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夜無夢,難得睡了一個好覺。是以今日便起了一個大早,連銀子都覺得驚奇。這段日子難得見公子這般早起。
“公子今個兒看起來比前些日子好多了。”銀子俯身給青云整理衣物,務(wù)求此次出門完美不留一絲瑕疵。
青云一身蘇繡月袍,腰系暖玉,手握一象牙金絲折邊扇,面如冠玉,眉隱入發(fā),水墨鳳目如丹青,好一英俊瀟灑的公子。青云打理妥當?shù)皖^詢問銀子:“禮物可曾備好?”
銀子站在一旁,聞聲答道:“已放馬車上了。”
青云見已準備好,便帶著銀子出門。此時正好到已時,前去拜訪正合適。
客棧門外停的正是那日來時乘坐的馬車,華簾寶蓋,紫檀車身。四角懸掛銀鈴流蘇,無一不精致。
青云抬腳上了馬車,青石板上踏踏聲響,向城東駛?cè)ァH~府與客棧相隔不遠,馬車不過一刻鐘便到葉府門外。
葉府門前清幽安靜,白墻碧瓦。朱漆的紅木大門,上有兩個獸首銅環(huán)。青云下了馬車,喚銀子前去叩門。
支呀一聲大門打開,里面是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伯,佝僂著腰,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容。
“可是羅公子?我家老爺正等著呢。”
老伯熱情的把青云迎了進去,穿過綠蔭小徑便是正廳。一個英俊儒雅的男人坐在主位上,低頭喝茶。青云拱手作輯,低頭叫了一聲。
“葉叔。”
“嗯,坐吧。”
男子微微點頭,嘴角噙笑,眼里帶著說不出的溫和。青云落座,立馬有人奉上熱茶,青云也不客氣,直接低頭喝,今日起的早,現(xiàn)在挺渴的。
“賢侄可是來禹城游學?”
葉先生倒是沒怎么見過青云,也就小時候抱過一兩回,聽到青云父親說要來禹城,也頗為期待。據(jù)說青云書念的不錯,那老友看來是希望自己能指點一二。
“嗯,家父來時曾叮囑晚輩,叫晚輩隨葉叔叔好好學習。”
前來禹城時,父親曾特意把他叫到書房囑咐過,葉先生博學多才,智慧過人。若能跟在身邊習得一二,也足以受用終生。
“賢侄……”
“父親!”
葉丞話還未完,門外便傳來一聲呼喚,是一女子清脆的聲音,話未落人先至,只見一團紅色的直奔主位而來。青云抬頭一看,只見葉先生懷中多了一紅衣女子。
葉丞眼帶笑意,把女子攬在懷中,伸手撫摸女子的長發(fā)。
“檀兒,莫鬧,有客人在呢。”
語氣溫柔寵溺,無一絲責備。倒是看出葉丞對女子多有寵愛。青云在葉丞叫出女子的名字時,愣了愣神。這名字還真是有緣,短短數(shù)日就聽了這么多遍。
“哪兒呢?”女子聞言從懷中抬起頭,扭頭看向青云。
“原來是你啊!”
青云一愣,原來是昨日碰見的打酒女子,呵,名字一樣,自己還真是!嘴角掛上一抹苦笑,這都是什么事兒。
“這位是小女,檀兒這是你青云哥哥。”葉老怕女兒古靈精怪的欺負人,先鄭重的介紹一番。
女子不甚樂意的偷偷撇嘴,昨日這人可是像個登徒子一樣直盯我不放,指不定就是個道貌岸然的。指不定父親被他罵模樣騙了,待我揭穿他真面目。
“父親,青云哥哥第一回來禹城,讓女兒帶他走走吧,好嘛好嘛。”
女子雙手抱住葉丞先生的手,不停地撒嬌癡纏,分外活潑整個人嬌俏可愛。青云看著眼泛笑意,低頭偷笑。葉丞被她纏的不行,拍拍她的手背囑咐道:“好,好,隨你,都隨你,你莫要折騰你青云哥哥。”
“走吧。”少女走到青云面前,下巴一抬,一副嬌蠻模樣。青云看的好笑,銀子不憤開口想說什么,卻被青云伸手攔住了。少女見此得意的對銀子笑,身后的丫鬟也對青云主仆不待見。畢竟昨日青云所為,確實不妥,難免遭人誤會。
葉丞站在廳中,望著青云與少女相攜離去的背影,眸中若有所思。腦中想起羅父所說,你家檀兒與我家青云年齡相仿,不若結(jié)成秦晉之好。現(xiàn)下看來此事也不無不可。
青云為人看來也是不錯的,想來不會虧待檀兒。
曇兒在院中,不知為何心中一痛,似乎是青云不知出了何事。心中擔憂便化形前去尋他。
而青云正在城中某處打轉(zhuǎn),尋不到路徑。青云苦笑不已,這姑娘是有多討厭她,這般捉弄。葉檀之前說帶他出去熟悉禹城,將帶他到此處,他還未多想,轉(zhuǎn)眼葉檀人就溜了。
銀子在耳邊念念叨叨,這姑娘怎么這般記仇不講理。青云只是急著尋出路,未曾理會銀子抱怨。突然遠處出現(xiàn)一白衣女子,青云還以為看花了眼,急忙上前。一看正是葉檀,想來這姑娘也不是壞的,還在此處等待。
曇兒一見青云,上下打量一番見他無事,方松了一口氣。這是禹城出了名的鬼打轉(zhuǎn),里面混亂不堪,什么東西都有,真怕青云不小心遭了毒手。
“隨我走。”
曇兒未多話,直接叫青云隨她出去。青云也不多問,隨著曇兒七拐八拐的走了一會兒,不多時便見人聲鼎沸,原來已經(jīng)到了繁華的街頭。
抬頭看,前面早已沒了人。青云心下奇怪,這葉檀怎么奇奇怪怪的?
