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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東宮舊事

  • 葉落霜秋漸知寒
  • 極限學習機
  • 5351字
  • 2017-08-15 19:23:29

在這湯泉山的眾多別苑之中,茉莉苑從外觀看絕對算不上是惹人起眼,但勝在內有乾坤,又依山傍水。自山頂而引的溫泉水,緩緩注入以青石砌成的星辰池中,水流不息,潺潺流淌,直通山下。斑駁的瀟湘竹錯落有致的生在星辰池四周,筑起一道天然的屏障。

陽春之月,百草萋萋。驪山以北,溫泉星辰,風中巒,壯厥類之獨美,思在化之所原,美洪澤之普施,乃為賦云:覽中域之珍怪兮,無斯水之神靈。控湯谷于瀛洲兮,濯日月乎中營。蔭高山之北延,處幽屏以閑清。于是殊方交涉,駿奔來臻。士女曄其鱗萃兮,紛雜遝其如煙。

昭葉公主倚著青玉石沿,靜靜的站立在星辰池中。她的膝蓋常常刺痛難忍,每夜入睡之前必是發作,只能以浸泡溫泉水來緩解痛楚。宮中太醫看過后,也只道是無奈:“涼露驚秋,露結為霜,霜凍殺百草。公主殿下又在青石地上跪了太久,寒氣侵體,這膝蓋疼的病根兒算是落下了。”

昭葉每夜在星辰池中站立良久,直到雙腿麻木失去痛覺才能入睡。

身體的痛,尚可以通過麻木來緩解,心里的呢?要過多久才會麻木,才不會那么刺痛。這樣渾渾噩噩、半夢半醒的日子,她已然過了許久。

熏蒸的溫泉水汽氤氳著四周,使她眩暈不止,她纖細的四肢無力支撐,只能抵靠著池沿。腦中一片混沌,可心中卻十分清明,那一幕幕無法觸及的過往似潮水般不斷襲來……

朝堂斗爭從來都是后宮延續,昭葉無法想象自己的母后蕭皇后當年是通過怎樣的手段,登頂后位、正位東宮,將蕭氏一族從偏隅朔方一角的沒落士族推舉為長安城內煊赫一時的貴族;她更不曾想到母后的病逝,會是東宮衰敗的開始。

昭葉公主這張臉據說與她母后有七分相似,只是年紀尚輕,氣韻上還遠不及蕭皇后那般風華絕代。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昭葉還不到十歲之時,蕭皇后便病逝了,人生不過匆匆數十載,可這個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女子卻為大周青史留下了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蕭皇后走的早,只留下太子李適和公主昭葉這一雙兒女。深宮之中,親情是最奢侈的東西,兄弟相爭、姊妹嫌隙,相互利用的事每天都在上演,皇子公主間大多也都淡漠疏離。宮中人人皆嘆,似太子兄妹這般,年齡雖相差十多歲,卻是格外的親厚。

昭葉公主十一歲那年,她的父皇明宗皇帝傷心難抑,年幼的公主在深宮之中,并無人悉心照拂。太子李適將她接出皇宮照料之時,見她強忍著淚水在眼中打轉,便問道:“葉兒,你哭什么?宮外難道不比宮中更加廣闊自由嗎?”

昭葉不假思索的回答道:“葉兒只是在想母后,若是母后還在,父皇便不會這么傷心,更不會不管葉兒。”眼淚隨即再也止不住,奪眶而出,像個孩子一樣撲向她皇兄的懷抱,哭的十分傷心。

李適長長的嘆了口氣道:“是啊,母后若是還在,該有多好。”他抱著自己年幼的妹妹,輕輕的拍撫著表示安慰。

此后的數年間,昭葉公主反復的重復著這句話。若是母后還在,皇兄的儲君之位也許還會坐的穩些;若是母后還在,東宮未必會落得如此。

蕭皇后病逝之時,明宗皇帝閉守著蕭皇后的長陽宮月余未上朝,終日陷于綿綿無盡的懷念和傷感。長安城中人人皆道,當今陛下是如何的情深,對逝去的皇后是如何的悼念。

煢煢獨處,形影相吊,物還在,人非舊。蕭皇后病逝的第一年,明宗常常去長陽宮中,有時看到昭葉公主也在,會恍然失神很久,那神情哀傷不已,令人望之惻隱。即使是無意間看到一塊蕭皇后生前很少佩戴的玉髓,也會讓這位九五至尊睹物傷情,黯然神傷許久。再后來,干脆下旨封了寢殿,違了祖制,為還未行及笄之禮的昭葉公主在宮外開府建衙。

