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屋頂上,望著晴朗夜空滿圓的月亮怔怔發呆。猛然想起來,又快到中秋了。
澈冽,從遇見你到失去你,整整七年了啊。
屋子里沒有可以御寒的衣服可穿,我便直接披著被子坐在了屋頂。大紅的被面,與前院的燈火相得益彰,對我來說倒是分外諷刺。在他訂婚的日子里,我穿成這樣,也算祝福了吧。
愈發冷了起來,前院傳來的喧鬧聲也漸漸聽之不見,刺眼的紅光卻依舊。心也和空氣一樣沉寂下來。
明天一早就要離開這里了,離開這個生活了七年的地方。我也不知道今后該何去何存?畢竟,從未想過會有這一天啊。
耳邊傳來衣訣獵獵的破風聲,我轉過頭。
他依舊穿著早晨我離開時的那件紅,輕巧落在我身邊。和我并排坐下來。
被子里我握著匕首的手緊緊地攥緊,只要一轉身我就能刺進去了,我想著。
可這天下依舊還有那么多的負心漢,皆是那一群負傷累累卻不忍還擊的姑娘的錯吧。
子夜的靜和現在的靜完全不同,現在是劍拔弩張的安然。
“青荼,對不起。”在我掙扎著該如何做的時候,他開口了。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立刻答道,更像是本能。
可是或許連我自己都沒有感覺到,手中的匕首已經握的沒有那么緊了。心底似乎有一個聲音勸慰道,相信他吧,或許他是真的有難言之隱。他是為了你好。
他沒有再開口。
我站起來,看著他,他也站了起來。
“明天我就要離開這里了。告訴我關于我的所有事情。”我深吸了一口氣。
“不后悔?”他蹙眉。
“不會。”
他微微沉默了會兒,像是在考慮怎樣能更好的說出事實。
“你所在的村子,屬于墨瑧國。”他頓了頓,“但,那一戰確實是民心所向。”
雖然早已猜到是這樣,但還是覺得難以接受,原來我以為的故鄉卻是異國他鄉。真可笑我還一直想著去墨瑧報仇。
“哈哈哈……”忽而想到他的后一句,我大笑著流下眼淚,“民心所向需要屠城嗎?”
他抿著嘴唇,沒有說話。
但這并不是重點,縱使身在敵國,但其實幼小的我也確實沒有什么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覺悟,我在意的,只有,是誰殺了娘,屠了村。
“那次屠城是你帶領的嗎?”我問他。
心底有小小的希冀,只要你說不是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雖然我會報仇,會仇恨這個國家。哪怕你爹是將軍,但只要你說不是,我就永遠不會恨你。
可沉默再久也會有盡頭。
“是。”
就像是一記悶棒,打的我腦子一片空白。
他說什么了?他說是,是他。
我不知道我腦子一片空白的時候做了什么,但當我回過神的時候,眼前是他因為疼痛卻強裝鎮定的蒼白的臉。他看著我,眼里卻全是歉疚,他努力的揚了揚嘴角,卻沒有理所應當有的微笑,溢出一抹猙獰的紅。
感覺到右手傳來的溫熱感和遍體的寒,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不敢再將目光向下移動。
他站的依舊筆直,我手中握著的匕首刀刃已全部沒入到了他的身體里,鮮血將一襲紅袍洇成黑褐色。
我顫抖著松開手,看著刺眼又猙獰的手,我到底做了什么?
“你為什么要說?你明知道我……”我喃喃出聲。我好想告訴他我不怪你,可卻無論如何都張不開口,娘看著我,那一村的亡靈都在看著我。
“是啊,我什么都知道,連你會忍不住想要殺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他嘴角隱約掛著寵溺的笑,還是像沒事人一樣輕輕摸著我的頭。
“那你為什么……”話還未全文出口我就說不下去了,是什么梗在喉嚨里。
他伸手點住自己的穴道,臉色明顯的蒼白起來。因為我可以為你去死,因為我不舍得你死啊。
“你為什么不說話?”我朝他吼道,“汝嫣澈洌,你裝什么英雄?”
他還是笑,只是笑。蒼白的臉和腹部的鮮紅形成的對比那么的明顯。
他抓住我的手臂,咬著牙挪動到我跟前,看著我,低頭吻上我的唇。
那一瞬,長的像一輩子。
我沒有動,任憑眼淚流下來,流到我的他的唇邊。
他松開我,終于忍不住一個踉蹌,要倒得樣子。
我忙抓住他,扶著他坐下來,哽咽著說:“我先給你包扎一下,再去找大夫。”
手觸及他的衣服我才想起來,我并不會包扎,這么多年,從來都只有澈洌為我包扎。
他沒有答話,只是望著我的臉,淺淺的道:“為什么不是甜的,而是澀的?”
