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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 名韁利鎖
  • 卜九九
  • 5305字
  • 2019-01-31 17:55:35

當安之琛疾步朝永恒走去時,一種人體本能的反應,使永恒立刻察覺到有個人正在向自己逼近。他下意識地轉過臉,看到在仲曰京的葬禮上認識的那位導演正邁著堅定的大步向自己走來。永恒立刻離開蛋糕店老板,迎著安之琛走去。即便是第一次參加奧斯卡頒獎典禮,獲得由美國雕塑家喬治·斯坦利設計的奧斯卡金像獎獎杯,安之琛的情緒也沒像此刻怎么激動。他幾步跨到永恒的面前,如獲至寶一般緊緊地握住他的手,久久地凝視著他的眼睛,張了張嘴,卻老半天沒說出一個字。

永恒驚訝地望著安之琛,不明白他為何如此激動。

“您怎么會在這里?”永恒問,“見到您很高興。”

“永恒啊,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會在這里,但看到你以后,我才知道我為什么會在這里了。”

安之琛的回答越發令永恒困惑不已。但更令他困惑的是,老人始終緊握著他的手不放。永恒不自覺地低下頭,尷尬地瞥了一眼自己的那只被安之琛的兩只手緊緊攥在手心里的手。安之琛注意到了永恒困惑而尷尬的目光,這才意識到自己熱情過頭的行為給對方造成了不便,立刻放開了永恒的手。

“我第一次來這個地方,你如果現在沒什么事兒的話,能否陪我轉一轉?”這位老練的導演立刻用非常恰當的措辭為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打開了局面。

“當然可以。”永恒簡潔地回答。

于是,這倆個久別重逢的男人便沿著華燈初上的老街向前走去。暮色蒼茫,昏黃的路燈逐一閃亮,搖曳的燈光映照著路面和來往行人那一張張神氣活現的臉。也許是為了嘩眾取寵,在這明與暗交接的柔和的寂靜的傍晚,從街邊的一間雜貨店里突然傳出了京東大鼓的曲調。永恒和安之琛被敲鼓的聲音吸引,不約而同地扭過臉,越過敞開的店門,看到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正坐在店鋪的柜臺前面,聚精會神地盯著電視機的屏幕,大鼓和三弦的高亢有力的聲音正出自那里。倆個男人相視一笑,繼續向前走去。

“你所說的你生活在北方的一座城市指得就是這里?”走了幾步,安之琛問。

“是的。”

“你就出生在這里?”

“不,我出生在南方。”永恒回答,“我是七年前來得北方。”

“你找到謀生之路了嗎?”安之琛緊接著問。

“也許算是找到了。”

“為什么叫也許?”

“因為這條路我還沒有開始走,但正打算走。”

安之琛抬起眼,扭過臉,若有所思地望了永恒一眼。然后輕聲問道:“愿意告訴我是什么樣的謀生之路嗎?”

“我準備去哈佛大學一邊學習,一邊講學。”

聽到這樣的回答,安之琛勻速前進的步伐立刻戛然而止。只見,他驚訝地瞪圓了那雙由于多日睡眠不足而略顯渾濁的眼睛,隨著他瞳孔的擴大,他密密麻麻的眼部皺紋也隨即舒展開來;他唇色暗紫的嘴巴也張得大大的,像是準備狼吞虎咽什么美味的食物似的。這位老成持重的導演的反應,再一次讓永恒陷入了深深的困惑當中。

“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安之琛目不轉睛地盯著永恒,暗自心想,“難道我一直在做夢,這一切并不是事實?三個月前,他說他剛剛出獄,生活還沒有著落。現在竟然要去哈佛大學一邊講學,一邊深造。這簡直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永恒,你聽我說,你讓我迷惑了。”安之琛終于從震驚中釋放了自己,想到該問個一清二楚了。于是用疑惑不解的語氣說,“在這短短的幾個月,你的身份為什么變換得這么快?三個月前,你還是一個剛剛出獄、生活沒有著落的人;三個月后,你為什么搖身一變,竟成為世界上最好的學府的座上賓了?”

