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后，商隊平安無事駛進了洺汐城的城門。
也到了該分別的時候了，一路上三位大哥對我非常照顧，總算有一次沒有看錯人，感謝過后我徑直走向那個地方——明閣。直到此時我才意識到，比起難以翻過的過往，這一路上，其實我更在意的是澈冽的安危。
在大門口正想著要怎么向門衛(wèi)說我是誰來找誰的時候，眼前遠遠地一個人影急匆匆走過，哪怕都不怎么能看清臉，我還是第一時間就認出了那個人。
“云祺姐姐。”我喊到。
她急匆匆的腳步猛地停了下來，接著走了過來。
“小小姐。”滿臉的不可置信，“您怎么回來了？”
“怎么，云祺姐姐不希望我回來嗎？”我當(dāng)然看得出她臉上的驚愕和急躁，卻根本沒有歡喜。
“怎么會呢？”她局促的回應(yīng)到，“小將軍日夜惦記的可都是見你呢。”
“那云祺姐姐可以帶我去看……他嗎？”那個名字說出來竟然有些困難。
“小將軍剛剛喝過藥，正好閑著。我這就帶你過去吧。”
他靠床頭坐著，雙眼緊閉，燦爛的陽光打在他的臉上更是襯出了蒼白。那個給予我溫暖和安全的肩膀，竟然看起來有些單薄。
“小將軍。”云祺姐姐輕聲喚道。
他眉頭微蹙，似有不悅。卻還是睜開了眼睛轉(zhuǎn)過頭來。
見到我，病床上虛弱如絮，甚至剛剛還稍有慍怒的他卻驚慌失措起來，頭很快扭向一邊：“你……你怎么來了？”聲線顫顫的。
云祺姐姐悄悄退了出去并掩上了門。
原本想問他你還好嗎？可看著他現(xiàn)在的模樣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話到嘴邊就變成了：“你過得一點都不好。”
我在他床邊坐了下來。卻再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這一年多的過往明明白白的寫在臉上。
“你不是已經(jīng)嫁做人婦了？怎么回來了？”
誒？他難道還不知道戰(zhàn)場上發(fā)生的事情？
“你沒有從浮光得到我的消息嗎？”
“你去了戰(zhàn)場之后的事情浮光便不再出售了。”
“哦，其實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戰(zhàn)場太累太嚴(yán)峻，我便中途逃跑了，本來想直接回九州的，突然想起你了，便來看看你，過幾天我就要回去了。”我故作輕松的答道。
“青荼。”他目光下沉，“一年多，你就已經(jīng)不愿意和我說實話了嗎？”
“過程重要嗎？”我盯著他的眼睛，“上次要不是因為你騙我，我們兩個人會落得如此下場嗎？明明就不是你，你為什么要承擔(dān)？”
“以你當(dāng)時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是汝嫣凌冽的對手，我是怕你沖動去找他報仇。”
“可你承擔(dān)的結(jié)果又有多好？你躺在床上，我嫁做人婦？”
這世上的事情多少未知，卻最壞一步錯步步錯。
他突然就不說話了，許久才悠悠傳來他的聲音：“你留下來吧，我不介意。”
“你不介意什么啊？”我笑著問他，一邊笑一邊又流下了淚，“我們都不是以前的自己了，你不介意什么？我欠你什么了嗎？你能得到的我都給你了不是嗎？當(dāng)時是你趕我走的，你給我你的信任了嗎？什么事情不能我們一起解決，你逞什么英雄。”這些壓在心底兩年許的話終于說了出來，本該早早說出來的，時間卻沒有給這機會。
雖然很虛弱，但他還是吃力的朝我緩緩靠了過來，似乎是想如從前般輕擁我入懷，但還沒等他觸碰到我就不得不停了下來。
“夫君。”空谷幽蘭般的聲音傳來，剛剛被掩上的門隨之被推了開。
來人身著幽蘭的云錦長裙，一舉一動間都有種令人心旌搖曳的魅力。但比起這些，最吸引人目光的卻還是她臉上的半面金色面具。她沒有被面具遮著的半邊臉膚色如雪，眼神清澈猶如溪流。單看這半張臉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甘愿拜倒在其石榴裙下。但那張金色面具卻是完完全全的遮住了另半張臉，面具精致繁復(fù)的近乎完美。卻還是無法遮住一個事實。
“奕兒，你來了。”澈洌又靠了回去，“這是我妹妹，青荼。”
妹妹，我感覺自己的心都像停跳了那么幾拍。
“妹妹來了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提前告訴我。不過妾身好像沒有見過這個妹妹？”
“青荼在我們訂婚之前就離開了。”
“青荼，這是你嫂子，浩星明奕。”
浩星明奕，那天晚上，她果然出事了，甚至毀容了。
浩星明奕走過來拉起我的手：“青荼妹妹，既然回來了就別客氣，這里就是你的家。”她的笑容溫暖明媚，“正好快到午飯了，你喜歡吃什么告訴我我叫他們?nèi)プ觥！?