旬武二十九年,明宗皇帝遣工部司稼少卿梁守仁監造公主府。取江南山林中的荊楊之材,擇一千余木,操斧斤者數百人,朝泛江漢,夕出河渭,運至長安;又著饒州巡檢司褚綏監造督運新平窯燒制磚瓦石構件,千中選十,百中選一;銅鏡三千片,黃、白金薄數萬番,以供能工巧匠雕琢。工部總四署、三監、百工之官屬,以供其職。

公主府的選址緊鄰著東宮,以方便太子照管。廊腰縵回,檐牙高啄,雙轅承枌,丹梁端直,明窗列布,綺井崱嶷,雕飾綺煥,浚魚藻池,所修殿屋極盡華麗,站在府內紫宸臺上,終南山清晰可見,長安街道盡收眼底。這大周朝百年來最為奢華氣派的公主府,令宮中其余庶出的皇子公主無人不心生艷羨。

昭葉心里明白,她的父皇大抵是不想她這張與蕭皇后太過相似的臉時常出現,以勾起他心底的哀傷,之后便很少在宮中走動。

昭葉公主起初以為她的父皇與一般的帝王不同,情深如斯,令人嘆服。直到后來才覺出帝王的情深終究是做給世人看的,好景不長,她出宮后不久,太極宮便夜夜歌舞升平,長陽宮昭華殿被封以后,她的父皇怕是一次也沒有再踏入。

此后數年間,東宮形勢急轉直下、如履薄冰。想起當日父皇所為,昭葉公主只得苦笑說,若真是情深如斯,又怎么會一面打壓東宮,一面扶植齊王。年紀越是長大,她越能體諒到她母后的不易。

旬武三十年,明宗皇帝整日沉溺于后宮,不理朝政,將監國理政之權交由了太子李適。朝堂之上,東宮和齊王府的爭端日趨激烈。往往是一件小事,都會演變為雙方角力的風暴眼。

五月中旬,揚州鹽商崔石,行賄斂財、勾結揚州知府衙門屬官兼并鹽田、欺壓百姓,無所不用其極。官商勾結,敲骨吸髓,致使原先那些以鹽田為業的百姓和鹽工失去生計。人不堪命,遂皆去而為盜,更有甚者,被逼上了揭竿而起的絕路,揚州四郡十三縣民怨沸騰,江陵郡下轄周縣幾乎發生暴動。

明宗皇帝勃然大怒,下令刑部主司和宮中影衛徹查,此事一來二去,追查下去,竟查到了昭葉公主的表兄蕭長昇那里。

齊王黨的支持者沈氏一族借機向東宮發難,工部侍郎沈哲更是上書皇帝,痛斥東宮,直指太子監國期間推行的鹽鐵新政和外戚蕭氏一族的橫征暴斂是導致此次民怨起義的罪魁禍首,一時間大周上下紛紛質疑太子李適并非治世之才,難堪大任。

李適苦心孤詣,在地方上推行的鹽鐵新政終是因為阻力太大,功敗垂成,監國主政之權更是被明宗收了回去。

此后東宮最大的助力外戚蕭氏一族不甘示弱,為了報復沈家,昭葉公主的舅舅蕭碌接連將沈家的人拉下馬,以清除他們在朝中的勢力。

朝堂之上,沈氏一族與東宮對立曠日持久,昭葉公主曾問過她的皇兄:“沈家處處掣肘東宮,時時拉開魚死網破的架勢,參與黨爭說到底不過是為了家族謀取最大利益,齊王手下的勢力又不止他沈家一股,他們這樣在明面與東宮纏斗,殺敵八百自損一千,討不到半分便宜,接連折損了在朝中的勢力,可是為何?”

