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老家有一個人,他一輩子都是孤孤單單的,這樣的人,是被村里的人看不起的,久而久之,他就成了所有的家長們嚇唬小孩的角色,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別人都叫他“傻蠻個”。
我小的時候,奶奶都是以他來嚇唬我的,奶奶的原話是這樣的,“你要是不聽話,傻蠻個就會來割耳朵的。”
還有什么“你要是不學好,我就把你送給傻蠻個。”
當然周圍的許多大人也都是這么嚇唬其他小孩的。
年幼的我們,就被大人的話這么騙著,我們的腦子里,都覺得傻蠻個是一個很恐怖的人,大人一提起,我們就都乖乖的了。
長大之后,我知道這件事是不可能的,當奶奶再嚇唬弟弟的時候,我覺得既好玩又好奇,他究竟是什么樣的,為什么以“傻蠻個”的形象存在,又為什么就成了大人嚇唬小孩最好的例子呢?
反正就稀里糊涂很多年,我也沒有見過這個“傻蠻個”,甚至后來我自己也拿他來嚇唬我弟弟。
直到兩年前,我才親眼見到了他。
嫁到村里的姑姑一家人去了外地,將狗留給爺爺奶奶照看,偏偏她家的“上天猴”生了狗崽子,當然這么奇怪的狗名字是我和我妹妹起的,奶奶是不愿意將一群狗放在我們家,我就和妹妹把狗崽子還有“上天猴”一同帶回姑姑家門外的狗房,每天去給它送飯。
有一天,我們又去給“上天猴”送飯,在去送飯的路上,我們遠遠地看見一個四五十歲的男人靠著路邊的一棵白楊樹蹲著,他穿著一身深藍色的衣服,戴著一個深藍色的帽子,衣服的扣子扣錯位了,帽子也帶偏了,手中還拿著幾根麥稈,一節一節的折著,折斷的就都掉在地上,讓人一看就知道他不太正常。
他盯著我們看了很久,妹妹捏緊我的手,我當然知道是為什么,我們都有點害怕,我便捏緊妹妹的手,一直向前走去,他也一直盯著我們,視線毫不移開。
我們從他面前經過的時候,我們看著他,他看著我們,我的心怦怦直跳,被一個人這么看著,總感覺全身不自在。
“娃娃,提的啥?”他突然開口。
我被嚇了一跳。
旁邊提著狗食的妹妹說了句,“給狗吃的,你要么?”
沒等我反應過來,妹妹就將我一拽,拉著我瘋狂地跑起來。
我們一口氣跑了很遠才停下來。
“我的天,累死了,你跑這么快做什么?”我彎著腰,將手壓在膝蓋上,氣喘吁吁地說道。
“不跑的話,難道被他搶了狗食,我們再挨一頓打么?”
“你怎么知道他會打人?”
“你看不出來他不正常么?”妹妹說的較大聲。
“哦,好了,走吧走吧,回家的時候換一條路就是。”
我們去給“上天猴”給了吃的,還在狗房外看了一會兒幾只狗崽子吃奶的樣子。
回家的時候,我們換了一條路,而且是一路跑回家的。
我們跑到家之后,將那個人的樣子描述給奶奶聽,奶奶說:“那就是‘傻蠻個’。”
“什么?他就是嚇了我們很多年的‘傻蠻個’?”妹妹感到驚奇。
“他看起來沒有說的那么可怕。”我說道。
“‘傻蠻個’就是有點瘋癲,一輩子一個人,無依無靠,無牽無掛的,其實他是個好人,就是喜歡嚇小孩,但是村里人都看不起他。”奶奶說道。
“他應該有大名的吧。”我又問奶奶。
“有,但是叫‘傻蠻個’時間長了,他的大名就基本沒人記得了。”
原來嚇唬了我們很多年的人只是一個可憐的孤家寡人,他也沒有三頭六臂,更沒有巨齒獠牙,但是因為他沒有家庭,沒有金錢,就成了“傻蠻個”,成了孩子們想象中的割耳朵的魔鬼,成了被越來越多人孤立的一個瘋子。
當這種說法流傳各處,當這種思想根深蒂固,漸漸地假的東西也會被當做是一種事實,后來人就理所當然地相信了。
于是我們不知不覺地傷害著一個無辜的人,甚至將我們的快樂建立在他痛苦的基礎上。
我問弟弟:“你見過‘傻蠻個’嗎?”
弟弟說他見過。
“你怕他么?”
“不怕,他和爺爺說過話,還總是把爺爺叫老哥。”弟弟低頭玩著手中的變形金剛,對我說道。
“那你小時候怕他么?”
“怕。”他抬起頭,用圓圓的眼睛看著我,很肯定地說了句怕。
“是因為奶奶說的緣故嗎?”
“嗯,沒見過他之前,我覺得他是一個魔鬼。”
“……”
面對這樣的現實,我既感到欣慰,又感到難過。
欣慰的是,在我們被騙了許多個日出日落之后,我們還有機會知道事情的真相,糾正我們腦海里的錯誤觀念。
難過的是,我總覺得這樣的故事太不公平,對于“傻蠻個”來說不公平,對于不知情的我們來說也不公平,對于現實更是不公平,可是似乎,這些不公平不可避免。
現在,姑姑家的表哥有了寶寶,姑姑嚇孫兒時,也是說傻蠻個會來割耳朵,和我兒時聽到的一模一樣,我現在只希望多年以后寶寶長大,可以自己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而我對傻蠻個所有的印象,都包含在了他的名字“傻蠻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