“公子這葉姑娘怎么回事啊?”青云望著人流,心中疑惑。
青云搖頭,眼中也疑惑不已。這葉檀行事真是讓人捉摸不透。
“公子,公子你瞧那不是葉姑娘么?”銀子扯著青云衣袖,指著不遠處的一個店鋪。青云轉(zhuǎn)頭一看眼葉檀與她的丫頭正在一胭脂水粉店鋪里,兩人有說有笑的。
青云心下奇怪,這葉檀姑娘動作挺快的,剛還在領(lǐng)路一轉(zhuǎn)眼就在店鋪中了。仔細一看葉檀怎么穿的是紅衣?細想一番,葉檀今日一直穿的紅衣,那剛才的白衣姑娘又是誰?青天白日之下,青云硬生生嚇出一身冷汗。
“公子,這葉姑娘……公子你怎么了?”銀子見青云額上冷汗直冒,手也冰涼不已。心下?lián)鷳n,怎么一下子變這樣了。
青云伸手拂去額上冷汗,故作鎮(zhèn)定的說:“無事。”
只是背在身后的雙手,微微發(fā)顫。泄露了他不平靜的內(nèi)心。
“逆子!”
明麗堂皇的正堂中,一中年男子滿臉怒氣的斥責下首跪著的年輕男女。男子不知說了什么,中年男子氣的將手中茶盞,摔在男子臉上。
“啪。”
茶碗摔落,碎了一地,不知何時一嫻靜優(yōu)雅的貴婦進了門,碎片飛濺到貴婦的裙邊。貴婦低頭瞧了一眼跨過碎片,在主位坐了下來。青云額前被砸的流血,跪著的女子一臉著急的上前察看,心疼的直掉眼淚。小心翼翼的拿手帕擦拭。
男子勾起嘴角,伸手握住了女子雙手,安慰的摸了摸她的頭,說道:“無事。”
中年男子見此更氣的臉色發(fā)紅,手捂著胸口,一手顫顫巍巍的指著下首的年輕男子。貴婦見了急忙上前拍了拍男人的背,轉(zhuǎn)頭看了男子一眼,眉目間滿是不悅。
“三郎,你這一回家怎的惹你父親生氣,你當真要娶這女子不成?”
貴婦扶著中年男子坐下,拿過一旁的下人重新送來的熱茶給男子,輕聲細語的哄著他消消氣,別氣壞了身子。
男子抬頭望著貴婦,雙眼滿是堅定,拉著女子的手,彼此對視一眼,眸中滿是綿綿情意。
“母親,我要娶她。”
中年男子平息下來的怒氣一瞬間飆升,手中茶杯再次摔落,伸手拿過一旁管家遞過的藤條。指著男子說道:
“你認不認錯?”
男子倔強的硬挺著身板,不肯低頭。中年男子氣的直接抽在他身上,抽打聲在堂中響起,啪啪啪的非常用力,不一會兒男子后背泛起了血跡。
“你還要不要娶她?”中年男子又問了一遍,男子還是不肯低頭。固執(zhí)著拉著女子的手,挺直著身板不說話。
中年男子眸中滿是痛心失望,貴婦也不由的搖頭嘆息。這般來歷不明的女子斷是進不了我羅家大門的,三郎怎么這般執(zhí)迷不悟。
“你與你世叔家云兒自小有婚約,如今你要毀約可曾想過云兒如何?你這般做事可曾想過我與你母親?”
