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 有狐綏綏入世為卿
- 月見非黑
- 2013字
- 2022-09-20 09:09:30
要不是這賤人還年輕,要不是他是王子,要不是他在得寵,也只是一個男子,早晚和了親,這樁事就算完了。
威脅不到鳳后的位置,太女的位置。他又怎能容得下他!
登上了摘星樓臺,俯瞰長夜里的鳳陽。紅紅的燈籠,一盞飛過一盞,像點著火舌似的,連成一氣兒。
夜風吹來,華夙有一瞬,仿佛又回到了九凜峰上,每日打坐功課,閑時俯瞰云海。
唱腔咿咿呀呀的,在風中飄散了。
“到底會去哪兒呢?”他喃喃自語。
要不是當初尾隨那冤家,與那少年,他哪里會出現在鳳陽?
什么失散多年的王子,都是胡扯。那女王何德何能,能生出一只狐妖來?也不怕折了她的壽。
那天在池角鎮,他因為急著跟她,被一輛馬車攔住了,又因一時不察,喝了那車夫給的一壺水。
醒來時,就在鳳陽城郊外了。
他殺了那車夫。這是他成為人之后,入世以來,殺的第一人。
怪只怪那該死的車夫,不該自作自受。登闕樓是什么地方他不知道,但“雛兒”一詞,他聽著,怎么就那么扎耳?
他可早已不是那只任人宰割的小狐貍了…
他殺了人,本該被送進官府,卻引起城郊的巡邏隊,陰差陽錯之下,又被女王的親衛,送進王宮中來。
雖然數月來,已經享盡了人間多少的榮華富貴,可是他要找的人,卻始終下落不明,甚至…相隔萬里了。
有時他想,既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有沒有可能,叫那女王下一道旨,直接殺到狐仙山去,叫得她人來了,自己也犯不著再多方尋找,豈不快哉?
但是仔細想想,自然有其不可之處。
女王并無欠他的情,甚至,她還解了他的圍。反倒是他欠了她的人情。
假使他還濫用權力,公職私用,不僅要累她昏庸無道,還要給自己再多注一道因果。
他伸出手來,拉起袖子,從夜色里瞧,單是那手,青白得透著股異乎尋常的,妖異的美。
手腕上,隱隱又現出一條粉紅色的痕跡。從脈搏處,開始延伸。而另一條,已經蔓延到肘彎了,顏色是清晰可見的血紅色。
這條紅色的線,會直到它對應的宿主死亡,才消失不見。對他而言,也不過是短短幾十載的事情罷了。
蘇宜坐在熙熙攘攘的茶樓里,聽著遠處傳來的戲腔。
至那一夜后,再與子硯見面,已難免尷尬。她琢磨著,要把離開提上日程表了。
就以出離太久,家中長輩來信,要她歸家為由。極冠冕堂皇。然而他一聽說,也終會知道其中的緣由的。
他礙于面子,定不會追問,這樣一來,就留她不得。
出了府門,就天高海闊任爾游了…
一日,天氣晴朗。
蘇宜正要去信給文子硯,說明離開一事,卻得知他自昨日,就已去了城外寒山寺,拜佛聽禪了。
文子硯禮了佛,聽了禪,那時他不曾想過,跪坐在佛像前的蒲團上,心情平靜,手里一直攥緊的那張白而泛黃的簽紙,卻出賣了他。
“他教我收余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戀逝水、苦海回身、早悟蘭因——”
咿咿呀的戲腔,不知怎的冒上心頭…
去日苦多,喜憂參半。
他可以對著自己撒謊,卻不能對著佛相撒謊。
佛又何曾超脫過人?
佛有一執念,是要渡眾生。而眾生是他,他也有執念,不受渡化。
在他的理解,這便不是佛了。
佛應該不要執念,也無須渡眾生,只要眾生不受佛渡,佛便就撒手不管,由眾生去生或去死,那才是真正的觀自在。
第四十四下簽:
“落花自有去處,流水何必多情。
自古姻緣天定,萬般皆為強求。”
他已經整整聽了一日的木魚,回到自己的廂房,卻發現一聲兒也沒有進過心里去,眼前只圍繞著幾句簽詩。
文子硯散了發,坐在桌案前。靠著窗外,一彎瘦削的下弦月。
夜半的禪房,靜若枯井。
他喚了文奕,搬來文房四寶,趁著蠟燭將盡,而猶未滅時,一筆一劃,寫下了心中的苦楚。
“幽微之星何以為遠?
親愛之人何以為近?
希爾陪伴。
共平淡,卻終潰于平淡。
螻蟻偷生何以為賤?
封侯拜相何以為貴?
慎爾自處。
生榮華,卻始厄于榮華。”
連寫些無人看的詩,都要這么矯飾。這已然成了習慣,面具之下,也已面目全非了。
文子硯細細的撫摸著紙張,墨仍未干,他便趴在紙上,企圖求得憐惜似的。閉上眼靜默的垂淚。淚珠滴落,混合著墨漬,模糊了字跡。
他該如何面對她…
連佛都勸他放下。他還要執迷不悟么?不,他不甘心。
錯就錯在,她原來不是個軟弱的,容易妥協的人。
蘇宜開始收拾起行囊來了,整理出一些衣物,折疊著先卷進包袱里。她當初怎么進來的,便就怎么回去,不能給這繁華奢欲迷了雙眼。
她打算著這幾天就走,但是左等右等,還是沒動身,至少要等文子硯拜佛回來,親口告訴他一聲。
悄無聲息的走,或者寫一封信,都不是好的道別方式,那更像是落荒而逃。
于情于理,她又不虧欠他。怎么會沒面目見他呢?
在檐廊下,她攔住了送飯的哥兒。
“公子回來不曾?”她問。
“聽說明早便回,醫女若有事找,我便先去通報。”
“極好,那就多謝。”
“不礙事的。”
蘇宜又站了一會兒,望了眼天色,已然傍晚,心里開始尋思,若是明早見了面,她該如何開口比較好?
當然絕口不提他喝醉酒之后的事…
次日一早,哥兒又來送飯,只捎回一句信兒:“公子說,方到府中,疲乏有余,醫女有什么事,留待改日再議吧。”
蘇宜無奈,只得耐起性子來等,仿佛等期末考試出成績似的,等了約一二日,心里七上八下的,沒個著落。
醫書看不下去,一連幾日,只坐在窗邊,呆望著墻外的柳樹搖曳,胡思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