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來,我不曾想過能再次回到這里。星點錯落的房屋,圍著青青的彎彎的河水,把小村勾勒成星空般的輪廓。我帶著迷茫回到故鄉,心想,故鄉還會再收留我這個浪子嗎?
故鄉在我眼中與中國其它普通的村莊有著共同的涵養——樸素、寧靜。但故鄉也有她特別的美麗的一處,那便是流經幾十戶人家的那條清秀的河。故鄉的人叫她——秋水。
一年四季,秋水不僅是故鄉農田的水源處,更是故鄉上每一戶人家日常生活不可缺失的一部分,她緊緊纏繞著故鄉的土地,潺潺的流水聲早已成了故鄉生命的囈語,融入了這片土地上每一個人的心中……
我沿著青綠的小路來到了秋水的岸邊。天空顯得有些昏暗,風掀起了我的衣角,冷冷的,有些微寒。我向一位陌生的船夫呼叫了一聲,輕輕登上了剛剛靠岸的船的木板,隨著船夫竹竿的上下撐動向家屋駛去。其間,乘著片刻的安息,我理了理褶皺的衣襟。身旁,是緩緩的秋水的水在流動。我看見,秋水真如她的名字一般,在這深秋的季節仍如許多年前一樣,在兩旁秋木的倒映下紅澄澄的。一片片黃葉順著秋水而下,偶有幾片遇見了小水渦,嘩嘩地便轉了轉身,暈暈地東搖西擺地流向了遠處。我禁不住伸出手指在秋水上軟軟地滑動了一下。呀!我的眸子一顫,絲絲的溫暖映紅了我的指尖。我笑了笑,接住了一片木葉,溫柔細膩的秋水原來不曾嫌棄我呀,不然,我又怎會感到一股溫婉縈繞我的指間?
十多年前,我第一次走出了巴蜀的天地,從一個小縣城匆匆來到了陌生的BJ求學,我記得從那時起我便擰斷了與故鄉的聯系;因為在那時,為了能實現自己的夢想,我覺得,對故鄉的眷戀便成了我的一種羈絆……
十多年后,當我出差偶然又路過故鄉時,那熟悉的景物便再次勾起了很多年前那些早已塵封的往事,澀澀的、咸咸的,卻又是陌生的。這是真正鄉愁的味道嗎?
正出神著,過了一會兒,船夫小小的船已把我載到了曾經的家的門口。在感謝了這個善良的船夫后,我抬著早已僵直的腳步來到了大門前,輕輕地扣著門環。砰砰的響聲斷斷續續地在空氣中顫動。不知過了多久,我才被一只偶然掠過的麻雀驚醒。青石的街道上,除了那躺在地上蒼黃的枯葉外,還有便只是那些依約不知活了多少歲的老樹了。我孤零零地站在門前,再次出了神。我這時才悲哀地發現,雖然秋水原諒了我,但我的父母卻早已等不及他們叛逆的兒子的悔過了。歲月無情地抹去了父母的一切,把一切的悲傷都埋葬了,我不知如今咸咸的兩行淚能換來什么,只是忍不住,只是知道我再也挽回不了曾經的美好……
那一年,我剛剛高中畢業;那一年,我剛剛十八歲。像其他農村青年一樣,我并不想因為家庭的貧困而甘愿在家鄉務農。父母的淳樸并未影響不愿平庸的孩子,即使強迫著,也難改變。我也有美好的憧憬,我也有遠大的理想。我記得,就在那一年的深秋,我收拾完簡單幾件衣褲便逃離了故鄉,拋棄了我的父母,拋棄了最好的同伴,一切的一切,在那時,都只是為了一個模糊遙遠的夢。
后來,當我在路途中前行,受盡各種苦難時;當我在陌生的城市舉目無親,孤獨清苦時;當我在秋風中徘徊,仿佛要隨著樹葉一起凋零時;當我日漸長大,回首往事時,我的故鄉!你飄零在外的孩子后悔了呵,何時才能回到你的懷抱呀!歲月的風霜沖刷著我漸漸瘦削的臉,原來,在多年前我匆匆出去的那個夜晚我便錯了呀……
仍舊十多年前,我乘黑夜跑出了家,向著小鎮悄悄跑去,我明白,今夜無明。但當我跑到村口時,出乎我意料的是,我突然看到了一道熟悉的目光正緊緊地看著我,在夜色中,隱隱有淚光閃動。當時,我暗暗讓狂跳的心靜了下來,仍就沿著路小心跑著,直到與那個人相遇。許久,我轉頭只對她說了一句:“花,半夜黑暗暗的,快回去睡吧。”然后轉身就想早早跑掉。可是,無論我怎樣用力,腳都不聽使喚,艱難的挪動著,像是被什么用力拉著般。過了一會兒,我便聽到他說話了:“大柱哥,路上小心,受了委屈就……回來,花兒等…………等你。”我緩緩回過頭來,那雙模糊的淚眼已經消失了,風兒吹過,好想有一陣陣的啜泣聲,斷斷續續地。我呆立在那,直到看見她的身影完全融入到這夜色之中,終究未能等到她回頭。仿佛間,我好像聽到了叮咚叮咚流水的聲音,呵,那不是美麗的秋水的歌聲嗎?!不知為何,我抬頭看了看村子的天空,在一瞬間做出了決定,然后鬼使神差地轉身跑掉了,從此再也未回頭,殊不知,這一轉身,便是十多年……
隨著記憶的沉浮,我行走在故鄉的青石路上,隨意而行,來到了一座山崗。是的,我再次看見了故鄉的山崗。滿地的野菊花以及那頂部芬芳的桂樹,還有樹上開著的芬芳的桂花。秋風吹過,我仿佛聽見了孩童的囈語,樹葉婆娑,我仿佛看見了曾經的星空,仰著頭看著天邊,那美麗的紅霞呵,可是玫瑰盛開了一片天?望不盡的野菊在泥土上幻想,好似倦眠了一般。我看見一條金黃的河水環繞著故鄉。呀!秋水,何時又變得更耀眼了些?圍著屋舍盤旋,緩緩流向一片金黃的麥田……
曾經,我寫了一首小詩,悄悄地把它珍藏了起來。我記得詩中這樣說:若有來生/不再讓父母孤獨/若是一瓣花/不愿隨風飄撒/只愿獨守殘枝,直到香消玉殞/若有來生/不再與伊人分離/若是一只蝶/不愿獨自飛去/只愿留伴花冢,直到來生相遇/若有來生/不再讓青春凋零/若是一個人/不愿仰望星空/只愿追逐幻想,直到秋風起時/
或許,我突然這樣想,或許每一個追夢的人都有這樣的感受,童年時候的家像是星空,年輕時候的家好似天涯,成年時候的家是睡夢中的故鄉,晚年時候的家安詳在心靈。
恍惚間,夜空悄悄地來了。月華似練,放眼看去,所有房屋的燈光和秋水的粼粼波光和諧地融在一起。呀,我心釋然。原來美麗的星光與銀河來到了人間呀!可是為何沒有從前那般燦爛呢?是流星分走了她的美嗎?我無從知曉。
長吁了一口氣,我站起身來。再見了,秋水,我知道,鄉愁是一座橋梁,而流星卻從未回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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