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 名韁利鎖
- 卜九九
- 7212字
- 2018-10-09 22:44:32
華人導演安之琛今年已經六十歲了。他二十一歲來到美國,一呆就是三十九年。這一年的某一天,出于某種無法詮釋的人生困惑,他忽然感到自己對電影這門他鐘愛的藝術產生了力不從心的感覺。最近一年,他總是喜歡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書房,回顧自己輝煌的一生。這一生對于一個電影人來說也算是功德圓滿了。他的一生可謂電影作品等身。拋開那些并不那么膾炙人口,并不為觀眾津津樂道、如數家珍的電影不談,只談他的那些眾口皆碑的電影,一部部悉數起來,也足以令他心滿意足、死而無憾了。
三十五歲那一年,安之琛憑借英文電影《孤獨與深思》獲得奧斯卡金像獎七項提名,進入好萊塢A級導演行列;四十一歲那一年,因執導國語片《旅人》他又首次獲得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外語片獎。在隨后的十年時間里,他又憑借《窮途末路》和《蹩腳小丑》獲得兩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導演獎。歷數這一樁樁昔日的輝煌,每一部電影都為他帶來了至高無上的榮譽和經久不衰的頌揚。然而這一年,也就是步入花甲的這一年,安之琛突然感覺到身心疲憊。這是有原因的。從2018年到2023年這五年期間,他一部好的作品都沒有推出。他輝煌的電影事業似乎一下子從頂峰跌到了谷底,這種令人尷尬的局面似乎表明他這個集導演、編劇、監制于一身的才華橫溢的電影巨子已經江郎才盡了。積極活躍于影界的那些舉足輕重的評論界人士雖然嘴上沒有明說,但大家在心里都無不認為這位躋身世界一流導演行列的華人導演不可能再推出令人稱道的優秀作品了。事業進入不可避免的瓶頸期,這是安之琛萬萬沒有預料到的。他知道長江后浪推前浪的道理,也知道一個人的精力遲早有一天會消耗殆盡,才華在某個零界點也會枯竭,自己即便戀戀不舍也終究有退下歷史舞臺的那一天,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地這么快,這么突然,以至于他還沒有準備好,沒有準備好解甲歸田,頤養天年。他認為自己還有精力,還可以執導無數部讓人百看不厭、回味無窮的好電影。他尤其不愿過早地放棄他摯愛一生的電影藝術。四十多年,他從一個一名不文、默默無聞的小導演,通過常人難以想象的努力,成為今天這樣一個舉世矚目、備受推崇的大導演,所付出的艱辛和汗水,所承受的壓力和苦痛,盡管他從不愿多說一個字,與他常年合作的那些人也是有目共睹的。了解他的人內心里都十分清楚,這位對人和藹可親,對藝術卻吹毛求疵的導演是用什么樣的態度在演繹他的藝術人生,在用什么樣的熱情在拍攝他人的藝術作品。有人為權利而活,有人為財富而活,有人為愛情而活,而他只為電影而活。
2019年年初在起點中文網連載的一部名叫《我心永恒》的雙語版現實主義題材的小說進入了讀者的視野。這部網絡小說簡直引起了文學界的一片嘩然。這部小說之所以受到廣大讀者的一致好評和熱烈追捧,一方面是因為其獨特的連載方式,作者用兩種語言——中文和英文——以批判現實主義的格調謙遜地為讀者講述了一個扣人心弦的愛情故事,一方面是因為作品本身所體現出的那種深邃的文化底蘊和高遠的思想境界令全世界的文學愛好者無不為之折服,并深深地欽佩作者的文學修養和淵博學識。讀者的眼睛是雪亮的,而人與生俱來的愛才和好德之心使他們能一眼明辨什么樣的作品堪稱好作品。很顯然,這位一文不名、默默無聞的作者打從一開始就走在了世界文學的前沿,因為她的引領人正是那些卓越的啟蒙思想家和全世界最杰出的文學家。正是這種文化涵養和寫作功底使她的作品開局得勝。
