,香噴噴的冒著熱氣。

英女俠不接,青皮大王嘆了一口氣,望了望黑暗中貪婪的小妖們,無可奈何地說道,“你不吃,我怎能強求。他們有口福了。”

說著,將熟鳥扔了出去。

熟鳥落地時又變回成死鳥。

小妖們餓狗般搶作一團。

。。。

就在英女俠被這只變態的虎精精神折磨的時候,飛燕女的遭遇比她好不了多少。

她墜落山崖在半空時,云霧里飛出一只大鳥,鳥背上飛來一根紅綾,纏住她的嬌軀,放風箏一般,拉著她鉆入云端,飛越國界,消失在茫茫東海上。

。。。

英女俠再次醒轉時,耳中謝天謝地沒有聽到那討人厭的簫聲。

她的雙眼被日光照射得刺痛,好半天才睜開一道縫。

于是她看到一只青皮巨虎,雄據在巖石頂上,仰天嘯日,氣吞山河。

那是青皮虎王的真身。

英女俠剛一醒轉,青皮大王又立即察覺,縱身跳下來,恢復成昨晚的模樣,人身獸面,籮筐大臉,日光下可怖至極。

“早上好,寶貝夫人。”

青皮大王臭德行改不了,唾沫橫飛地又開始抒情,“今天天氣可真不錯。陽光明媚,鳥語花香。可是有幾個人能有這份閑情逸致細細地品味一下這宜人的美景、清爽的和風?蕓蕓眾生都在忙死忙活,追名逐利,身心憔悴,到頭來,榮華富貴,鏡花水月,功名利祿,享用一時,黃粱夢醒,隨夢而碎,神仙美眷,脂粉骷髏,避不開歲月無情刀,躲不過昭華逐流水……”

英女俠一聽到他的嘰嘰歪歪的聲音,就煩躁欲狂,沖動想死。

受不了!

她抓起一把沙土,猛地用力擲撒在青皮大王臉上,起身就跑。

她跑得比兔子還快,也不知哪來的體力,無可否認這是她被旺財追咬過后跑得最快的一次。

青皮大王半瞇著兩眼,靜靜地看著英女俠落荒逃走,鄙夷的眼神像厭食的斑鳩盯著一只毛毛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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