我著急起來:“你亂說什么呢,快說怎么包扎。再磨磨蹭蹭你會死的。”
“放心,不會死的。把我衣襟撕下來一條。”
我照著他說的撕下一個布條:“然后呢?”
他一咬牙,伸手拔下了匕首。血頓時像不要錢似得往外流。
他把匕首遞給我,我下意識的接了過來緊緊握住,他送我的這把匕首,在要了他半條命之后,又一次回到了我的手里。他接過我手里的布條,掙扎著纏在傷口上。但好像并沒有什么用,血依舊快速的滲了出來。這樣下去他會失血太多的,更何況穴道封鎖時間太長也不是什么好事。
“你在這兒等著我,我去找大夫。”我說道。
正當我站起來時,閣中遠遠地屋子里傳來一聲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
看位置是前院居中。難道是浩星明奕?
緊接著在濃重的夜色中出現了幾抹更深的黑來。
我握著匕首的手頓時收緊,轉頭看了眼面如金紙的澈洌。
雖然不知道不速之客的來意是什么,但這濃濃的殺氣逼近,卻絕對不會是好事。
遠處燈籠的紅藏在背景里,像是地獄勾魂的血光。
遠處的打斗聲不久之后就已經湮滅,很是奇怪。
緊接著一道破風聲由遠及近,是魁葉。
“少主。”魁葉落在屋頂上,看見我,并沒有露出絲毫詫異。
他立刻看見了澈洌身上的傷:“少主,這是怎么了?”
澈洌沒有回答他:“剛才發生什么了?”
“我聽見少夫人的聲音趕過去的時候半路突然就出現了幾個黑衣人,但他們似乎只是想纏住我。很快就撤走了,我擔心少主的安危,就先過來了。”魁葉滿臉擔憂,但還是立刻回答了澈洌的問題。
“少主,您的傷很嚴重,我帶您去處理一下。”他緊接著說到。
澈洌還沒有來的及說話,四周突然出現數十個黑影。危險近在咫尺。
“魁葉,帶青荼離開。”澈洌沉聲到。
“少主!”“澈洌!”
“他們不會殺我的,走!”他大喊一聲,血又猛地流了出來。
我滿臉的淚水,一時間心中全是悔恨。如果我沒有讓澈洌受傷,我們一起一定可以逃出去的。既然到了這一步,就算死,我也要和澈洌死在一起。既然生時有緣無分,死時能在一起也心甘了。
很快我就失望了,魁葉將我攔腰扛起,大刀闊斧準備沖出重圍。
我反抗起來,他死了我又如何能茍活呢。
脖子上一疼,暈過去之前,我在心里默許:“澈洌,等我醒過來就來陪你。”
抵著昏昏沉沉的腦袋睜開眼睛的時候,我依舊在魁葉的肩上,身邊的夜色飛快后退。我們依舊在逃命。
“你醒了。”他應該是感覺到我的氣息,問道。
“放我下來,我要回去陪澈洌。”
“少主沒事,現在所有的黑衣人都在追我們。”
“那你放我下來,咱們一起沖出去。”聽見澈洌并沒有事情,我也是松了一口氣。
“他們的目標是你,你千萬不能有事。”魁葉一邊放我下來一邊說道。
“為什么?”
“能逃出去我就告訴你。”
我和魁葉一邊逃命一邊戰斗。
雖然我們一路上殺了不少黑衣人,但是并沒有覺得壓力有所減輕。
我們都已是強弩之末。
魁葉停下來:“我拖住敵人,你快逃吧。前面不遠就是一片山脈,你逃到里面藏起來,風頭過去再出來。”
“不行,我不能就這樣走,讓你一個人處在險境里。”
“你快走,他們要殺的不是我。”他一臉決然,“如果你死了,少主一定會一輩子生不如死的。”
我哭著搖頭。
“你是想讓我們都死在這里嗎?快走。”
我清楚,他也清楚,敵人的目標是我,但他擋住敵人殺我的腳步,自己面對的只會是更猛烈的殺招。他在拿自己的命換我的命。
這一夜,兩番生死離別。他們毅然決然的擋在我身邊。
也許只是因為,敵人的目標是我。
但更多的,他們讓我明白,生死之時見真情。
我沒有愛錯。
我欠他們每人一條命。
我催動輕功到極致朝前面的山脈掠去,身后的刀劍聲慢慢淡到聽不見。
臉上的淚痕都已被風干,我問自己,你有什么資格哭?
不知道跑了多久,提著最后一口氣進入山脈后,我的意識漸漸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