由于《我心永恒》用的是雙語版連載方式,又由于作者深受世界一流文學的熏陶和影響。因此她的寫作風格既不拘泥于形式,又沒有區域限制。文風沉穩,卻穩中求變,變中有序,序中時而行云流水,時而辯證分析,時而又夾敘夾議。這種在維穩中力求角度多變,擴散視野的寫作風格水到渠成地投合了世界各地的文學愛好者的閱讀興趣。所以這部作品竟輕而易舉地成為網絡文學輸出的最好典范。事實上,這部作品在國外比在國內還要受人歡迎。
2023年的初春,這部用四年時間創作的小說在廣大讀者的殷殷期盼中終于完稿了。進退維谷的安之琛早在三年前就開始關注這部作品了。這部作品一完稿,好萊塢的一個知名編劇便立刻興致勃勃地向他提起了這部作品。在安之琛看來,這與其說是不謀而合,毋寧說是眾望所歸。
“您真的應該讀一下這部小說,”編劇尼克神情嚴肅地對安之琛說,“我從未讀過如此好看的網絡小說,這簡直是一部杰作。它受到國內外讀者的一致好評不是沒有道理的。這部小說文筆了得,思想深邃。作家一定非常刻苦地閱讀了大量的古今之書,才修得如此精湛的筆觸。正如托爾斯泰在其著名的長篇小說《戰爭與和平》的后記中所說‘我在最優越的生活環境里,花了五年時間,付出了異常艱苦的勞動,完成了這部作品’,我相信這句話也絕對適合這位作者,只是也許她的生活環境可絕對稱不上優越。不過她還是堅持不懈地用四年時間完成了這部偉大的作品。毋庸置疑,作者沿襲了前人的理性和進步思想,但她并沒有因循守舊,對待世界和人生的看法她自有自己獨到的見解。她把世道人心描寫地多么透徹呀,她是一個多么清醒的人呀。我敢說當今全世界沒有幾個人能比她更清醒了。您知道古羅馬詩人及哲學家盧克萊修嗎?”安之琛遺憾地搖了搖頭。這并沒讓尼克覺得喪氣,他繼續心潮澎湃地說,“沒關系,不知道也無所謂。他在長詩《物性論》中曾寫過這樣的話:登高岸而瀕水佇觀舟楫顛簸于海上,不亦快哉;踞城堡而依窗憑眺兩軍酣戰于腳下,不亦快哉;然斷無任何快事堪比凌真理之絕頂,一覽深谷間的謬誤和彷徨、迷霧與風暴。您知道嗎?我認為這位作家現在就站在真理之絕頂,用她那雙洞若一切的眼睛在縱覽整個世界的謬誤與彷徨、迷霧與風暴。她將成為一位不朽的人物,至少現在她在我的心目中已經不朽了。我深信,這位女性將成為二十一世紀女權主義的代表人物。”這位編劇用炯炯有神的目光看著他無比尊敬的導演,用特別強調的口吻繼續說,“不過,我現在想撇開作者不談,單說說這部作品。我個人覺得,這部作品有關于真愛的描寫不亞于卡梅隆所執導的那部打破全球影史票房記錄的《泰坦尼克號》,對希望的堅持和信仰的堅守也不亞于《肖申克的救贖》,對生命的尊重,對人道援助精神的肯定和頌揚,尤其是濃墨重彩地描述無辜而脆弱的生命最終戰勝邪惡行徑的勇氣與魄力也不亞于《辛德勒的名單》,對真理的熱愛和探索正是故去的愛因斯坦其精神之再現。真的,我懇請您務必要認真地看一看這部小說。相信我,您絕對不會后悔的。如果讀完后,您認為這部作品值得您把它拍成電影,我會鼎力相助。而且我相信這部作品一定會讓您在好萊塢再一次大放異彩。”
“是什么驅使你說出這種對那些卓越的導演來說大不敬的話?此時此刻,你又把詹姆斯·卡梅隆、弗蘭克·達拉邦特和史蒂文·斯皮爾伯格置于何地?如果他們聽到你說出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話又該作何感想呢?”安之琛冷靜而嚴肅地說,“尼克,在任何時候都不可以信口開河,要三思而后行。量力而行這個詞現在不僅掛在了我的嘴邊,而且深入了我的內心不是沒有道理的。”
尼克眉心緊鎖、若有所思地看著以謙遜著稱的安之琛,沉思了幾秒鐘。
“是《我心永恒》這部作品讓我情不自禁地說出了您認為的那些大不敬的話。”隨即,尼克舒展眉頭、神色自若、不緊不慢地說,“因為這部作品讓我震撼,驅使我不由自主地要把它與世界上最偉大的作品進行對比。請恕我冒昧,我認為,無論是多么杰出的人物,多么偉大的作品都應該不懼被時間考驗,被世人評判。我尤其認為,一個人,特別是一個搞藝術的人,就應該敢于嘗試,敢于突破,尤其是敢于想別人不敢想,做別人不敢做。不去超越,何談進步?”
