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 有狐綏綏入世為卿
- 月見非黑
- 2052字
- 2022-09-22 07:38:02
“我也從來什么都不想要,可我仍會爭取,所以最終就算我真的一無所有了,我還有力爭上游的心,和我曾經爭取得來的一切。”
“我最討厭你這一點。什么都不想要,是爭取過后,放棄得到的一切。而不是像你一樣,什么都不努力,只說隨緣的得不到。”
“你并不是什么都不想要,你就是想要,你也沒有。而我擁有一切,可我什么都不想要。你不過是無能為力打破局面。當你擁有一切,卻將之棄若敝履的時候…”
蘇宜的腦子又開始嗡嗡作響了,一旦有人開始對她說教,就會激起她的反骨來。
她承認他說得對,自己是懦弱的,只是…她還是希望能做自己。
她向來喜歡性情中人,也愿意做性情中人。
“子硯,我之所以不愿得到別人給我的任何好處,哪怕只有一點點,我都會千方百計的想著去還。”
“我絕不讓這好處,成為他人對我予取予求的理由。而我給別人的好處,我也不愿別人因此對我有所感激。”
不過是互惠互助而已,本就應當。
然而她沒說,深怕自己也沾染上功利性的習氣,要度量起人來。
這本是高質量人類才能有的,她自己并非如此,因而不敢有。就像是,只有君子才總覺得人難做,至于小人,只管由著性子瞎胡來。
或許也怕他察覺出來,她清楚他的目的,讓他覺得窘。她總是怕他覺得窘,好像這是她的不應該。
長嬰女子的紳士風度作祟。她自己覺得窘,反而沒什么了。
站在爬滿青苔的石階上,她再也沒有回頭。
他莫名預感到,這是一種心上的訣別。或許她的人還會愿意在此,而她的心卻已經走遠去了。
夜里,文子硯收到一封信。還是那樣泛黃的廉價信封與紙張。
不知是何時寫的?他忽然想到,也許是幾日前,她說想見他那時,就已寫好了的。
只是被他推了,可惜不能一直推脫下去,一輩子不去見這封信。那就一輩子都不能別急。
過完這個夏,秋天就來了。她要走,而秋天適合送別。
拿在手上的磨砂紙感,粗糙而生澀。仿佛白米褪不干凈,摻了糠殼,吃起來嘴里是哽咽的。
信上的話,一字一句看完。本以為會叫他淚如決堤,而竟然沒有。只是心里刺了下,而又悵然,像望著秋季遠去,一個人獨自站在風里。
“子硯,其實你去細數,這長長一生,你在意的,在意你的,不過寥寥幾人而已。而你的青睞,來得太矜貴,太分尊卑,我實不敢受。”
這才是真正的理由。
若放在從前,一個女子如此清醒,深知自己的身份,高攀不起他,他會怡然點頭,贊許她極為識相。
他也不可能屈尊降貴,去討好一個女子。
曾經,十五歲時,他便大言不慚的拒絕過一個女子。
那時他胸中定定,一步到位。說起話來,干脆利落而不留任何顏面。
“有時候你屈尊降貴,換來的不過是別人更加放肆的不知好歹罷了。”
有人贊他,這么歲年紀,已有大家之風。他還暗自得意了許久。
風拂過他的臉,亭上的柱心,穿堂而過,去了別的地方。有她的地方。
他站在偏院門外,凝神看著兩扇緊閉的漆了朱紅的大門。
她就在里面。門隔開了,她出不來,他也進不去。但是有無形的東西,足以困住人心。
他不準許,她就不能走,也走不出去。
他仍相信,這世上,是沒有人真能對名利無動于衷的。
于是他安心的回到自己的院落,照常洗漱,沉入夢鄉。
又是晴朗的一日,文子硯使了文奕搬出久未碰過的七弦琴。
撥弄了幾下,有一根弦已經喑啞。年久失修了。
“拿去匠心鋪調吧。”文奕提議道。
“不必。不過閑來無事,突然想到此。”
文子硯撥弄了幾下,似是無意流露出來道:“這日子一旦離了音樂,就好像大廟里敲木魚的僧人一般。整日到頭,都是無喜無悲。”
調子一聲慢過一聲,思緒也慢慢流動。他不禁作惡的想,若是一不小心,死了爹媽,還要克制著,無喜無悲。
人若如此,莫不如死了算了。
無以慰藉的生活,尋常人是熬不過的。
斷斷續續,彈了半日,偶爾有半支成調的曲子,是刻意跳過壞了的音。
從天空里傳來了幾聲沉悶而悠遠的鼓響,那是城門上的晨鐘暮鼓,是報時的點。
這個點,也差不多文修玉要值班回來了。
忽而文奕低下聲去:“管家說,后日主子歇息,聽說也知了醫女的事,恐要發作。”
琴聲戛然而止。
不一會兒,掌起燈來了。奴仆前來傳膳。他吃不下,便叫放著。
夜里被傳去書房。進門一看,行了禮抬頭,母親正盯著他。見了他,昏黃燈影下的臉,沉沉的。
“也就這么點出息。”
文子硯一愣,霎時知道母親意有所指。他院落里的事,事無巨細,就連今晚上他不吃飯,也給她知道了。
他低下頭去,狀似無意道:“入夏給悶的,沒胃口。”
“最好如此。喏、”文修玉示意了一下,她手邊條案上的湯盅。他上前來,接了過去。
意思是要他當面吃,不許帶回去,又敷衍著不吃。
坐了一下,在書房里吃過幾塊糕點,湯盅里的,卻嘗不出味道。
臨了要走時,口里的味道淡了,昨日的時光已逝,方才也一樣,已想不起來吃的什么了。
只耳邊仍回響著母親說的話。“不知感恩的人,你就只能跟她談利益了。”
“人心,最容易試。或以利誘之,或以其所圖誘之,如左右為難,必將有二心。過幾日喚了來,為娘自有法子對付。且去吧,養足精神。”
母親喝著茶,這般悠閑。原來一度令他煎熬的事,在她看來,卻是如此容易就化繁為簡。
他感到難堪。
母親又知道什么?她像是從來沒有愛過。她要什么也全都得到了,一生都順風順水,意氣風發。
而他,說到底是一個男子,不甘,又無可奈何,根本無法選擇自己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