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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五.冥冥的耳語

  • 舊夢飛灰
  • 陳靈利
  • 4980字
  • 2017-08-02 20:53:59

縱然心里苦悶,然難得到縣城來一趟,反正已經這樣了,想不開也沒有用,劉大柱和李金鳳先下館子飽飽地吃了一頓,又到城里熱鬧的地段溜了溜,各買了一件衣裳,給兩個孩子也都買了件。情緒是情緒,事兒是事兒,李金鳳說的對,好不容易養大的孩子,還是個女孩,也不用給她操心成家立業的,等年齡大了給她說個婆家,又沒有兩個的,以后還不是一門好親戚走著。

天色大晚兩人才坐了車趕回鄉里。進了莊已近傍黑,淮北還在大門口的石頭上坐著,望見了他們喊了一聲“媽”就跑過來攀著李金鳳的胳膊,李金鳳就掙扎著從包里掏出一瓶罐頭來遞給淮北,“去吃吧!”她趴在兒子耳朵跟前悄聲說道,淮北接過罐頭來不及細端祥就飛奔跑回了院子,跑到堂屋放在桌子上打開就大口吃了起來。

大柱的娘聽見動靜忙從鍋屋里探出頭來,正好看見他倆迎面走進了院子,忙問道:“喲!才回來嗎?”誰知兒子和兒媳只“嗯”了一聲就過去了,進了堂屋。瑩瑩看見淮北正在堂屋里大口地吃著罐頭,忙欣喜地跑了過去:“淮北哥,你吃的是罐頭啊?”她望著那油汪汪的肉罐頭饞巴地口水都要滴下來了,誰知淮北聽了只慌忙抬頭看了她一眼,搭理都不敢搭理,忙嚇得什么似的又低下頭去吃,他這一舉動不禁使瑩瑩大失所望,忙艱難地往肚里直咽口水。“給你!吃吧!——”瑩瑩接過勺子剛吧嗒一下,再看已經沒有了,這時聽見淮北喊了一聲“俺媽!——”李金鳳和劉大柱正在里間唉聲嘆氣的坐著,聽了忙“哎!——”了一聲,隔著應間布簾子問:“咋唬啥?!——”“媽!罐頭吃完了!”“吃完了!吃完了等會兒吃飯吧!”李金鳳望了一眼劉大柱的臉色斥道。“俺媽,她還想吃!——”淮北又望了一眼瑩瑩說道。“還想吃!還想吃也不能吃了!這東西還能當飽的吃呀?”李金鳳說著站到了應間門口,這時瑩瑩正在用勺子刮罐頭邊緣上的殘渣,李金鳳就用那張生硬的死魚眼睛狠狠剜了她一眼,望望空空的罐頭盒,瑩瑩憋屈的眼淚一下就滾落了下來,她爬腿跑向了鍋屋。

到了鍋屋瑩瑩就“嗚嗚”地哭了起來,奶奶問她:“怎么了?妮兒,你哭啥子?”“我……想吃……肉罐頭……”瑩瑩囁嚅著說不成一句話來,“咋弄的?他沒給你吃嗎?”“嗯!……他不給我吃……都叫他吃完了!……”瑩瑩說著就坐在鍋屋門前“哇哇”地哭起來,奶奶見狀就立馬氣呼呼地走出了鍋屋門:“咋弄的?小妮兒哭啥?有啥東西她沒撈著吃?”

李金鳳聽了就走出堂屋,站在門口問道:“俺娘,啥事?”“啥事?小妮兒老哭啥子?有啥沒給她吃嗎?”李金鳳聽了就轉臉朝桌子上放著的空空的罐頭盒子看了一眼,又望一眼正坐在桌子旁的淮北:“罐頭不叫你倆都吃完了嗎?她哭啥子?”李金鳳理直氣壯的說道,但是她說的只是那一罐被吃完了,她包里其實還有一罐,但是她不愿意拿出來。淮北就目光默許地望著媽媽,接著聽李金鳳又說道:“叫他倆都吃完了,還要,我沒給!那么貴的罐頭哪能當飽的吃?”瑩瑩在鍋屋里聽見了立馬委屈地哭喊:“我就吃著一點點!——”李金鳳聽了又佯裝不知情地反問淮北:“小妮兒沒吃嗎?”淮北聽了忙用袖子一抹嘴,頭一低說道:“吃了,俺倆吃的!”奶奶聽了就站起在院子當中狠狠地打量了這娘兒倆一眼,就轉回鍋屋里說道:“小妮兒,別哭了!趕明兒奶奶給你買——!咱就當飽的吃!”李金鳳站在堂屋門口,聽見了小聲地咕嘰道:“那你是有錢,你當家你是有錢!”說著就氣呼呼地轉身進了里間。

