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門進入澈冽的屋子,一抬眼就看見了桌上還冒著熱氣的菜肴。比之我剛才吃的,其實并不豐盛,卻都極易入口,更合澈冽身子此時需要與能接受的情形。
“我今天不想吃,你讓人來撤下去吧。”耳邊忽地傳來他的聲音。
“你……平日里便是如此對待她的一片心意?”
許是時間未曾深許,許是她的柔情深入骨髓。
他似乎沒有料到會是我,不久吶吶的似是嗔怒:“你也累了一路了,快去休息吧。”
“你這身體,如果好好吃飯的話也不會有這么糟糕吧。”我舀了勺湯遞到他唇旁。
眉眼間縱使有千言萬語,卻還是乖乖張口喝了下去。
“身體是自己的,不吃飯是和誰賭氣呢。她服侍你你便覺得難以下咽么。”
他沒有說話,一口一口不久就見了底。
“我飽了。”他看著我,“真的。”
“嗯。那你好好休息。”
“青荼,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既然你心意如此,為什么還要回來呢?”身后傳來他的聲音,低沉沉地倒更像是自問。
“不管我們是什么關系,我都希望你能好好的。”我頓了頓,“而不是不管不顧愛你的人作何感受去輕松赴死,讓恨你的人暢快。”
“有人用我威脅你?”他自嘲似的輕笑出聲,“汝嫣凌冽?”
“如果你真是因為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那我還真是太看得起你了。”
天氣已經漸漸暖了起來,可畢竟還稍冷,我坐在一大片池塘前,望著結冰的水面。突然覺得有些冷,從內到外。
何為孤苦,何為無所依。
小腹突然猛烈的一疼,我一陣眩暈,下半身那濕噠噠的,是血么。
再醒來時已經在屋子里了,小腹還是隱隱作痛,但已經不是很難承受。浩星明奕坐在床頭,見我醒來眼里滿是關切:“怎么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我搖了搖頭。
她似是松了口氣:“剛剛請大夫給你看了看,倒不是什么大病,但你之前精氣大傷,又連日奔波,身子已經需到了極致了,所以才牽動了之前的傷口。真是抱歉,沒有能夠好好照看你。這些日子你就好好呆著,先把身體養好。”
“煩勞嫂嫂照顧了。”
“沒事的,這閣子里可是還有一個長期病號呢。”她笑笑,“說起他了,你可是真有辦法,之前他總是不好好吃飯吃藥,現在倒是配合起來了。”
她幫我掖好被角:“你也要好好吃藥吃飯,要快些好起來。”
許是怕我一個人孤單,浩星明奕離開的時候,將芊蕓留在我身邊,小姑娘一開始還有些拘謹,后來越來越活潑起來。
也不知道靜瑟現在在哪里怎么樣了,我暗暗地嘆了口氣。
得益于小丫鬟活潑的性子,我倒是知道了我不在的這兩年的許多事,也大概明白了似乎許多事情不像表面那般簡單易懂,背后藏著的不知是多深的黑暗。
這一日醒來,總覺得有什么大事要發生了。
芊蕓不在,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出門拉住一個急匆匆經過的丫鬟詢問了一番,原來是今日宮里突然傳來消息,中午時分冰貴妃汝嫣冰冽將攜陛下長子前來奉旨探望弟弟和弟媳。
汝嫣冰冽是澈冽的親姐姐,在他們母親去世之前就被選入宮,恰得國主喜愛,短短幾年間就榮升貴妃,更是為國主誕下了長子,若是不出意外,這孩子便是日后的太子。未來的皇后和太子來訪,誰也不敢掉以輕心。