太子李適只得沉沉地嘆了口氣,“沈氏一族原是長安城中數一數二的望族,太宗年間曾出過兩任內閣首輔。朝中六部,以吏部和戶部兩部為首,工部居末流。父皇登基前,沈家對吏部和戶部的掌控可謂是一手遮天;父皇登基后,沈氏一族接連遭到貶斥,如今沈家在朝中官位最高之人——沈哲,也不過就是個工部侍郎罷了。沈家如今當家的沈夫人,便是那位病死的綏南道節度使沈稹大人的夫人,也是沈哲的長嫂,她如此仇視東宮,怕也是因為母后的緣故。”

太子的話一語驚醒夢中人,昭葉隨即便明白了。這世間沒有無理由的愛恨,沈家如今勢微,尚還能拼上一拼,若是將來她的皇兄繼位,沈家怕是再也無法在長安立足。

思索片刻后,昭葉沉聲道,“這位沈夫人能當上一家之主,主沈家大事,想也不是尋常之人。一個女子能做到和男子平起平坐,甚至高于男子,勢必做了連男子都不敢做之事。皇兄日后可要多加小心提防。”

說起沈家這位早已過逝的沈稹大人,便不得不提起昔年宮中發生的一些舊事。那時昭葉還不到五歲,蕭皇后也還未封后,只是一個十分得寵的貴妃。

昭葉公主在宮中總聽太監宮女們說起,長安城的上元節燈會是如何的熱鬧,她那時年幼好奇,就去找她的母妃蕭貴妃要出宮的令牌,蕭貴妃自然是不準她隨意出宮胡鬧。無奈之下,昭葉便每日跑到龍華殿纏著她的父皇,小公主幾番撒嬌癡纏下來,明宗皇帝終是拗不過這個她最寵愛的女兒,準許太監喬裝帶著她,于上元節,出宮玩耍一日,又暗中調了大批宮中隱衛相隨。

昭葉平生第一次滿懷期許的踏出了宮門,結果卻大失所望。除了無盡的人潮擁擠,就是喧嘩吵鬧,上元節的燈火也絲毫沒有引起這位小公主的興趣。比起皇宮之中隨處可見華麗絢爛的宮燈,街頭市井的彩燈終究是太過寒酸。

昭葉公主性喜靜,不肖半刻,便沒了剛出來時的興致。太監見狀,只得帶她去了一處僻靜的茶樓休息,順便聽書喝茶。茶樓的點心雖比著宮里差了十萬八千里,可那說書人的故事卻講的很是精彩。昭葉從來沒聽過那樣曲折動人的故事,一時間竟入了迷,直到散場,還意猶未盡的不想離去。

漢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

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后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集一身。

父叔弟兄皆列士,可憐光彩生門戶。

那故事講的便是這樣一位女子,她容貌傾城,在長安城上元節燈夜上邂逅了一位世家公子,為公子所救,二人一見傾心、情投意合。可惜好景不長,這位女子的父兄為了家族前程,將她送去了宮中選秀。皇上亦對這樣一位有著傾城之貌的女子一見鐘情,遂迎入宮中,冊立為皇妃。那位出身顯赫的長安世家公子,本有著大好的前程,但眼見心愛之人,背離誓言,棄他而去,失意難忍,從此淡出長安,隱居山林。

春風桃李花開夜,秋雨梧桐葉落時。

宮門一入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而那位拋棄昔日愛人的佳人,終是得償所愿,寵冠后宮。

回宮之后,昭葉公主感念父皇和母妃開恩,允她出宮玩耍,一時興起,便將這個故事繪聲繪色的講與了他們聽,以討他們歡心。

誰知故事講完了,明宗皇帝和蕭貴妃卻一反常態,沒有給昭葉任何夸贊。她的父皇面露尷尬,只推說還有政事未處理完,便匆匆離去;而她的母妃則是面色蒼白,神情緊張,一遍又一遍的詢問她,今日去了什么地方,見了什么人,又是何人將這個故事講與了她聽?