本來這下沒事了,誰知劉大柱坐在里間正郁悶地難受,這一會兒,聽見院子當中嚰嚰嘰嘰,一瞬間他的情緒就爆發了,他氣呼呼地走出里間,正好就看見桌子上的那一個空罐頭盒,他一把拾起奮力地就朝院子當中一扔:“我叫恁們吃!可煩死我了,一天到晚嘰嘰咯咯!以后啥都沒有!啥都吃不上!——”他說著這話就沖著鍋屋大聲地吼叫,似乎想通過這一兩句不太明確的話把他那一口怒氣發泄出來。

本來才幾歲的瑩瑩哪里聽得懂這話里的意思,她只感覺著父親在發大火,在吵她似的,因此坐在地鍋門前就更加委屈地抽噎著,卻又不敢哭出聲來;只是到這里大柱娘卻不愿意了,她站在鍋屋門口反問道:“咋弄的?——她要是吃著啥了她還能哭嗎?”說著就拿審視的眼光打量著兒子:“咋弄的,今天跟吃了槍藥似的,我還沒問你,今兒個查得咋樣?”劉大柱聽了就站在堂屋門口沉默了半晌,然后沒好氣的丟了一句:“別問了!”一扭頭就進了里間,這時李金鳳正從里間拿了一件給瑩瑩買的褂子,見劉大柱氣呼呼地進來了,忙識趣地朝當門的櫞床上一扔,再沒有心意拿出來給瑩瑩穿了,她轉身走到里間對劉大柱就耐心地勸導開了:“你也別窩襄的很,她都十來歲了再過兩年啥事都懂了,這事瞞著可別讓她知道了,到老了,你身邊不還是有個疼你的人兒?……”

堂屋當門,淮北支愣起耳朵細聽。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瑩瑩越來越喜歡跟月蘭姐玩了。月蘭長的俊俏,瑩瑩打心眼里喜歡她,每次放學走過她家門口,她總愛偷偷地打量她。月蘭的眼睛像一汪清泉一般清澈明亮,要是一笑起來那一排潔白整齊的牙齒晶瑩剔透,甜美極了,瑩瑩覺得除了月蘭姐世界上再沒有什么更美好的事物了,人家都說孟劉窯最俊最俊的閨女就是劉月蘭。月蘭要是走起路來,那纖弱的腰肢縱然無風也生姿,若是她跟春梅在一起,那身豐膄的體格和那一聲大大咧咧的嗓門,真叫一個鮮明的對比。

月蘭經常坐在她家門前的馬鞍過底下,繡花鞋墊。有時候看見瑩瑩就招呼她過去跟她玩一會兒,這時瑩瑩就萬分欣喜地跑過去,坐在了門旁的木墩子上,靜靜地看她穿針引線。月蘭問她一句,她就答一句,然后就打量她,瑩瑩一直覺得月蘭姐不僅長得美妙,而且還能嗅到她身上一股淡淡的體味兒,每當她嗅著那醉人的芳香,她就暗自認為這一定是她的一個小秘密,而這個小秘密瑩瑩是絕對不會說給任何人聽的,她暗暗地告訴過自己。記得好像聽人說過,她跟振華的事,兩人特別好,不甚詳細,瑩瑩望著月蘭姐璨若明霞的面頰,目光定格在她那玲瓏小巧的鼻梁上想著,只是從未見她提過振華一個字眼,振華瘦瘦高高的,颯爽干凈,只是當兵去了。