永恒微微一笑。

“要回答這個問題可就說來話長了。”他說。

“我們有的是時間。”安之琛急忙應道,“永恒,請一定要告訴我來龍去脈,好解開我心頭的疑惑。”

“那好,如果您對我的人生感興趣,我愿意和盤托出。”永恒依舊面帶微笑,慢條斯理地回答,“但先讓我們找個安靜的處所,要上一杯喝的東西,坐下來慢慢聊。”

安之琛同意了永恒的提議。

“前面不遠處有一家咖啡館,我們就去那兒。”

于是,他們悠閑自在地沿著去咖啡館的方向走去。

永恒提到的這家咖啡館離公主小鎮并不遠。這家咖啡館坐落在一條東西街的北側,面臨大街,深綠色的招牌上寫著“時光簡影咖啡館”七個大字。和木森生活的這段時間,永恒從木森的口中了解了很多有關于一世以前的生活細節。其實,這些生活細節更多的是出自于單仁和萊芒之口,只不過由木森轉述罷了。在這四個深愛一世的男人中,最了解一世的是單仁,而最不了解一世的卻是永恒。可是在出獄后的這短短的五個月的時間,那三個男人毫無保留地把他們了解的那個女人的生活細節巨細無遺地告訴了這個青年。所以永恒知道時光簡影咖啡館是一世以前經常來的一個地方,也知道她喜歡坐在哪個位置。自從了解到這一點后,這幾個月,他就經常光顧這家咖啡館,坐在一世以前坐的那個位置思考問題。他的論文就是在這家咖啡館構思完成的。

這當兒,永恒就領著安之琛來到了這家咖啡館。他們在永恒或者說一世的老位置就坐,一人點了一杯咖啡。

“七年前,我在我出生的城市遇到一個陌生人。”永恒喝了一口咖啡,開始了他的講述,“這個陌生人很奇怪,他第一次見我,卻主動提出要帶我走。我不知道我當時是怎么想的,我鬼使神差地答應了他的提議。第二天,我和他坐火車來到了這座城市。我們來的當天夜晚,他帶我去一家夜總會見了一個肥胖的女人,后來又把我送到我們剛剛相遇的這條街上的一家切面店里。我在切面店以學徒工的身份生活了一年。這個帶我來此地的男人就在我來此地的第二年死了。他死后,我就離開了切面店,和一幫他手下的年輕人住在了一起。說來奇怪,這幫年輕人中的老大,又讓我到我頭一天來的那家夜總會學習調酒,我雖然不情愿,但還是去了。幾個月后,發生了一件異常詭異的事,那個帶我來這里的已死之人突然復活了。因為在某一個凌晨,他突然活生生地站在了我的面前。我當時嚇壞了。后來事實證明他是個活人,不是厲鬼,也不是魂魄。他的確沒有死。那個死去的人是他的孿生兄弟。接下來我又被迫追隨在他的身邊了。您要知道,截至目前我所經歷的所有事情,我都是稀里糊涂地完成的。他們讓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我所遇見的那些人和我所經歷的那些事對我來說究竟意味著什么。我習慣了聽從別人的安排,也不考慮事情的好壞。因為我的生活沒有軸心,兩年來,都是這些我并不了解的人在給我規劃生活內容。

我以為那就是最真實的生活,我以為我會以那樣的方式一直生活下去。但沒過多久,不知道因為什么原因,我們莫名其妙地被警察盯上了,在某一天我們那一幫人都被捕了。說了您也許不會相信,只有我自己逃走了。這并不是說我比其他人更狡猾更身手敏捷,而且因為他們心灰意冷都乖乖就范了,唯有我心有所系不甘落網,像個亡命之徒一樣逃跑了。我想見我所愛的人最后一面,這是當時我奪命而逃的唯一動機。