原來如此,府里的氣氛隱隱的緊張。嫂嫂在百忙之中還是抽出時間來關照了我一番。
她自然知道我并非澈冽的親妹妹,便特意問了我是否愿意出席冰貴妃的筵席。
“還是不要了吧。”
“那妹妹晚些時候便待在你這里不要出去了吧,待諸事已了我再來陪你。”
“多謝嫂嫂體諒。”
下午時分我便待在自己的院落里,如同當時在將軍府一般,但這里的院子自然不偏僻也不小,甚至是花開的最好的一間。院子當中有一片不算小的池塘,和外面的大湖連著。池塘中有幾乎一半的水域都栽植著荷花。天氣慢慢熱起來,綠的喜人。有幾只花苞已經抽芽而出,眼看著要開了。
我坐在池塘邊,腳下的水面清澈見底,幾尾錦鯉在腳下徘徊,爭食著我丟入水里的餌料。
“……慢點跑……前面是池塘……小心啊。”幾聲呼喊隱約傳來。
冰妃和大皇子不是要來了么,這些丫鬟居然還吵鬧個不休,若是擾了人家興致可就是大罪過了。不行,嫂嫂平日里待我不薄,這事我可不能袖手旁觀。
沿著池塘邊朝著吵鬧之地而去,呼喊之聲逐漸清晰了起來。
“大皇子,您慢點跑,小心啊。”
原來是大皇子在玩鬧,看來是我多慮了,糟糕,不能讓大皇子發現我。
“喂,你跑哪兒去,快和我一起玩。”我正要腳下生風逃離此地,定是大皇子轉過一個彎兒一眼就看見了一片蒼翠鵝黃衫兒的我。
今日這衣服顏色遠看倒和丫鬟們的并無二致,大皇子定是把我當成了陪他玩的丫鬟了。
“快站住,不然我就告訴母妃你欺負我。”
這簡直,小小的孩子就知道威脅別人,皇宮真是個可怕的培養皿。
我不得不停住逃跑的腳步轉過身看著小小的孩子離我越來越近。
倒真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孩子,眼睛大大的小臉粉嘟嘟的。不由得就想讓人抱著親呢。
我蹲下身子張開雙臂,他一下子就撲了過來。
“咦,我沒有見過你呀,你不是陪我玩的丫鬟啊。”他仔細盯著我的臉看了看,又扯了扯我的衣服,“料子也和她們的不一樣誒。”他指了指身后氣喘吁吁剛追上來的丫鬟們。
“你才這么大,都能分清不同的衣服料子了哇。”我驚訝于他的早慧。
“那當然了,作為皇子,這些都是要早早學會的東西呢。”說完他還老成在在的嘆了口氣,“對了姐姐,你還沒說你是誰呢。”
姐姐,好遙遠的稱呼了呢。不過既然他這么說了就這樣不要戳破好了,省得麻煩。
“姐姐也是這府里的丫鬟,不過姐姐是小將軍身邊的丫鬟。”
“哦,原來是舅舅身邊的姐姐啊。那你可以陪霽兒玩嘛?”他眨巴著他的大眼睛,扯扯我的袖子。
還是趁早溜走的好:“不行呢,姐姐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呢,你和那幾個姐姐玩好嘛?”
“可是霽兒就想和姐姐你玩兒。”他似是很沮喪的嘟起小嘴,目光也垂了下去。
“咦?姐姐你戴了墜子啊,霽兒看看好不好?”一邊說著便一手扯去,沒容我拒絕,那墜子就到了他的手里。是娘去世前給我戴上的那個玉佩。
這個墜子與我,早就是紀念意義大過實際價值的了。雖然這玉佩的樣子我從沒有見到過一樣的。反正戴在我的脖子上也不可能摔壞,他看看倒也無所謂。
“咦?這墜子好眼熟啊,好像……好像父皇也戴了個一模一樣的。”
他父皇,晏紫的一國之主。也許只是這個樣子及其精巧,那工匠做了兩個,其中一個被獻給了晏紫國主吧。
“肯定不會是一模一樣的啦,也許只是非常像。大皇子你混淆了。”我從他手中拿過墜子塞入領口,“好啦,姐姐真的要去忙啦,大皇子快去和她們玩吧。”