有的時候,月蘭也會給瑩瑩把頭發梳一梳,卡上一個漂亮的發夾,然后帶她出去玩,那是瑩瑩最興奮的事情了。她屁顛屁顛地跟在月蘭姐的后面,去找小七新買的蠻子新霞學剪花,找春梅吹牛皮。新霞打扮得像個妖精似的,整天地坐在鏡子跟前,臉上抹得好看是好看,就是有點嚇人,不過她的手藝巧,會剪好多的小人兒,還有好多的字,月蘭跟她學了不少。瑩瑩就跟著學剪最簡單的大紅“囍”字,春梅不愛這個,就坐在邊上東扯葫蘆西扯瓢地叨叨個不停,一會兒她說東莊上的哪個孩子長得真不怎么樣,一會兒又說西莊上的哪個孩子也不怎么樣,尤其是把糧站的小李講得跟木雞似的一塌糊涂。月蘭聽了只笑,她從不講某某個男孩子,頂多的時候,她就定定地望著瑩瑩問她們:“你們說,瑩瑩是不是長得像走過的那個蠻嬸兒?”春梅就盯著瑩瑩看了一眼說道:“有點像……也不丑!就是……名俠那個小丫頭罷了!那么小就經歷了那樣的事……”春梅雖是個大姑娘,卻隨意潑皮的很,說話常常口無遮攔,就連莊上的老少爺們都招架不住,又因為她大隊書記家千金的身份,人人皆讓她幾分。“經歷了什么事?”瑩瑩開口問道,她一直知道名俠有個秘密,但所有人都諱莫不提,瑩瑩不詳。月蘭聽了就拿眼翻了一眼春梅,春梅依然放肆地說出口來:“……都好幾年啦!擱十全的看瓜棚子里,名俠要是不嚎得要命毛糕咋能教人逮住?……”“——你別說了管不?!”沒想到月蘭翻了臉,一胳膊就朝春梅擼過去,瑩瑩從沒見過月蘭姐這么大火過,場面一下子顯得非常尷尬,然而春梅是個潑皮,過了一會兒為了緩和尷尬,她就朝著月蘭也擼過去一把:“你打我干嘛!——反正我說的都是真的!……我還沒說更厲害的來!恁知道紅梅不?咱一個莊上的哪一個沒撈著過——”到這里月蘭就氣的無奈拿眼狠狠地剜了她一下,不吱聲了,任她說去。她心里說,紅梅走還不是因為你!春梅就干脆開了口:“哼!那就是個騷貨!有什么不敢說的!擱咱這孟劉窯她還吃開了!要不是我揍她那一頓她能舍得走?!”月蘭也不接話,新霞就干瞪著兩眼聽她說下去;瑩瑩似乎能想起來紅梅的模樣,丑陋,猥瑣,一副永遠笑咪咪的眼神,至于她什么時候消失的真沒有印象。何況這樣的事情大人也不會跟小女孩去講。兩三年前了,那時紅梅已有了婆家,但是每年她都還會回孟劉窯來過一段時間。那叫一個熱鬧啊,全村的老老少少統統都往海福家涌去,把鍋掀了到她家支去,把桌子板凳也搬了去,整個莊上像辦大席似的,好不熱鬧。春梅就是在人群里不知怎么就紅了眼,當著莊上老少的面就扇了紅梅。這還不算,她不僅連錘帶打,還撓破了她的相。奇怪的是,莊上的老少光看,竟沒有一個上去拉架的。也是因為她是大隊書記的閨女,從小在莊上蠻橫慣了的,是人都懼著她幾分。紅梅打那走了以后再沒回來過。

春梅說完了,屋子里沉默了下來,新霞一邊剪著紙花一邊就講述起她的羅曼史來。她的神情很驕傲,她講起初她最喜歡她的班主任,對她可好了,她不上學了都到她家里去請她;后來她又喜歡上了一個跑到他們山頭放蜂子的一個男人,那男人嘴巴特會哄人,她跟他好了幾年一直沒有結果,后來也不知道了他的去向,她很愛他也有點恨他,后來就聽人說外面能找到工作,誰知道就被騙到這里來了,說到這里,她就又哭了。