長安城中人盡皆知那位傾國佳人便是她的母妃蕭氏,而那位失意的長安世家公子便是沈稹。只是當時心思單純的昭葉公主并不知道有人要借她之口,將這個故事說與她的父皇聽。

這事的始作俑者便是齊王的母妃柳昭儀,想那柳昭儀為了爭寵,也是無所不用其極,竟然將主意打到了年幼的小公主身上。

此事過后,昭葉母妃的貼身宮女特意過來提醒她:“公主殿下,沈家那位沈稹大人是皇上的逆鱗,殿下切記,日后一定不要再輕易提及。”

事出不意,柳昭儀見一計不成,又生一計,竟然買通了長陽宮的宮人,將一本沈稹的詩集藏在了她母妃的昭華殿中,妄圖構陷。蕭貴妃發現后,當即焚毀了詩集,又仗殺了貼身宮女蓮兒,此事才算作罷。

這場禍事的源頭沈大人,過了不久便死了。據說是染了什么疫病,死在了綏南道任上,令人唏噓不已。昭葉雖佩服這位沈稹大人主政一方,十多年間,將原本荒涼的綏南道治理的井然有序、富庶有加,但他終歸不過是個小小的節度使,又怎能比得上天下之主?天下間只有她那英明神武的父皇,才能配得上她那容貌傾國的母妃。且昭葉公主年紀雖小,但也明白,但凡有人膽敢存了與天子爭奪女人的心思,終究稱不得上是明智。

之后蕭貴妃青云直上,終是得償所愿,成了大周朝母儀天下的蕭皇后,蕭氏一族一時之間在長安城內風頭兩無。但蕭皇后正位東宮后的一些所作所為,著實稱得上是狠辣無比,對柳昭儀所做的種種,更是觸目驚心。昭葉雖知道后宮之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但到底心腸太過良善,從心底里開始忌憚自己的母后,甚至有意疏遠。

蕭皇后大權在握之際,隨即便把柳昭儀囚于冷宮,手足縛以枷鎖、又剃其頭發,著褚紅囚衣,罰以舂刑。柳昭儀受困于冷宮,從早到晚不停地舂米,晝夜不見日月,終日只能以淚洗面。

柳昭儀終是不甘心,她育有兩位皇子一位公主,也曾得到過明宗皇帝的圣寵,如今卻每日掙扎在死亡的邊沿,沒有人敢把她的處境告訴宮外的齊王。她寄希望于自己的兒子能來救她脫出這無邊的苦海,便作了一首如泣如訴的《舂歌》,以訴悲苦。

“子為王,母為虜。終日舂薄暮,常與死為伍。相離一宮墻,誰使告知汝?”

蕭皇后的耳目眼線遍布宮中,立即得到了心腹的奏報,隨即派人杖責柳昭儀一百,直打得血肉模糊,又吩咐人將她的手腳剁去,裝在酒甕中,做成了人彘。

蕭皇后在后宮之中的所作所為,終是被當日遠在南境帶兵剿殺流寇的齊王李瞻獲悉。傳至前朝,朝中大臣紛紛上書明宗皇帝;“蕭皇后如此慘無人道,違背常理,驚駭非常,怎可為世間女子之表率,母儀天下,協助天子治理天下。”

明宗皇帝并未多言,只是一味的縱容著、寵幸著蕭皇后,更甚從前。

此事過后,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勢,蕭皇后開始不斷的殺人立威,朝臣和后宮諸皇子們懾于威脅,敢怒而不敢言,更沒有人再敢站出來竭力反對。蕭皇后將自己的兄長蕭祿,推舉為內閣輔政大臣;而蕭祿的兒子,昭葉公主的表兄蕭長昇也被提拔為上將軍,統領飛羽軍。

蕭皇后在的那幾年,東宮和蕭氏一族互為依仗,倒也讓東宮到了無可撼動的地位。只是如史書上所有外戚干政那般,蕭祿和蕭長昇這對父子行事愈發乖戾張狂,有時連太子也無可奈何。

水滿則溢,月滿則虧,明里暗里在朝堂上積蓄的不滿,在蕭皇后去逝后,便再也沒人能抵擋和消解。數年之間,李氏皇族中人與蕭氏外戚的流血斗爭不止。齊王李瞻因著殺母之仇,首先發難于外,對太子之位有覬覦之心的諸皇子們亦響應于內,朝堂之上,一眾高門氏族遂群起而諸殺蕭氏一族。

長陽宮罷蕭氏絕,三十六宮秋夜長。

昭葉時常在想,她的母后性格剛毅,一生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登頂后位、光耀門楣,可終究逃不過紅顏薄命的詛咒,早早的便留下皇兄和她,去了。世間因果循環,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如今想來,東宮窮途末路,她和皇兄落入齊王之手,也算不得上委屈。

佛語有云:一切諸報,皆從業起;一切諸果,皆從因起;一切諸業,皆從習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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