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終究是自私的，因為她并不打算解救任何人的孤寂。一個人最好的狀態(tài)，便是獨(dú)自一人的時候。無所顧忌，足夠清醒。既不用鎧甲，也沒有軟肋，毫無破綻可言…

穿過了人海，一個，兩個的空影子，從她身邊走過，她望著，卻仿佛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也不知她才是鬼，還是別人才是鬼。

忽然自遠(yuǎn)處，有一陣鑼鼓笙簫的奏樂聲，敲醒了她的靈魂。

在滿出來的轟隆轟隆的噪音里，說話人的聲音，仿佛是從老式收音機(jī)里傳出來的，毫無波動的新聞播報聲。

“如今迎親的，時興起晚上啦？大半夜的……整這么些陣仗、真見鬼！”有人嚇得大聲喊著。

“你啊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今夜女王和…在……包場聽?wèi)颍∧悴恢溃阋绬≌D九族啰！”有人興奮的答道。

這中間缺詞少句的，聽不太清楚。

蘇宜提一口氣，仿佛憋足了勁，就能成為順風(fēng)耳似的。

不知怎的，又突然記起，前日在大街上買米餅，聽到有人在說，長嬰女王在一個月前，出城狩獵時，帶回來一個少年。

蘇宜對女王這些后宮之事，是無波無瀾的，引起她為數(shù)不多的好奇心，反而是這其中的故事。

據(jù)說這少年，原是女王少時在外游歷，結(jié)識的男子所出。那日不知怎的，竟不偏不倚，臥倒在狩獵的城郊獵場外圍，奄奄一息。無意中被女王的衛(wèi)隊途經(jīng)所救，所以才會被女王認(rèn)出，帶回皇宮享福。

蘇宜心想，這女王大晚上的出來聽?wèi)颍膊慌掠写炭停弥购陲L(fēng)高，要行方便。想必這中間與那新王子定有些聯(lián)系吧？

她想，就是女王，到底也是一個母親，也拗不過她的孩子。

昨個兒夜里，摘星樓閣中，也才接到消息。說是女王要攜王子，明日一早來此看戲。

因此趁夜，東家手忙腳亂的調(diào)集各路人馬，一晚上個個吭哧吭哧的，埋頭苦干，高低才能在今日一早，搭完了這個戲臺。

“咿咿啊——啊——”

一段唱腔，總要有一兩句高潮，末尾拖得極長，后面是漸漸虛了的調(diào)子。

華夙本來好奇這人間的戲劇，到底是怎么個樣子？誰知道聽了半晌，只是走神。

太空洞了…

唱了一場，已經(jīng)引不起他的興趣了。

他對人的悲歡離合，沒有個具體的想象。

因為他不曾經(jīng)歷過什么，只覺得那長而拖沓的唱腔，很叫人煩躁。

作為一只狐妖，過去的每日里，只是一個勁兒的在修煉，修煉。

狐貍一旦修成了人形，不消說，那氣質(zhì)與容顏，絕對是舉世無雙的。

可是在狐仙山里，根本沒有人會注意到一只狐貍的長相。就算他成了人，若是叫真正的人看到，也難免會疑心他是否妖物的。

這樣一來，就麻煩了。

鄉(xiāng)野之下，總是迷信的。

求神拜佛還倒罷了，倘若歪打正著，請來了個道士，一旦狹路相逢，那么他勢必要消耗自己的靈力，與之斗爭。

他沒想過傷人，更不愿消耗無謂的靈力。

那一點(diǎn)一滴的靈力，都不是容易得來的，是需要打坐在日月精華之下，持涅槃法空靈自身個七七四十九天的，其中倘若稍微起了一絲念頭，都會前功盡棄的。

他會出現(xiàn)在人間，只是因為因果關(guān)系的啟動，他不得不報恩。

上天對人是極寬容的。

人若修煉得好，只要刻苦用功，天道就會酬勤，成仙指日可待。

可是動物就不同了，總是受一草一木的牽制，還不能濫殺無辜。

就算是滴水之恩，若是不早早報了，越往后來，這因果便會越注越重。

怪來怪去，怪人總愛多管閑事。

然而這世間可真好啊，有得吃喝玩樂，無聊了，又有得是消遣。

從前他不知道，原來權(quán)利是這般的好東西。

在宮里的日子，起初還好玩些。

那些人是怎么說？還不是因為他現(xiàn)在得寵。

他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別人費(fèi)勁心思，得不到的，他一來就得到了。

他住在帶有溫泉的宮殿里，小爐灶一整天熨著火。

女王隔三差五，打發(fā)人去送東西。有時是一些荔枝香，有時是幾匹色彩瀲滟的綢緞。

“這些東西，都說世說罕見，我倒覺得不過爾爾。”一日，女王撫著點(diǎn)衣處送來的蠶絲玉壁匹，發(fā)出一說。

日過黃昏，到了靈泉殿，干脆就不折回，吩咐人擺起晚膳，一坐就是半日。然而也不吃，也不喝，只是那樣瞧著他，一句話也不說。

一夜，女官大人催促了幾次，說是鳳后當(dāng)值，女王只不耐煩打攪了她的思緒。

末了她要走，見華夙無動于衷，也不起身相送，她來了，也不相迎。如此放肆，也只是嘆了口氣，仿佛追思道：“你是那樣的像他。”

狐貍挑眉，不服氣的問道：“我像誰？”

他心想，難道這世間還有比他更妖的人？

“不管是誰，我是我，他是他。”

女王沉思了一下，安撫的笑道：“我說的像，是一言一行的像，我行我素的像。你與他，千載只此一個。各有千秋。”

任她說得動情至深，華夙也沒理睬。

女王這便起身走了，走到檐廊外，卻停下來，止步觀天。

支使女官往復(fù)問道：“別人是庭外等候，檐下盼望，怎么到了你這兒，卻不理不睬了？”

華夙頭也沒抬，自顧撥弄著琴弦。

只聽他道：“你是客人怎么地？還要恭送，還要相迎？你覺著不得勁，往后不來便是，我也不求著你。你若記恨，不護(hù)著我了，一天兩天的，我就能死了不成？”

這琴是一早上才獻(xiàn)來的，這情分，一到晚上就已經(jīng)不好使了。

女官大人回了話，暗自捏了把汗。

女王若有所思。本欲前往鳳后的寢宮，只又折回了。

“今夜寡人便宿在議事殿，好叫他誰也遷怒不得。”

消息傳到鳳后處，摔壞了一只鎏金八寶瓶。李氏豈會不知女王的心思。暗罵了一聲：“賤人！”

也只好把這怒先壓下心頭，待時機(jī)一到，再來個秋后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