那是個風雪交加的夜晚,由于被警察追捕,情急之下,我從三米高的墻上摔到地上,胳膊也摔斷了,臉也擦傷了,渾身是血,可奇怪的是我一點兒也感覺不到疼。我當時在心里對自己說‘我一定要見到她,我必須見到她。’您難以想象,那一晚為了見這個女人一面,我忍受了多么大的痛苦。感恩一切,我的確見到她了。我知道她的家庭住址,那個朔風砭骨的夜晚,我在她家的門口等了一夜。一種絕望的傷痛使我感覺到我活不過那一夜,因為我手臂麻木,渾身像個火球一樣滾燙。我想我可能生病了。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上下牙此打顫,身體哆嗦,意識一會兒清醒,一會兒模糊。每一秒鐘,我都感覺自己快要死了。我害怕死在她的家門口,讓她的余生從此有了陰影。我想走,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我渾身軟弱沒有力量。我連站都站不起來,更別說走了。掙扎了一會兒,我的身體越發虛弱了,我索性精疲力竭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閉上眼睛,任由死神靠近。可他沒來。也許出于憐憫,也許是我的死期還沒到,死神在那一晚并沒有眷顧我。

我不知道我究竟在刺骨冰涼的地上躺了多長時間,反正后來我慢慢地蘇醒了。我重新坐起來,繼而扶著墻站起來,靠在她家的門口。就在這時,那扇把我們阻隔在兩個世界的門突然打開了,我順勢倒在了一個女人溫暖的懷里。您知道嗎?我相信您已經猜到了。我就倒在了我心愛的女人的懷里。當時,我不僅意識模糊,連視線都是模糊的。可我熟悉她身上的味道,我知道那就是她。她也認出了我。在我聽來,她隨即用甜美的天使之音呼喊我的名字,‘永恒!永恒!你怎么了?’就是這聲呼喊,我的直覺告訴我,她愛我。是的,她愛我,有這就足夠了。她愛我,原來我不是單相思。我的上帝呀!她愛我。正因為她愛我,所以我這個潛逃犯不能連累她。當天下午,在她剛剛出門的時候,我拖著病懨懨的身體和剛剛打過石膏的手臂(這都是她的功勞,對此我感激不盡)去自首了。正如您所知,我由于涉毒被判刑五年。說實話,從始至終我并不知道那些白色的粉末是毒品,他們告訴我那是藥粉,救人于水火的藥粉。但是我必須承認,那一時期,很多毒品的確經我之手輾轉給了他人,雖然我根本不知道那都是些什么人。就這樣,我鋃鐺入獄了。

入獄的第一天,看著監獄冰冷的鐵柵,我以為這就是我人生的深淵,沒曾想竟是我命運的轉機。我要實事求是地告訴您,命運對我不薄。正是在監獄里,我遇到了指引我走上光輝正道的恩師喬叟,是他諄諄善誘的教導徹底改變了我的命運。他曾在劍橋大學留學,回國后在本城的一所大學任教。正是他,用五年的時間,不知疲倦地爭分奪秒地把他一生的所學傾囊相授于我。在我出獄之前,羸弱的他被病魔奪去了生命。但在彌留之際,他依然為我的將來著想,拖著病體給他的精神導師寫了一封推薦信。這位精神導師就是漢斯·斯泰恩。他剛剛獲得諾貝爾物理學家。我們在紐約相遇的第二天,我帶著這份推薦信和一件紀念物去見了斯泰恩。他熱情而友好地接待了我,讀過推薦信后,他建議我就多年所學寫一篇論文,讓他看看。回國后,我開始寫論文。一周前我把論文發給他,今天上午他給了我答復,答復令我喜出望外。”

永恒把自己七年的經歷,言簡意賅地向老人陳述完了。他口干舌燥地合攏了嘴,卻發現老人的臉色蒼白,神情激動。

“那個陌生人就是仲曰京的父親?”安之琛用一種語言無法描述的聲調問。

永恒點點頭。

“那個你深愛的女人叫什么名字?”

