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漢廣
- 閑評雜記
- 懶孩子加油
- 3728字
- 2017-07-31 18:05:48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前記
他是一個沉郁的的孩子,上天讓他降落在了一戶貧困的家庭里,并給了他一雙憂郁的眼睛。
在他小時候時,他便清楚地明白了他的村莊的無趣。到處都是一派綠色,綠得乏味,綠得徹骨。他每天早晨便跟著父親外出拾柴,他天性悠緩,免不得父親對他不停的抱怨,但他知道父親對他是好的,因為父親從未打過他。春夏秋冬,他們有時去屋后的山上拾柴,有時去河邊的田地里務農,直到星夜來臨,才匆匆趕回家吃飯。
他家只有三間茅屋,呈一字排開:中間是寢屋,右邊是灶房,左邊放置農具、種子,以及其他的物品。而他便睡在那里。院子里種滿了蔬菜,只在中間留了一條小路。家里只有母親一人,辛勤地忙內忙外,直到夜半才休息了下來……
他總是吃完飯便回到了自己的屋里,里面除了一張床躺在墻角,到處都整整齊齊地擺滿了農具雜物。屋子有兩扇窗子,一扇在他床邊,總是緊緊閉著,因為他害怕,一扇在他床的對面,總是開著,因為他害怕黑,害怕靜。每當他進來時,透過那窗子,總能看見后院里睡熟了的雞母和天上滿滿的星。
童年,就這樣無聲息地離開了他,沒有歡樂,沒有憂傷,只是感到很寂寞。他并不合群,因此村子里的孩子大都不愿與他玩,事實上它也并沒有這個時間。經過自小的鍛煉,他已經成為一個出色的小伙子了。手腳靈活,長得也高,唯一令父母遺憾的是,他很瘦,力氣比起同齡人也不大,并且時常總是不愿與其他伙伴說話。其實他們心里也知道,村里人都嫌他們家窮哩。每當孩子遇到那些罵他們的黃毛小子時,力氣比他小的,他就追著打,力氣比他大的,他就哭著不住的罵,很多時候都留著淚一瘸一拐地走回家里來。這些年來,經過他與父母的努力,家里已經基本能夠不餓肚子了。七歲那年,父母又給他生了一對龍鳳弟弟妹妹。他喜歡背著兩個弟弟妹妹滿院子跑,給他們抓蟋蟀逗他們玩,那時是他最開心的日子。而時間也就這樣流逝而去了。
十八歲那年,在一個清爽的秋天,他樂滋滋地帶著弟弟妹妹趟過那條河到河對面的小鎮上買雞仔。他們家每年都要到這個小鎮來,只不過往年都是父親來,今年父親生病了,他才有幸到這個小鎮上來。弟弟妹妹已經十一歲了。他兩手拉著兩個孩子悠閑地走在進鎮的路上。大約有百米左右吧,路的兩旁是蘆葦,雪白雪白的。他已經到了鎮口,前面便是街道了。他拉著兩個孩子擠進人群攢動的路上,到處都是小商販的叫賣聲,他著實有些頭暈。他用力捏著兩個好奇的孩子的手,左一聲大爺,右一聲大媽費了好大的力才找到了一家藥鋪。他畢恭畢敬地走向郎中說明了父親的病,用了十文錢買了一副藥。不久,他又打聽著到了牲畜市場買了五只雞仔,裝進了事先備好的麻袋里綁在了背上,又花了接近十文。
當一切事情做完之后,他便帶著弟弟妹妹慢慢地向著鎮口走去。時間還早。太陽暖暖地照著大地,清風陣陣,吹著他的頭發。街上依然熱鬧,只是并沒有來時那么擁擠了,兩旁青石板上,擺著各種小攤,他們三人癡癡地笑著東張西望,真是比土包子還要土了。在半路上,他給弟弟妹妹一人買了一張酥油餅,緊張地向寺廟趕去,他早已打聽清楚,那里有一個書市……
他在他們村的私塾里旁聽過幾年,當然時間不能太早。他記得他就坐在最邊角的位置。筆是他父親給他買的,紙則是同學們用剩下不要了的紙,至于墨水,他著實沒辦法了。還是先生同情他,給他用的哩。不過盡管條件艱苦,他還是學會了不少的字。先生看他聰明,生活又清貧,對他倒也照顧有加,還送了他一本《戰國策》哩!那本書他每天夜里都會小心地捧到床上閱讀。床邊的窗子也打開了。借著星月的光,他總是直看到深夜。那書雖然他愛護有加,但實在禁不住不斷地翻動,時間一久,便散架了。他也不敢再求那位先生再送他一本,不知為何,他總不愛去求別人。
不過他有他的辦法。每天他都在幫完父親母親后,急匆匆地跑到先生家,劈柴擔水,掃地洗衣,直到他覺得差不多了,才舒坦地請求先生借他一本書看。那先生看他這般實心,倒也更加疼愛他了,每次他有什么疑問,先生都爽快地給他解答,直到他聽懂為止。不過好景不長,不久先生便離去了,聽說是進京趕考,天黑時離開的,那是他還不知道,等到知道了才遺憾傷心,感到空落落的。他自然便不能聽課了,自那之后便再也未上學了。不過先生在臨走之前托人又送給了他一本《戰國策》,里面有先生的注釋,書首有先生的題詞:好好讀書。他沒有看這本書,因為他早已對他滾瓜爛熟了。他把它用布包好藏在了床底下,每天晚上都會拿出來摸一摸。但他終究辜負了先生的期望,他家哪里還能再供他上學呢?特別是弟弟妹妹出生后,便更是不可能了。不過他并不懷有遺憾,他明白“人各有命”的道理。