瑩瑩聽她們講著自己的故事,突然好像就想起來了什么。她想起在她很小很小的時候,好像剛剛能記事兒,那個黑老爺老肯抱著她玩兒,給她糖果吃。她那時太小,其實心里反感的很。打這以后再見面她再不跟老黑打招呼,不再喊他“黑老爺”,心里頭憋著一口氣躲得遠遠的。

后來,有人說振華探親回來了,孩子們便跑到孟窯去看。振華還像個孩子似的露著天真無邪的笑臉,跟小偉、小軍幾個半截渣子在傍黑昏蒙蒙的土路上玩。這時祥云從家里面出來了。振華的爹娘拉著一平板車的草料恰好也到了跟前。祥云十分贊賞地打量著振華,他也是軍人出身,頗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盡管有傳言下一屆大隊書記有可能是他,這也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了。他們在傍黑昏蒙蒙的土路上聊著。

“振華!再給你表叔上顆煙!”騾子一手扶著平板車廂一手托著腰命令兒子。振華娘架著車把。

“不用了不用了!”祥云一手推搡著又忙不迭地接住了振華遞過來的香煙,振華給父親也上了一支。“不錯!小伙子!”祥云拿著煙就豎在一根指頭上彈了彈,邊晃蕩著一條二郎腿邊打量著振華,振華是他羅家門走出來的麒麟人物,一表人才,隨了他娘的模樣。“這樣吧,晚上,我拿兩瓶酒到你表大爺家吃吃飯,坐坐!”

“管!……”振華低著頭客氣地應著,他個頭顯然太高了,看誰都俯視著。

“那個,俺羅哥,你晚上也來就是了——”祥云客氣地招呼著騾子,卻并不去看他兩口子。

“我不去了!你們爺幾個一起喝點吧!”騾子說著就用手推起車子示意振華娘走吧。

“管!就叫振華去吧,他大大就不去了!”振華娘說畢就架起車子在前面走了。

這時祥云忙客氣地讓開道,目送他們過去了,振華娘朝前躬著身子拉著平車,像個男人似的筋骨外露,渾身依然有使不完的勁兒,想起人家說的,振華娘比騾馬都喪!騾子依然像個廢物似地跟在后面耷著兩手,索性連車幫都不扶了。祥云忙轉回頭說道:“走!先上我家玩會兒!小軍!家來了!——”

晚上,祥坤家里,祥云帶著振華并邀了附近有臉面的人物一起喝到大晚,振華喝的在祥坤家門前的惡池噦了又噦。

到第二天傍晚,孩子們放學經過莊南地的時候,瑩瑩遠遠地看到老歪家的麥壤垛跟前坐著一個人,月蘭正對著西天搖搖欲墜的夕陽出神,瑩瑩跑了過去:“月蘭姐!”

“放學了?瑩瑩!”月蘭轉過臉來,漫天的云霞正映紅她的臉,似比明霞還炫爛。

“月蘭姐,你咋啦?”瑩瑩問道,她望著月蘭姐的眸子澄澈如玉潭。

“怎么啦?——我好好的呀!”月蘭故作輕松地笑道,一笑起來她的那雙眼睛就像一彎新月。

“噢!……我看你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你能看出我有什么心事?——”月蘭神奇地望著瑩瑩問道。

“嗯!——我看出來了,不然你怎么一個人坐在這兒發呆?——咦!月蘭姐,你手里拿的是信嗎?”

“沒有!”月蘭聽了臉立馬就紅了,隨手將手里的信件掖進了胯包,這樣頓了一會兒,她就低著頭有點不好意思地問道:“瑩瑩,你見到振華了嗎?”

“見到了!——你沒見到他嗎?”

“見到了!……——他現在變了樣子了嗎?”她這樣問著自己都覺得前后不搭,然而想想瑩瑩畢竟還是個小孩子,也無妨。

“變了一點兒吧!穿一身綠軍裝,又大又胖的……他還跟小孩子玩哩!”瑩瑩欣喜地說道。

“喔?……咯咯咯!”月蘭聽了就低了頭笑,她的纖弱的身子在那笑意里顫。

瑩瑩望著月蘭姐的模樣,就不說什么了,她覺得這世間再沒有什么事物,能抵過月蘭姐這般的模樣了,于是她就隨著月蘭姐一起向著西天的云霞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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