“好吧。”他似有不甘,可還是聽話的轉身朝那些丫鬟走去。
我朝他揮手,心里一塊石頭可算是落了下來,我還是乖乖去屋子里待著吧。
……
“母妃,兒臣剛剛遇見一個姐姐,她的脖子上有一個和父皇脖子上那個一模一樣的玉墜呢。”
“霽兒一定是看錯了吧,母妃不是給你說過嗎,你父皇那個墜子是天生的培石玉,樣子也是天生的,這世間是沒有工匠能雕出來那個樣子的,所以啊,你一定是看錯啦。”
“沒有錯,母妃,霽兒沒有看錯,真的一模一樣。”
“你這孩子,這倔勁兒和你父皇簡直一模一樣。既然如此,那你便去把那人找來母妃看看。”
“你們剛剛在陪大皇子玩吧?大皇子所說的是何人。”
“回夫人,是青荼小姐。”
……
事情卻沒有朝著我預期的方向發展,我以為乖乖待著便能平安無事的計劃還是被來打亂了。
“青荼小姐,冰妃娘娘找您。”小芊蕓敲了敲門,說道。
啊?冰妃娘娘找我干什么,我剛才應該沒有把大皇子如何吧。
胡思亂想著就到了嫂嫂的不言閣。那個端坐在主位上的女子應該就是冰妃娘娘了吧。沒見到她之前我猜她既然能在皇宮這潭深水中混的如魚得水,更是出人頭地母憑子貴,想必早已是一副囂張跋扈的樣子了吧。可真見到本人時,卻確實是出乎了我的意料,她溫婉中還有一絲俏皮,淺淺的笑著,梨渦醉人。
“小女子見過冰貴妃娘娘。”
“快起來吧。不必多禮。”
“姐姐,你快把那墜子拿出來給母妃看看,母妃還不相信你的和父皇的一樣。”霽兒跑過來朝我伸出手,著急的說道。
這孩子,早和你說了只是像,不是一樣,你怎么就不信呢,真是。還惹出這么大事情。我在心里朝霽兒翻了幾個大白眼,表面上卻還是恭恭敬敬的取下墜子放到了霽兒的手里。
“母妃您看看。”他握著墜子就朝冰妃娘娘跑了過去,不料卻太著急了,腳下一絆,摔了個大馬趴,手上的玉墜也隨之摔了出去,一個漂移后碰在桌角上,清脆的摔成了幾瓣。
好心疼啊,那是娘留給我的遺物啊,可還是要面帶微笑。
丫鬟們一擁而上扶起摔倒的大皇子,冰妃娘娘和嫂嫂急忙起身去查看,上下檢查了好多遍,終于確定了沒有事,只是手掌被地毯擦紅了一塊。太醫也被慌慌張張的請來為大皇子處理了傷口。
沒有人在意我的玉被摔碎了,我就那么心疼又尷尬的站在一邊。
終于處理好大皇子后,娘娘似乎也有些意興闌珊,坐下來揮揮手讓身邊的婢子把摔碎的玉佩收了起來。
她對著我說到:“這位姑娘……”接著轉頭問向嫂嫂:“明奕,這位姑娘應該不是你府上的丫鬟吧,是?”
“回娘娘,確實不是,那是我遠房的一個表妹,名叫青荼。”
“青荼姑娘,很抱歉霽兒把你的玉摔碎了,我這就拿回去讓工匠給你做個一模一樣的,遲些日子給你送過來。”她的眼里閃著不明意味的光。
心疼。“沒有關系的娘娘,您不用這么麻煩,奴婢自己拿去重做一個就可以了。”
“總歸是霽兒的錯,權當我們的賠償了。好了就這樣,你也不必推脫了。”娘娘干脆利落地決定了此事。
“奴婢多謝娘娘了。”
“既然是自家親戚,便也落座吧。”
隨后娘娘時不時飄過來的目光讓我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雖然她一直笑著眉眼溫柔,我卻還是覺得遍體生寒。
嫂嫂知道說我是澈冽的妹妹定會暴露,便改了我的身世說了出來,可并沒有改名字。而這個名字,作為澈冽的姐姐,娘娘卻很有可能知道。
現在也就只能祈禱娘娘不知道她弟弟曾經養在身邊多年并且怒發沖冠為之的那個姑娘叫做青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