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無際的油菜花田前。

“父親，你說母親現在在做什么？”男孩回過頭，那是一張跟薇冉像極了的面貌。

“也許跟我們一樣。”男人用手扶了扶眼鏡，鏡片背后是一雙好看深邃的雙眼，他不喜歡別人看他的眼睛，所以他選擇了帶眼鏡，并不是因為他近視，只是不想有人再因為眼睛搭訕他。

男孩又看向一望無際的花田，語氣悠然，“父親你知道母親在哪里。”

不是疑問，是陳述。

身后的男人并未回答他，但他知道，父親知道母親在哪里。

過去的二十年，他無數次問過父親，他的母親在哪里，為什么一次也不來看他？他知道母親活著，跟心愛的男人快樂的生活著，母親似乎遺忘了，她這個兒子。

男人開始往回走，男孩轉身跟上，“父親，等九月桂花開，我們去看母親吧。”

這么多年，蘇彥寧一直都知道秦薇冉的行蹤，他們一家三口。

那孩子今年應該滿十六了，像她，比念安調皮，經常惹事生非，一學期那父親總要去幾次學校。

秦薇冉似乎不管什么事，像個小女兒一樣，跟著兒子享受父愛。

這樣才好，不然保不齊他就會宰了那男人。

出發前，蘇彥寧問兒子，“做好準備見你母親了嗎？”

念安知道，母親現在過得很幸福，父親是怕那幸福刺痛到他，“我們不打擾她。”只是遠遠的看一眼。

到達康定機場，蘇彥寧再次問了一遍兒子，他想不確定沒準備好的是他。

這么多年，她的大小事都有人報備，自己卻從未親眼來看過。

四個小時的車程，到達八美，天已黑盡。

在賓館落腳，父子倆什么話也沒說過，各懷心思。

第二天一早，蘇彥寧站在窗前等候，八點六分，秦薇冉從家里出來，挽著男人的胳膊，笑語嫣然的往寺廟方向走著。

看著他們遠去的身影，蘇彥寧閉了閉眸子，再睜眼，熟悉的身影跟在了他們身后。

這小子…

回到房間內，打開電腦，視頻會議開始。

時間在不經覺間流走，房間門被敲響，蘇彥寧結束了視頻會議。

念安站在門外，耷拉著腦袋。

“怎么了？”蘇彥寧問。

他搖搖頭，“我們去吃飯吧。”

蘇彥寧帶上門，跟兒子去外面的餐廳吃飯。

等菜間，念安說，母親他們去了寺廟，聽了誦經，祈了愿，跟個老喇嘛聊了很久，哦，過幾天他們要去色達，等他們兒子回來。

說著，菜式已經上齊，蘇彥寧從容優雅的品嘗著這里的特色，沒有回答他，念安覺得無趣，也大口吃起來。

用餐結束，從餐廳出來，蘇彥寧問兒子，你怨你母親嗎？

念安搖搖頭，“我們也去色達。”

幾天后，他們的身邊出現了一個跟他差不多高的男孩，他知道，是他的弟弟。

他不排斥，他反而期待，但他不想打擾他們。

十八號的早晨七點，樓下停著一輛超大號的越野車，一家三口正在往車上搬東西，那架勢像要出去個一年半載。

只有呂念然知道，那么多大包小包的東西都是母親的救命藥。

秦薇冉今年四十有八，懷呂念然時算個小高齡產婦，因為生念安的時候已經大出血落了后遺癥，所以生念然的時候也不大好受，子宮破損嚴重，后來就落下了病根，每次來月事都痛的死去活來，連帶著宮頸都有癌變的可能性，這么多年算是泡在藥罐子里的。

蘇彥寧按兒子的意愿，買了輛二手越野車，跟著他們去了色達。

路上二手車拋了錨，比一家三口晚到了一天。

色達，一個向往的地方。

俯瞰一望無際的紅色，紅色的磚，紅色的墻，紅色的衣服，連石子都是紅色。

色達不大，酒店甚少，條件好點兒的也就那一兩家，趕上這個旅游旺季，想挑也沒得挑了。

兩家住到了同一家酒店，蘇家父子在樓上，呂家三口樓下。

第二天環色達游，一家前，一家后，隔了大概一百米。

秦念安沒什么興致看風景，他的注意力全在母親身上，他想多看看母親。

他在網絡上見過很多面的母親，成熟性感，狂野熱辣，知性嫵媚，清新脫俗，卻從未見過如此小女兒般的母親。

那些報道描述，跟他見到的母親不一樣。

秦念安不知道，但蘇彥寧知道。

是那個男人，如女兒般待她，她才會有孩子般的嬌羞，天真，以及傻可愛。

那個男人像他一樣，愛極了她。

傍晚，兩家人一前一后回到酒店。

凌晨兩點，蘇彥寧仍坐在桌前處理公務，兀的，一陣救護車聲音由遠及近，停在了酒店樓下。

原本寂靜的酒店，一下子鬧哄哄起來，念安也被吵醒了。

“父親，發生了什么？”

“念安，那人好似你母親…”他站在窗戶往下看到，擔架上躺著的人。

念安瞬間清醒了，顧不得穿外套，打開門向電梯沖去，下樓。

蘇彥寧拿上兒子的外套，跟著下了樓。

救護車開走了，剩下幫忙的人也慢慢散了，念安跟前臺確認，發生意外的就是他的母親。

兩人隨后跟去醫院，但意外的在前臺跟繳費的呂浩南撞見，三人眼里皆露出驚訝之色。

很快，呂浩南恢復常態，繳完費用再回頭已經不見那對父子。

此時的醫院后的花園里，念安愁然的坐在長椅上，啞著聲音問他的父親“他會不會告訴母親啊？”

蘇彥寧搖搖頭，想抽煙，看看兒子又算了，“我也不知道。”

“你說母親知道了，她愿意見我們嗎？”

他依舊搖搖頭。

當年那樣絕決，他讓她傷透了，再見，恐怕也是不樂意的。

念安回到醫院里，搶救已經結束，醫院也恢復了平靜。

蘇彥寧抽完一只煙，從醫院大廳穿過，站在醫院門口，左盼右顧看到了蹲在路邊的兒子。

他走過去“你母親沒事了。我們回吧。”

念安點點頭，跟在父親的身后，一步一步走回賓館。

父子倆很默契的一夜無眠，父親輾轉反側腦海里浮現的都是很多年前的，兒子心里琢磨的到底該不該這樣唐突的打擾母親，打亂她的生活。

翌日，秦念安起的早，沒跟他父親打招呼，自己出了酒店，轉悠。

他去了佛學院，數不盡的僧侶穿著紅黃的披冒。

他游走在他們之間，望眼所及的都是去上課的僧侶，他在其中顯得格格不入，僧侶們不少人打量他，他卻在他們眼里看到了無盡的純凈，或者說無欲無求。

他們對視著，他感受到的都是安寧，純粹，美好，祝福，毫無探尋輕蔑之意。

這與他在外面的世界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