誰不幸苦呢？只要活著，誰不辛苦呢？
“我不挑食，嫂嫂您不用特意費心的，平日里如何就如何好了。”我笑著回答道。她的真誠我?guī)缀跏且凰查g就體會到了。真的有這么個嫂嫂也挺好。
“那怎么行呢？”
“您自己不是都說讓我把這里當(dāng)自己家嘛，怎么還那么客氣呢？”
“也是，你看我，真是的。”她笑著，笑起來真是特別好看，眼睛也彎的像個月牙，“那就依你，我去安排。你也是許久沒見你哥了，我就不打擾你們敘舊了。”
“那就辛苦嫂嫂啦。”
浩星明奕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青荼，你別生氣。”身后傳來他帶歉疚地聲音。
“澈洌哥哥，你說什么呢？我怎么會生氣呢，嫂嫂那么好的人，哥哥真是好福氣。”
“青荼。”他正色道，“我從來都沒有愛過她，只是我欠她太多。”
“澈洌，無論是什么原因，你既然已經(jīng)娶了她，就該對她負責(zé)，不讓她傷心難過，而且你還虧欠她那么多。況且你既然顧忌她知道我們的關(guān)系，怎么可能一點都不在乎呢？”
“從來到你身邊，我就拿你當(dāng)哥哥了。我們就是兄妹，對吧。”我看著他的眼睛，認真的問道。
很久，他都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問道：“那你，對他，也是如此么？那你又為何來找我？”
我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作答，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quán)利，怎么能框死在這嫁娶里？
曾經(jīng)我也是欠他太多，但已經(jīng)還清了。
“我不欠他了。”我說，“一命還一命，我已經(jīng)換的夠清了。可你不一樣，她是真心愛你，我看的出來。”
他只是望著我。
僵持不下時，傳膳的丫鬟來了。小小的女孩，嫩的青翠。
“你不去嗎？”我問他。
他輕輕的搖了搖頭，轉(zhuǎn)過了頭去。
我跟在丫鬟身后走著。卻無心注意初春正好的景色。
“小妹妹，我哥哥是什么時候臥病在床的呀？”
“小姐折煞奴婢了，奴婢芊蕓。少爺自訂婚那日晚上遇到了刺客，此后便一病不起了。”
“那平日里都是嫂嫂照顧我哥飲食起居嗎？”
“是呢，少夫人照顧少爺可真是無微不至呢，從不許我們這些下人插手，少爺用膳都是少夫人親自侍奉的。”
“哦，這樣啊，嫂子對哥可真是好。”
“可不是呢。小姐，前面就是少夫人的不言閣了。”
遠遠看見我，浩星明奕便迎了過來。
“青荼妹妹，快來嘗嘗我們明閣廚子的手藝。”她一邊說著一邊牽過我的手，落落大方。
“煩勞嫂嫂親自出來迎接了。”
明閣廚子的手藝倒真是不錯，菜品均是色香味俱全。
“怎么樣，菜品還入的了口吧？聽澈說你嫁入的也是名門望族，真是怕你吃不慣。”
“嫂嫂客氣了，這明閣要是不算名門望族，還有哪家算呢。”
浩星明奕明顯怔了一下：“妹妹許久沒有回來了，許是也未曾通信？”
我呆了呆，不明白她的意思。
“澈沒有妹妹，我自然知道。可他既然這么說，那你一定是可以信賴之人了。……在我訂婚被毀容之后，父親氣急攻心不久就撒手人寰了。而澈也從未拿起過汝嫣家的兵權(quán)，更別說之前還被國主親自廢掉了繼承權(quán)。我們依舊住在國主欽賜的明閣里，可整個晏紫，恐怕再也沒有比我們更落魄的名門望族了吧。”
遇到她之后，她一直都是從容不迫的、溫文爾雅的，可此時，她眼里的落寞與孤獨我看的比誰都清楚。她說的簡單輕巧，可恐怕，她沒有說的還有更多吧。這貌合形離的感情、這花容月貌的凋謝。
還沒容我想好如何安慰她，她又兀自笑了笑抬起了頭，眼里的那些情緒頓時消失的一干二凈，換上之前干凈的溫和：“如此落魄你也是沒有想到吧？”
我下意識的點了點頭，察覺不對，又立刻搖了搖頭。想張口說些什么，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她輕輕的笑笑，沒有在意，轉(zhuǎn)頭吩咐身邊的丫鬟給澈冽送飯過去，然后細語問我答：“澈還沒有吃飯，我這邊還有些事情，你可以去看看他嗎？”
我看著她的眼睛，一片清澈，她只是笑著，再也沒有說什么。
“好的。”
她吩咐身邊的丫鬟送我回到澈冽那里，并送我走出不言閣，第一個轉(zhuǎn)彎時我下意識的回頭，遠處她形單影只的身影莫名讓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