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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一轉頭發現是沈木槿，眼神里有絲錯愕，然后歸于寂滅，又無言的梳起頭來。

臺上的妝奩都被打開來，鏡子用紗布虛掩著，因為素日沈半夏都是不怎么照鏡子的。

今日他穿了一襲月牙白的衣袍，滾邊的綠暗紋，清淡不失雅韻。沈木槿一時愣住了，竟想不起來，兒子有這么一身衣物。

她看了看梳妝臺上，空無一物。心里頗有歉疚，還充斥著一些別的奇怪情緒，但又不愿承認。“這般年歲，自個兒平日也不曉得置些飾物。”

是沉默，仍舊是一室的沉默。

“怎么不說話？”沈木槿問道。

“我與你無話可說。”

從很久以前，沈半夏就發過誓，今生再不與沈木槿說話了。

在他的塵世里，他與她，已經決裂很久了。只是他從未提過，她便裝作不知情而已。

母親這個位置，她已經缺席了那么久，也罷，往后便讓它一直空著吧。他不能逃離她，但可以封閉自己。

“瞎胡鬧！為娘今日不舒服得緊，由你使性子。便只問你幾個問題，你須得實話實說。”沈木槿皺了皺眉。

“我那日去后，那丫頭，可曾對你生過二心？”沈木槿言辭隱晦。兒子大了，有些事不必說得太開，他自然會懂。人不可能總是一張白紙。

誰知半夏突然砰的一聲，站起來怒道：“又來冤枉好人！長嬰女子但凡如她一般安分守己，也架不住這諸多挑剔！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蘇宜是從來不愿聽人墻角的，她心知他母子倆相隔這么多日不見，必然有好長一番舊要敘的，雖然肯定八九不離十是關于自己。

大約一盅湯要沸騰起來時，沈木槿從兒子房間里出來了。

后來她回到自己屋里，收拾了一番東西，用過了午飯，又再出遠門去了。

這一次她是坐了馬車去的，以往都是步行。因為有些事已經等不及得辦了，就像有些人已經病入膏肓的急切。

彼時的四月光景，正午的太陽有些刺眼，放下車簾時，沈木槿喃喃自語道：“幾乎以假亂真了。”

說完，她自己也不知為何出此言。

那之后很久，她才猛然記起來，那一身衣物，原是扶桑的。

她已經很久沒想起扶桑了，刻意忘卻是一說，事務繁忙是一說，怎么突然又聯想起他身后那許多亡故的人來了？

新的一月，天氣好得一塌糊涂。

蘇宜之前曾聽半夏說過，狐仙山多雨水，天氣更是陰晴不定。可她自穿越來到這里，這一天天的，明明就風和日麗，陽光明媚。

極適合外出散步游玩。

前幾日又和半夏一同去采藥了，豐收的碩果，合作的愉快，仿佛彼此都已徹底忘記第一次采藥時談話的沉重心情。

其實蘇宜沒忘，要不然她也不會一路上，刻意與他說說笑笑的，企圖逗他開心。

人一旦要開始討好另一個人，她就非得丟掉某些包袱不可。

于是，她對他說：“半夏，據說人煩躁的時候，頭皮屑就會增多。”

“為什么？”

問是問了，然而蘇宜看得出半夏似乎并不大感興趣。但她還是要自問自答。

“因為使勁兒撓啊。”

……

“那么，嗯嗯的時候，拉不出來，又是為什么，你知道嗎？”蘇宜支棱起食指，裝做靈光一現道。

“陰虛火旺，或者腸胃不適，而秘結。其原因多種，難說。”半夏略有沉吟。

“不，有沒有可能，是醫理之外的原因。比如：時候未到！”

半夏略有一愣，然后，他笑了。

蘇宜察覺到他有在笑。只是笑得極含蓄，極隱蔽。

甚至疑心他是故意低下頭，故意側著臉，故意讓黑發遮住了五官，不愿讓她瞧見。

這曇花一現的笑容，只有半夏，當之無愧。

只是今日，她要獨行了。因為半夏有別的事，有別的，比她還重要的事。

高中的時候，蘇宜喜歡過一個同班同學。她的少女的情竇初開，就是在他那兒完美落幕的。

那個男生長得并不帥，但是白凈斯文。

然而這世界上，白凈斯文的男生太多了，放在現在，這類男生走在路上，她都不會多瞧一眼。他們的世界，即便有所交集，也絕無驚艷。

可是他就坐在她身后，用手指戳了戳她的后背，跟她借筆記本，手抄完了就還給她。

就是這么簡單的一件事情，蘇宜就喜歡上他了。

真是奇怪。

之后她就變得更加奇怪起來了。

有一次，她甚至因為他沒有跟她借筆記，而跟自己的同桌借，而感到心理不舒服。

“自己不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么？那又為什么…”蘇宜自問。

青春期，少女的曖昧就已經算是大膽的告白了。

那個男生不知怎么，也察覺出來了。

他竟然跑來先說喜歡她。理由極其充分。他說：“喜歡本就應該男生先說。”

瞧這話，自大得很！

然后他們在一起了。在一起學習，復習，抄作業。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理由熬夜。因為熬夜也會影響學習與考試發揮。

這讓蘇宜以為，學生戀愛的日常，無非都與學習有關。以至于后來他說了一番話，傷她特別深。

他說：“要不是為了抄作業，我怎么會跟你交往，甚至早戀。”

也許是她的愛情太外放了。就像太陽，太強烈的光，也會灼傷皮膚。

于是蘇宜準備把自己的愛內斂了，成為望而不得的淡月，有陰晴圓缺，清冷而自持，才能誘起人的思求。

想通后，當然分了。

從這段無疾而終的戀愛里，后來，蘇宜猛然悟出一個道理來。

自己太注重學習了，以至于他要喜歡她時，只有這么一個優點。假如自己學習并不好，那么也許他才會看到真正的她吧？

可是真正的她，又有多喜歡他呢？

說到底，不過一本筆記而已，又能承載得住多重的情感呢？

然后開始從心底某處，冒出一個聲音來，它說：“沒有不喜歡，但也沒有多喜歡。我來告訴你吧，這中間的界限，它就叫做可有可無。”

可惜，徒然感動自己罷了。

她不會做一個可有可無的人。這個世界這么大，對于它而言，自己這么渺小，也還占有一席之地。她不能辜負它的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