中年男子痛心疾首看著男子越說越氣,三郎這些年那么多圣賢書都白讀了,這般毀約又怎么對得起用心教導他視他為親子的老友。
“父親……”男子有些遲疑的開口,雖然此事做的不對,但……男子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子,眸中滿是愛意。眼中那點遲疑也消失不見,他答應(yīng)了要娶她,定要做到。
中年男子見年輕男子依舊不知悔改,整個人頹然坐下,渾身透著一股子疲憊,閉上雙眼不肯再看男子一眼,無力的抬手揮了揮。
“既然你這般執(zhí)迷不悟,羅府也留不下你,你走吧,從此我便當沒了你這兒子。”
中年男子起身離座,腳步踉蹌的往外走,整個人暮氣沉沉,貴婦在一旁扶著。出門前回首望了一眼年輕男子,滿臉的失望,隨后兩人消失在回廊的拐角處。年輕男子兩眼泛紅,望著中年男子不知何時彎了的脊背。朝兩人消失的地方重重的磕了三個頭,隨后帶著女子走出羅府。
卻不想一出門遇見一大幫人,打頭的是一位穿著華貴的婦人,那人冷冷的瞧了一眼門外的那年輕男女,冷哼一聲隨著前來迎接的仆從進了大門。
年輕男子愣在原地,一瞬間有些不好意思,不敢直視那婦人,世叔對他有授業(yè)之恩,又對他如親子一般,那婦人更是對他關(guān)心呵護備至。現(xiàn)今做了這樣的事,他無顏再見世叔一家。
“三郎。”
聽到身邊女子叫喚,男子方回過神。扭頭勾起唇角笑了笑,安撫著拍了拍女子的手,罷了,既然做了選擇便不容后悔。隨后帶著著滿身的傷與女子消失在街頭。
“不!”青云揮舞著手臂,從夢中驚醒,額上汗水淋淋,眼里還帶著驚懼。銀子在外間聽到聲響,立馬跑了進來。
“公子,你這怎么了?怎得滿頭大汗,莫不是噩夢了?。”銀子拿出帕子為青云擦汗,眼里滿是擔憂,昨個不是還好好的么,今兒怎么又噩夢了?
“無事,銀子你去休息吧。”青云伸手接過銀子的帕子,有些疲憊的揮揮手,銀子聞言默默地看了一眼青云,然后起身離開。青云坐在床上整個人有些神思恍惚,低下頭伸手捂住眼睛,透明的眼淚從指縫間滑落。壓抑的哭聲,在這寂靜的空間里清晰可聞。
夢中場景依稀可見,那笑靨如花的女子深深印在心中。而那夢中的中年男子與貴婦都是他父母親,哪怕再解釋,青云也知這夢中一切,都是自己以前所經(jīng)歷。想到自己曾經(jīng)如此對待父母,心中滿是愧疚。父母待他這般好,他卻……
只是一想起那女子不知為何心中又是止不住的疼,酸酸澀澀。
窗外不知何時站了一位白衣女子,女子眸中滿是擔心,也不知三郎為何深夜哭的如此傷心。女子也是憂心如焚,很想上前安慰一番。可是青云又沒有想起她,貿(mào)然出現(xiàn)怕是被懷疑不安好心。
青云哭累了伸手抹去臉上淚痕,不想一抬頭便見一女子站在窗外,只是那女子一見青云看她立馬轉(zhuǎn)身就走。青云急忙喊了一聲
“曇兒。”
女子聞言整個人僵在原地,不敢置信的回頭,雙眼含淚的看著青云。
青云一時心疼的不行,趕緊跑出去。將女子擁在懷中,笨拙的給女子擦眼淚。一時用力過猛還將女子嬌嫩的皮膚,擦出紅痕。
“我都知道了,你莫要哭,哭的我心疼。”青云擁著女子,輕撫她的脊背。女子哭的這般傷心,讓青云更為心疼。
其實斷斷續(xù)續(xù)的夢那么久,青云也想起了一些,哪怕并沒有完全想起,也知道這女子并不是葉檀。
他的曇兒是一株曇花,一位月下美人。可是當初自己千求萬求回來的月下仙子。
“我讓你等久了,你可曾怪我?”青云擁著女子,心中一時忐忑,也不知曇兒可曾怪他。
“我怎會怪你。”曇兒與青云一起時,便知人類與精怪不同,又怎么會怪青云。只是青云想起她,讓她心中激動,一時感慨罷了。
青云這才放下心來,伸手把懷中翠云簪插在曇兒發(fā)上。曇兒伸手摸摸,眼中驚喜萬分。前些時日不知怎得不見了,還以為找不回來了,卻不想落到三郎手中了。
青云也很高興,擁著女子坐在亭中,與女子細細訴說這些年的生活,曇兒含笑看著青云,眼中情意滿滿。一時間頗有些歲月靜好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