“一世。”

“你們的愛情有結果嗎?”

永恒的那張美丑并存的臉露出了一絲異常苦澀的笑容。

“我坐牢后,她就銷聲匿跡了。她一次都沒來監獄看過我。出獄后,我多方打聽,依然沒有得到她的一點兒消息。直到現在,我既不知道她的行蹤,也不知道她的下落。”

安之琛沉默了。他微微低下頭,認真地想了一會兒,然后又抬起頭,望著神情沮喪的永恒,對他說:“你準備什么時候去美國?”

“近期,也許明天,也許后天。”永恒回答。

安之琛又沉默了,他陷入了久久的深思中。過了一會兒,他又喃喃自語道:“多么驚人的巧合,又是多么令人遺憾的錯過。”

“您在說什么?什么巧合?什么錯過?”永恒不解地問。

“永恒,”安之琛突然俯身向前,拉起永恒的手,凝視著他的眼睛,激動地說,“我本來有好多話想對你說,我也有一個動人的故事要講于你聽。我要講述的這個故事雖然經歷的時間并沒有你七年的人生那么長,但內容豐富的程度卻一點兒也不遜色于你的故事。但我現在什么都不想說了,語言在現實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你知道我是一位導演。近期我正在籌拍一部電影。我只想告訴你,這部電影原著的作者也許你認識。或許,她正是你的心結。我該怎么告訴你呢?你知道嗎?自從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認定你是這部電影男主角的最佳人選。在紐約,我主動和你搭訕,也是因為這一原因。只要你在我的視線之內,我的目光就無法從你的身上移開。第一次相遇,我就想爭取到你,讓你參演這部電影;第二次相遇,我依然有這樣的打算,且比第一次更堅定。我一直對你如此符合電影男主角這一角色百思不得其解,但現在我終于懂了。你的一世正是作者曇花。這部小說就是為你而寫。”

永恒的手不自覺地從安之琛的手里抽了出來,他臉色刷白,身體像雕塑一樣僵在那里。這個身材頎長,一半像天使一半像魔鬼的青年,此刻的精神狀態安之琛盡收眼底。

“可現在,情況變了。”安之琛明明看出了永恒驚詫的反應,但不予理會,依然決定把他想說的話說完,“我想既然有更好的前途在等著你,我也沒有理由讓你放棄崇高的真理之路而選擇演員這個庸俗的行當。也就是說,我將放棄爭取你的打算,決定另擇他人來飾演這個角色。”

永恒半響沒有做聲。他像個丟魂失竅的人一樣,仍然愣怔在那里。令人感到沉重的沉默在他們之間蔓延,即刻便充塞了整個空間。咖啡在白色的咖啡杯里靜止不動,茶匙放在一塊對折過的白色的面巾紙上,一個小碟子里放著兩片曲奇餅干;咖啡館輕柔舒緩的音樂聲在散發著玫瑰香氣的空氣里流淌。這種若隱若現的香氣在緊張的氛圍中雖撲鼻而來,安之琛卻第一次嗅到。他下意識地四下搜索著香味的來源,透過打開的窗戶,看到大約半人高的窗下有幾簇玫瑰叢,紫紅色的花朵在晚風的撫弄下在輕輕搖曳。而晚風掠過玫瑰后,又掀起白色的窗簾,從打開的窗口溜進了房間,輕拂著安之琛和那個呆若木雞的青年的臉。安之琛又把目光放在永恒的身上,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但并不打算驚擾他由于震驚而迷離的意識。從永恒的反應,安之琛立刻便明白他對曇花的愛戀究竟有多深。因此,他耐心地等待著,他想知道這個青年會如何回應這份愛。

“您能否滿足我一個小小的請求?”過了很長時間,才從永恒顫動的雙唇里艱難地擠出這樣幾個字。

安之琛點點頭。

“我想看一看劇本,您能答應嗎?”

“可以。”安之琛用沙啞的男中音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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