不過,他學習的渴望并未因此減少分毫。他已經來到了書市。他激動地帶著弟弟妹妹東看看、西摸摸,樂此不疲地轉著。他發現這里有許多他想看的書,價格也不高,他盤算著大概他能買五本書。父母給他的錢自然沒有了,但他還有私房哩!他買了四本史書,又買了一本《詩經》。先生以前教過他一些,不過沒有教完。
太陽已經快下山了,他把所有東西綁在身上后,便帶著弟弟妹妹準備回去了。當他路過寺廟門口時,瞥見十幾個人正圍在一個賣座邊笑著把手舞來舞去。他本想走開的,但聽見一個毛頭小子擺著一個五彩的平安符對一個中年男子說:“這平安符真好看,竟然免費,陳夫人真善良呀!”后,便不由停下了腳步,扭頭向那小子:“免費?“那小子好奇地看了一眼這個瘦高個:“恩”答應一聲便走了。他想領一塊平安符回去,父親那病太讓他擔心了。
于是,他便帶著弟弟妹妹向那里走去,剛走到那些人身后,他們便嘩的一下散開了。他愣了一下,看了一眼賣座上,果然什么也沒有了。桌旁是一對母子,母親應該就是那位陳夫人。他看見她一身白色綢衣,頭發綰成了一個髻,插了一根珠翠,面龐白皙,看起來親切和藹,美麗脫俗。她的身旁站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他第一眼便看見他了,只是又急忙把眼光縮了回去。她真是一位美麗清秀的姑娘,白嫩的面龐,晚霞般的嘴唇,秋水般的眸子,青柳般的修眉,一頭齊腰的烏發,兩束青絲自然垂于胸前,覆額的劉海有些凌亂,兩邊戴著藍花頭飾,穿著蘭花底的藍布長裙,恬靜地站在陳夫人身邊,好像看了他一眼。
他已經盡力把自己打扮了,至于像不像樣,起初他也并未太在意,如今被那姑娘看了一眼,到不自覺開始注意起自己的裝束了。他穿著一身粗藍布衣裳,腰上用一根藍布帶打了個結,剩下的自然垂下來,頭發用塊布包了起來,臉洗得干干凈凈,除了腳下的一雙草鞋不入目外,倒還像樣。當然,這身打扮是他學當年的先生的。
他站在賣桌前,發了發神,便聽見那位陳夫人說:“小兄弟,不好意思,你下次早點來吧。”他下意識地點了點頭,轉身正欲離開,突然聽到那位姑娘叫了他一聲。他猛地呆愣下來,轉過身去,看見她匆匆地走來,彎腰笑著把一個平安符給了他妹妹,并站起身來對他也笑了笑。他勉強笑了一下,說了聲謝謝,弟弟妹妹也說了聲“謝謝姐姐”,便拉著他們轉身匆匆地走去了。等到他帶著弟弟妹妹走到轉彎處才緩慢減小步伐。他悄悄回頭看了看,卻發現那里已是一片空曠,一陣秋風吹過,他覺得什么也看不見了……
歲月仍舊不停地流逝,父親的病不久前便好了。那塊平安符母親掛在了門梁上,祈求保佑平安。他與父親還是早出晚歸地上山拾柴,到河邊務農。不過,每當河邊田地里的活做完后,他總是讓父親先回去,說自己再翻一翻土。其實,他那里是在翻土呢?!每次他都坐在田壟上望著河對面的小鎮出神。自從那次回家后他便神情恍惚了,他的腦海里總是要浮現出那位姑娘的影子,看著他笑;他甚至有時會夢見自己考中了狀元,回來便娶了她為妻。當然,在平常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干活,還是夜以繼日地讀書。他是個實際的人,他明白他有多大的責任,明白他與她之間有怎樣的差距。
他已經偷偷去過那個鎮上幾次了,也曾到那個寺廟旁遠遠的望見了她。起初他自以為并未被發現,可有一次他去看時卻只看見了她一個人,他本能地一驚,轉過頭來,果然看見陳夫人站在他的面前。旁邊是一個英俊的書生,他已經記不清那個書生對他說了什么,他只覺得那時自己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上前給了他一拳便跑了,后來被一群人追上狠狠揍了一頓,便一瘸一拐地回去了。他記得那時他在河邊呆了一下午,他已經后悔打那書生了,他知道那位姑娘肯定會恨他的,恨他自作多情。
于是那天傍晚他便慢慢地拄著根棍子走回家,他用剪刀剪了一根平安符上的五彩的蕙絲,又在他床底找了一張潔白的紙寫了“對不起”三個字折好,又從墻角里摸出一文錢來匆匆的趕回了那座寺廟。陳夫人和那位姑娘已經走了。他走到了一位同樣在這里擺攤的老婆婆面前,強裝著笑把彩蕙與白紙和那一文錢交給了她,請她幫自己把彩蕙與白紙交給那位姑娘,之后便不顧那婆婆的詢問自顧自地回去了。他記得那天晚上月兒是那樣的明亮,而他的心又是那樣的灰冷。
現在,他坐著喃喃自語。星空下的夜晚冷冷清清。他突然想起了一首詩:……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但命運給了他另一種生活,他哭了,哭著吟了一首詩:”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于歸,言秣其馬。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翹翹錯薪,言刈其蔞。之子于歸,言秣其駒。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