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 有狐綏綏入世為卿
- 月見非黑
- 2102字
- 2022-06-26 00:24:22
11
松了一口氣之后,蘇宜從回憶里跳出來,赫然發(fā)現(xiàn)自己在閑逛中,竟迷失了方向。
然而這里灌木叢生,本來就是為了叫人迷失的。
“糟糕!”蘇宜心里有些著急,又夾雜著破罐破摔的情緒。
忽然想到什么,她抬起腳來辨別泥土。是有些濕潤的橙紅,隔著布鞋墊,爛濕的質(zhì)感。在山頂。
還好半夏說的一字一句,她都完全記得。
毫無頭緒時,頭頂上的天空突然震起一聲驚雷,那聲響仿佛就在蘇宜頭上敲似的刺耳。然后,肉眼可見到烏云浮動的飄,黑壓壓的壓下來。
頃刻間,細(xì)蒙蒙的小雨開始落下。
等到雨大得鬧出動靜時,半夏已發(fā)現(xiàn)蘇宜不見了。
他落好窗戶時,也沒怎么擔(dān)心。畢竟這么大個人了,又是女子,青天白日的,丟不了。
然后,深吸一口氣,接著心無雜念的抄寫著舊方子。
紙上的墨跡半干猶濕。
“何首烏:味苦甘澀,溫?zé)o毒,十二經(jīng)絡(luò)所不收。觀其藤夜交,乃補陰之劑也。”
他從剛才匆匆落罷竹簾,回來又復(fù)改寫,這一句整二十八字,已經(jīng)換了兩頁新紙,他卻仍寫錯了一字。
“味苦,甘澀。何首烏…”
罷了,不寫了。
沈半夏擱了筆,起身走到外頭。在屋檐下,望著眼前不斷垂落下的雨柱發(fā)呆。
竹屋前的空地上,到處是覆滿了雜草的草坪,被雨水淹沒了頂,正濺起一洼一洼的水圈,蕩漾開透明的波浪狀的漣漪。
他伸出手去,任憑雨水落下,擊中他的掌心。水沒有溫度,一如此刻的他,波瀾不驚。
可手心的皮肉已開始真切感到酸痛,當(dāng)他收回手,望向遠(yuǎn)處一成不變的景時,在他的人生中,寂寞第一次悄然而至。
就在他的周遭,在他的心里,他察覺到了,卻也只是與它相顧無言。
就像屋中左右各立著的那兩個占據(jù)了大半面墻的中藥柜,從他有記憶以來,它們就像兩堵門神,一直在監(jiān)督著他。
屋子占有它們,而它們占有自己。
因為那柜里塵積了太多舊方與舊帖,古經(jīng)與孤本。而這些東西,是不能離了人的,一離了人,就要死更多的人了。
在雨沒停之前,蘇宜最好找個避雨的地方。她心這么想,萬幸也找到了。
只是,在這山頂深處的破廟,她總覺得,不是那么的吉利。
蘇宜冒雨躲進(jìn)來時,一個趔趄,差點兒被蜘蛛網(wǎng)網(wǎng)了一頭,又迎面險些撞上了供奉案。沒留神時,癱坐在地上臟兮兮的蒲團,抬頭一看,那上邊卻沒置著神像。
到處破敗不堪,不像是給神住的,倒像是給孤魂野鬼的避難所。
外頭剛剛還亮堂著,一進(jìn)里頭就仿佛日月無光似的。
蘇宜定了定神,站起來,再一瞧,差點沒嚇暈過去。那供奉案上,刺眼猩紅的一灘血跡。
完了,她要暈過去了…
蘇宜又慢慢的蹲下來,看來是真的,她的頭開始發(fā)暈。因為她暈血…
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她拜倒在蒲團上,緩勁兒時,赫然發(fā)現(xiàn)面前竟有一團白得惹眼的毛發(fā)。
那毛發(fā)順著供奉案下的垂簾甩出來,很有引人一探究竟的意味。
不待思考,蘇宜伸手就把簾子掀開了…
“這…”
怪不得那桌案上有一灘血,原來底下藏著一只腿腳受傷的狐貍。
看看天色將暮,蘇宜還沒回來。
半夏琢磨著,這雨這么大,要不要去尋她?想來想去,突然發(fā)覺這么三思而后行的,不像自己,于是也就作罷。
次日,蘇宜回來了。
她身上很見有些狼狽,外衣被什么給劃破了,還有星星點點的血跡。
“你受傷了?”他一見到她的面,才立起身來問她。
其實早在蘇宜走進(jìn)房間,甚至更早之前,半夏就已經(jīng)察覺了。只是按捺住,屏息等待著。
“不是我的。”蘇宜下意識發(fā)現(xiàn)身上的血跡,若有所思的回答。“我去洗漱一下,換件衣服再說。”
然后她走了。
半夏愣愣的盯著門口,一時說不清楚自己,還有她。沉吟許久,只打定主意,什么都先不要猜測。
估摸著蘇宜洗漱完了,他才拿了罐外傷藥去找她。
門大開著,半夏虛扣了兩下,蘇宜請他進(jìn)來。
“我拿了點外傷藥來,也許用不上,就先放著吧。”他說。
“正好用得上,剛剛洗手時,虎口劃傷了。”蘇宜把狐貍拋在腦后,朝他莞爾一笑。
半夏本無意說什么,被她這么一笑,心頭突然冒出許多言語來。話到了嘴邊,蘇宜轉(zhuǎn)過身去,那波濤洶涌卻又消散了。
他有話要問她…
可他要問她什么呢?
因為她轉(zhuǎn)過身去,他便沒來由的失落,不愿開口。她并沒做錯什么,那一瞬間,他卻感到自己寬恕了她。
見蘇宜用紗布挽來挽去,卻始終無法打結(jié),終于,半夏看不過去,無言的接過她手中的活計,系緊,打結(jié)。
完了蘇宜定定的瞧他,開玩笑認(rèn)真道:“半夏,我多心了。我真的要多心了。你對我這么好,我不多心,反倒對你不起似的。”
心里頭那些嘟嘟囔囔又冒出來了。然而半夏只是輕輕微笑,沒說什么。
好巧不巧的,屋里這一幕,正好被歸來的沈木槿看到。
她立在門外,屋檐下看著,如今只是靜默沉思。
方才抄后院小路回來的,剛來,還沒叫任何人察覺。遠(yuǎn)遠(yuǎn)的,見兒子從藥隔閣間里出來。
下意識便注意他的去向,只見他進(jìn)了末尾屋。她也跟隨了去,一到走廊外頭,就聽見她倆在談話。
想再聽下去,無奈喉頭突然涌起一陣不適,當(dāng)即離開,直奔自己屋里。
沈木槿的屋就在走廊另一頭,她奔進(jìn)去,利落嫻熟的打開衣柜里的第二暗格抽屜,取出一瓷瓶,倒出里面的兩丸藥來,一仰頭,吞了下去。
日光止步于外,屋里是一室的落落寡合。
年輕人正在經(jīng)歷的那一套,對上一輩人而言,已是老調(diào)重彈了。
就像沈木槿瞧過的無數(shù)病癥那樣,人面一見,犯不著說哪里不適,她就能看出來到底害的是小疾,還是相思了。
“竟然是這樣一個丫頭。”
沈木槿很有些恨鐵不成鋼,她憤憤的想著,終于莫可奈何。捏在手上的瓷瓶,仿佛被她的怒氣感染,也生起氣來,發(fā)出輕微爆裂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