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說什么對他無意的話，等他一個信兒，就這樣患得患失了許久，要是真喜歡上了，那還得了？

蘇宜心里這般埋汰自己。

這日黃昏，內院里終于著人來喚了她去。

是在后花園見的面。一如初見，他仍那樣矜貴而不可褻瀆，自己在他面前，就像這花園里，種花的泥一般。

其實，終究只是一副皮相罷了，又或者，是人與人見面的方便之門。

新鋤過的雜草，和著干泥，堆在角落里，枯萎的躺著，還來不及處理。花卻已開得這般好了。

園中有許多顏色繽紛的花朵，幾乎都是叫不出名字來的。然而花開得這樣多，這樣盛，空氣里，卻聞不到一絲花的香氣。

是海棠吧？她想。對她而言，這些花兒都是海棠。因為海棠無香，什么花不也都一樣？

她從不怎么關心這些。

這世上，曾有好多東西，需要她的關心。

社交軟件上的消息，明星們的二三事，學業課程里的疑惑，長輩同學之間的聯絡…大到宇宙之外，小到塵埃之心。

無數的疲勞轟炸。

看得多了，已經有些麻木不仁了，情感逐漸干涸了。

沒有人可以是一座孤島，然而在這個國度里，她沒有親人，現在，她只想關心自己。

在準備啟程去A大讀書時，有不下十個人，他們對她說：你要有個什么目標，可以奮斗！人生在世，倘若沒有什么夢想，你不過就是一條咸魚。

這樣那樣的指點，把她團團層層的罩住，罩得自己透不過氣來。

好吧，她只得妥協。

答應了不忘初心，方得始終。然而腦袋里卻一直嗡嗡作響。

直到后來，她幡然醒悟，自己竟然不記得初心是什么了。或者說，她從一開始，就不曾設立過什么初心。

現在，從前。她已經不再熱衷于什么，也喪失了分享的心。

文子硯的家世，人才，顏值，無一不是上上等。

她知道他的意思，因為已經有過沈木槿的前車之鑒，他一有了點痕跡，她也不由得往那方面想了。

可是入贅之后，有什么好下場嗎？

她承認自己鉆了牛角尖，一直反復的去想，如果沒有這些種種的前提，他對她根本不屑一顧。

因為她沒有利用價值。

而在一場戀愛里，你跟女生，太快就說什么利用價值，她能受得了嗎？

然而讓她最受不了的，不是她有無價值，而是她正值青春年華，是最好騙的時候，你甚至都不愿意花一兩句甜言蜜語，去打動她的心。

只一味想些什么利用價值，想屁吃呢？

蘇宜搖了搖頭，感到撲面而來的，不是花開無香，而是無味的諷刺。

她仔細想了想，是從什么時候，文子硯開始對她好起來的，也就是從那時候，他就在圖她給他帶來的方便了。

她坐下來，他便一如既往，把沏好的茶，用一支竹夾，夾放到她的面前。

仿佛他們仍是初見，從來不曾有過嫌隙。他仍愿意作樣子，叫她想象，他是一個極妙的人兒。

而不是現在，在得知真相之后，突如其來的厭倦。她對他，已不再純粹了。

還是那靜若柳絮的涼亭，還是那清澈的茶湯，還是那瘦條條的玉蘭瓷杯，仿佛喝的不是茶葉，是給予人欣賞的價值。

她低頭，將茶飲盡后，輕輕的，似乎仍留戀似的口吻。

“子硯，我該走了。”

“就這樣著急，離開…”我么？

少年紋絲未動，仍低垂著眼眸品茶。不意灑出了幾點晶瑩，木炭爐剛沸過的水，刺痛至于什么程度，只有他心里清楚。

“不是，只因家中長輩催促，不得已要走。”

他一下子便看出來了，沒想到她第一次撒謊，竟然是要求自由。

“你可以走，也不必向我稟告，你又不是府中奴仆，不曾壓了契在此。”

“我竟已逼你至此么…”

他沒再說下去。但蘇宜知道他已看出端倪，一時沒話好辯解，想了想，也不愿再欲蓋彌彰。

就任由他誤會去吧。

淺灰色的天光，透著點寂寥。是他身上衣服的顏色。他的臉，卻像一縷白云。飄的，若有所思。

她凝視著他，要記住他此刻的模樣。他與半夏一樣，是個難得的少年郎。

而這樣矜貴的人兒，卻耍性子，要與一個不相匹配的人結合。要是成了，才是真正被命運辜負了。

他不該受到冷遇，應當有個人，會懂得如何憐惜他才是。

“我本來想要假裝，一切不曾發生的，再與你見面。可是你一來，就要將我置于死地。”

他喘著氣說著，仿佛透不過氣來似的。

“你讓我放棄，你可知這比堅持還難。”

人一旦美起來，連流的淚，都像珍珠。動人心魄。

這是他第一次流淚，被她看到。她大為震動著，倒忘了怎樣去安慰他。

“你到底想要什么？榮華富貴，我的人，我的心，我通通都愿意給你，為了你，我甚至做好忤逆我母親的安排。”

“一個長嬰男子能給你的所有，我都甘愿，這還不夠嗎？你到底要什么阿？！”

他低聲壓抑的喊著，他再也承受不住，他從來不想要什么，他的高傲，令他不屑一顧于擁有什么。

而如今，那么想要的一個人，卻將遠離他，甚至不受他控制。

“不是你給不了我要的，是在想到這之前，我早已清楚，我要的，只有自己能給自己。”

“從那之后，我就不再去想靠別人得到什么了。就算得到了，我也不會要的。”

她明白無誤的表析了自己，是非常現代化的說辭，也不管文子硯究竟聽不聽得懂。

這些話初聽起來懸得很，像吊在半空，過后蘇宜又覺得自己可笑。

說得清清白白，仿佛不圖人什么似的。其實是一種傻瓜式的英雄主義，不亞于什么只要愛情，不要面包。卻一字一句，都在剜他的心。

“你什么都不想要，所以什么都得不到。你懶得爭取，還自以為超然脫俗。”

看來，他是聽懂了。臉上現出一種凄寂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