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居的當家娘子是個胡姬，自南朝交趾國來此地經商。自稱排行第九，夫家是南蠻王族，隨夫復姓南宮。

可青雀讀過地理志，交趾國人并不長她這種胡人相貌，南宮更是個地道的漢人姓氏，哪里會跑出這么一位落難王妃來？八成這也只是春和居經商的噱頭。

但見那南宮九娘真是美貌非凡。

膚白勝雪，碧眼隆鼻，石榴裙艷麗多姿，飛天髻清麗脫俗，二八年華，裊裊婷婷，姿容絕色，坐在鋪子深處，愁眉微蹙打量著店中的來往食客，引動得客人紛紛張望。

若不是店面的幾個伙計多長得高大威武，只怕難保有狂蜂浪蝶前來采花。

就連大天師左遠道都露出一副丟人現眼的表情，這讓青雀有些后悔，不該跟這個混球過來。

左遠道還在替自己找補：“我總覺得這個娘子有點問題。”

青雀冷冷瞪他一眼：“有問題？什么問題？莫非她也是妖怪？”

“那到不是，她身上沒有妖氣。”

“就你那點子坑蒙拐騙的修為，還能聞出人家有沒有妖氣？”

左道爺憤憤不平：“你這叫什么話？上次我說你的隋侯珠不吉利，你看是不是，果然就藏了妖怪在里頭。我隔著封印都能聞見妖味兒來。”

“上一次，不過是你瞎貓碰上死耗子吧。”

“你……”

左玄突然住了嘴，擺出一副高雅出塵的道爺相。青雀有些詫異，扭頭一看，才發現原來是“糖糕西施”竟然特意走到了柜面前頭來招呼他們。

“客官有禮。”嬌娘盈盈施禮，似弱柳扶風。

二人連忙還禮，左道爺更是滿臉堆笑。

眾人都很詫異，向來不應酬客人的南宮“王妃”，竟然對這一道一俗另眼相看。還引到了雅間，挑體己貨物。

程青雀對著伙計擺出的琳瑯滿目的糕餅發了呆。

華夏繁衍幾千年，果然把大多數的腦子都動到了吃上。

長安的飲食本已博大精深，這春和當家的手藝更出類拔萃。桌上的甜品總有幾十種，每一件都有著誘人的造型和色彩，看了就叫人食指大動。

“程青雀你悠著點，只能挑一樣，我們的交際銀子就那一點。”左遠道掩口悄悄提醒。

青雀惱怒地回頭瞪他，咬牙切齒道：“我怎么知道那老妖喜歡吃什么。”

南宮娘子笑盈盈想來化解他們的難題：“不知侍讀大人與天師挑中了哪一種？”

“娘子竟然認得我們？”青雀有些驚訝，想一想大概是左騙子替人家算過命。

“妾一直盼望程大人能夠光顧，可帝姬們都說大人不喜歡甜食。”

程青雀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勞美佳人這樣惦記。

“娘子當真和氣生財，即使是我這么個粗人也知道這些點心精貴。我也不知該挑什么才好……”程青雀蹙起眉，她在生活情趣上是很沒有靈根的，這一回終于吃了無知的虧。

“大人與天師若是實在犯難。不妨試一試小店的招牌貨‘春和錦’？”

二人定睛去看佳人所指的那一只食盒。紫檀色的包裝盒里十六種點心，各色俱有一例，原來所謂“春和錦”就是一個拼盤禮盒。且放的都是雅間特供的體己點心。

果然經商有道！

當家娘子的特別體貼和這種花小錢辦大事的佳品，都深深打動了兩個窮酸的心。

還有什么可猶豫的？就用這個“春和錦”去甜暈老妖精吧。程青雀自桌上隨意選了十六種點心，九娘著伙計包好，

“程大人的朋友吃了，若是覺得不錯，還請再到店中光顧。”九娘笑笑地向他二人告別，別有深意地望了青雀一眼。

程青雀提著伴手禮，絲毫沒有料到，這些精致的點心會給她和涂大仙惹來大麻煩。

當滿臉堆笑的左天師和臉色尷尬的程侍讀走進房時。涂三郎正歪在榻上，懶懶讀著戲本。他甚至都沒有立刻相迎，只是用眼角瞥了瞥兩人，淡淡笑道：“我還以為侍讀大人會吸取教訓，不再貴腳踏賤地了。”

程青雀想到了中元時的夜訪，不由更加臉紅。

涂逸之輕輕嘆了口氣，起身去替這兩個不速之客斟茶。

左遠道聞到了些曖昧的味道，很識相地笑道：“我還有事，先走了，讓……讓青雀同你說。”說著把青雀往前推了推，便要離開。

“左遠道你！”程青雀咬牙切齒。這個臭道士是要把自己當交際花派出去？他也不睜開狗眼看看，有那么大年紀的交際花嗎？

左天師在袖底下比了個銅錢的手勢，意思要討還債務。程侍讀立刻沒了氣節，放走了左道爺，乖乖坐到了老妖對面，展開她的甜食外交。

“你在看戲本子？”青雀把食盒擱到案上，勾著頭看到那一邊的書簡，立刻尋得了話題，“《花田錯》？新戲嘛。我好久不看戲了。早幾年倒是還做過戲迷。看多了發現都是一個德行，就煩了。”

涂逸之把玉碗推倒她面前，里頭是碧色的天尊貢芽。青雀知道是好茶，忙笑嘻嘻端起品了口：“你這次演的啥？我來捧場啊。”

涂逸之自顧品茶，悠悠道：“武戲。”

“你還能演武戲？后漢三國嗎？我看你這樣子么，演個周瑜、孫策還是可以的。”

涂逸之笑了，想這女郎君果然只喜歡打打殺殺的英雄：“不是三國。大小喬的戲太悶了，又不得善終。娘子們不喜歡。這回是杜撰了個前漢的將軍，出于農門，得遇佳人，成就美滿姻緣。后投軍成就功名，迎娶糟糠……。”

“農門？！”程青雀驚訝地瞪大眼，“你當軍職不是世襲的？你看看朝里帶兵的，哪個是起于阡陌？你演的不會是大澤鄉的陳勝吧？”

涂逸之蹙了眉，有些厭棄青雀的較真：“這又不是策論談兵，不過是娘子們看夠了士族的錦繡穿戴，要我換換布衣和盔甲，哄她們開開心。你那么認真做什么？”

“哦。原來最近時興這個路數。然后呢？你這將軍有沒有去攀一門士族姻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