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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今番不同，劉家夫郎剛生下娃兒，便如云庸女人坐月子般，須得千百個留心照顧。

那李女家在這時候還打他，左領右舍就不能坐視不理了！說是管，幫忙宣揚宣揚也算是盡了力了，這也畢竟是人家的家事。

自古清官難斷家務事。

所以悶死剛出生不久的嬰兒，總比把他拉扯大再餓死，平白添一大筆家用來得劃算。反正又不是女兒，養大了也白便宜別人，還不如及時止損。

大家伙都這么想，默認了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于是這么一來，溺死男嬰在本土，便也算不得犯罪，頂多只是一樁不幸的家事而已。

“對啊，劉家夫郎真是看不開！說句不好聽的，男嬰嘛，死了就死了，反正還年輕，再生幾個就是了。咱窮人家的娃，不比大戶人家的金貴，難養活。娃兒就跟野草一樣，風一吹，籽兒灑到哪都能活。好生養得很！”

“想是李女家也心里苦得很，這么多年了，香火還沒個著落。四十幾的人了，如今還死了夫郎。家底又薄，到哪兒還能再娶一個來？便是能娶，保不準過幾年自己也不行了，管不住人。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可憐了這倆個，大的尸體是打撈到了，萬幸萬幸！可這小的嘛…河里這么寬，實在不好找。怕就怕啊，變了相找替身的！頂好是找法師做場法事…”

“男兒養大了，有總比沒有好。要是祖墳冒煙，跟張家小少爺一樣，能招個老實聽話的入贅，我看吶，也不比嫁出去看不見的差多少！”

眾說紛紜。

沈木槿聽了一會兒，心頭一時悶得喘不過氣。她即痛惜兩條人命就這樣消逝，又漠然人命本就如此不值一錢。

孩子何其無辜！

劉家夫郎又做錯何事？

這世道就是如此，法不責眾。狗屁不通！

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嘴！把他父子二人性命給生吞活剝了，還不夠！這就是左鄰右舍，這就是鄉里鄉親。卻原來都是些口腹蜜劍的惡鬼！

那娃兒怕是早就死了，死在劉家夫郎之前。必是那李混子作下的孽！

她在劉家那幾日，見那家伙規規矩矩，以為回心轉意了，沒想到竟然還賊心不死！

回想劉家夫郎每日都抱著娃兒歡喜得不能言語，只是落淚。想必是觸思到前幾個夭折的，禁不住自己辛苦生下的娃兒，接連扼死在他妻主手里，便連同死嬰一起跳河了。

劉老漢怕是還不知情，否則這人群里，不會沒有他的影兒…

千人千樣苦，無人苦相同。人生在世，到底圖個什么？

又一日過去。

竹屋里沒有日歷，蘇宜本來是數日子的，數了數，翻過來，又數了數，手指已經不夠用了，后來她干脆不再數了。

放任自流。

就像冬日里五點起床的人，深陷于黑暗中，在屋里坐著坐著，突然發現外頭天亮了。

這是不期而遇的光。

此時她才明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奧義。

曾以為文明就是人自己做得了主，其實不是，只是命運垂憐，給了你一些選擇而已。

就像當初選專業，她對學任何都并不鐘情。因為學校早已把一切都給你設定好了，隨便你選什么，只要你選了，就再也跳脫不開它的掌控。

所以是人生給了你選擇，人卻以為自己可以控制得了人生的方向似的。

沈半夏依舊整日忙自己的事，將蘇宜當做空氣。后來她頭上的傷疤淡得幾乎沒有了，也就沒再主動去找半夏敷藥。她不

今日她刻意起了個大早，想趁半夏還未起時，到別處去勘察地形，好做準備。

她不能坐以待斃，他們始終是非親非故的。他不可能一直幫她。

蘇宜一邊想留，一邊又在悄悄計劃著離開。可是要出門，只有兩條路：要么就從圓拱門堂堂正正的出去，要么就直接翻下竹圍欄。

然而要出圓拱門，就必得路過半夏的房間。而此時此刻，她又根本不想碰見他。竹制的走廊，文雅是文雅，糟就糟在，跑路的時候，一腳踩上去，總要嘎吱嘎吱的鬧人。

蘇宜探出頭來看，狐仙山郊外的地面，是沙石混淆著泥土，間或雜草叢生。她也看不出來竹屋到底是位于半山腰，還是山腳，又或者山頂。很難拿捏得準，因為視線皆被大片的竹林，灌木，野草掩蓋住了。

竹屋是一連座拔地而起的，后頭接連著院子和柴房。因為底座是類似日式房屋的墊空，所以走廊比地面高出不止一人半，這樣盲目跳下去，用膝蓋想，都覺得痛。

就在蘇宜躊躇不前時，卻見半夏從后院里走來，身后背著個什么東西，上了階梯，走過穿堂。

半道上彼此打了照面，蘇宜心頭一驚，他倒什么反應也無。只平平道：“起這么早。”

蘇宜扯開笑，勉強道：“還好，你這是…？”

半夏比劃了一下手上的鐮刀。“上山采藥。一起么。”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話雖如此，蘇宜還是點點頭。反正走一走，也是對勘察地形有幫助的。

一路上倒不難走，就是辨別方向太難。

但看那山中，遮天蔽日的竹與灌木植物，只顧肆意生長，直飛上空，亂糟糟的，葉黃葉綠。不過那激進的生命力，往上長，像要刺破蒼穹，往下走，卻要纏住人腳。

“這種路，不熟悉的，一定會迷失的吧。”蘇宜這話說得仿佛是在勸慰自己。

“會，也不會。”半夏沉吟了一下。“在這里進出的，一般只有本地人。山中又無珍寶，除了獵戶，藥童感興趣外。不熟悉的，你說她要進來做什么？”

“也是。”蘇宜點點頭，毫無意識到腳下已經越來越泥濘。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一前一后走著，各懷心事。

直走到前面再無路可走時，望下去，遠處只有白霧霧的人家。還有空洞的鳥叫回聲。

半夏才止住腳步道：“知道我們這兒為何叫狐仙山么？”

“不知道。”

“因為很久以前，我們這里相傳，有狐在此山修煉，得道成仙，因而得名狐仙山。”

“原來如此。”

半夏將腳邊的一粒小石踢下山去，不聲不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