聽完尼克對他委婉譴責不卑不亢的解釋,安之琛陷入了深思。他沒有對尼克說明早在三年前他便開始跟讀這部作品了,是因為他認為沒必要去說明。如果尼克能慧眼識珠,他為何就不能伯樂相馬呢?事實上,他比尼克更清楚這部作品的價值,以及它對這個時代的意義。所有清醒的電影人都知道,二十一世紀不是文學的黃金時期,沒有那么多好的作品呈現給讀者。因此,作為一個想大有作為的導演,為了避免步入電影題材既不夠寬泛也沒有深度的窘境,陷入一再翻拍那些有口皆碑的舊作品的僵局,他們必須自力更生。所以,一個最優秀的導演,同時也是一個最出色的編劇,在必要的時候更是一個演技精湛的好演員。
安之琛的確需要一部好的作品讓他再一次聲名鵲起。盡管他已經很成功了,但這并不是他的終極目標。他的終極目標不單單是為了令人眼羨和頌揚的成功,而是為了不遺余力地拍攝出一部又一部令人贊不絕口且能經得起時間考驗的經典電影。他希望自己的作品歷久彌新,能被一代又一代的人觀看、喜歡、熱愛和記住。他希望人們看完他的電影,能對自己的人生有所啟發,能在電影中看到自己期待的畫面,能從電影中學到自己渴望洞徹的真理。他希望自己的電影不是為了賺取票房,而是為了宣揚真理和人道主義、體現時代精神和人文關懷、傳播高貴的愛情理念和對真愛執著追求的信念。他在自己的電影中總是期許了太多的東西。對他來說,電影就是他的生命和靈魂。
“尼克,請原諒我剛才一時沖動所說的那些帶有譴責語氣的話,”安之琛思忖了片刻,又用溫和而歉疚的口吻對尼克說,“請盡快聯系作者,我想和她面談。”
尼克喜出望外。其實,他一點也不介意導演剛在說話的語氣。他知道導演向來就是個嚴于律己、謹言慎行的人。他之所以對他如此嚴厲,是因為他從來沒有把他當外人看。在尼克看來,導演是怎么對待他的,那么他對待自己的態度要比這嚴厲無數倍。因此,他就像沒聽見導演的致歉之詞一樣,高興地站起身,搓著雙手,激動地都有點語無倫次了。
“我這就去聯系作者,我會讓她盡快來與您見面的。”說著,尼克便馬不停蹄地離開了安之琛的辦公室。
看著尼克急匆匆離開的背影,安之琛的心緒久久難以平復。在他所認識的所有專業編劇中,尼克是最認真負責、恪盡職守的一個人。這個剛剛三十歲的年輕人來自英國,一頭棕色的鬈發覆蓋在寬闊的額頭上,高挺的鼻梁上卡著一副黑框眼鏡,面容英俊,氣質儒雅。喜歡穿白色的襯衫,打紫色的領帶,外面套一個深咖色的馬甲。下身穿牛仔褲,襯衫系在牛仔褲里。腳上瞪一雙棕色的皮鞋。天氣冷的時候,他會在外面穿一件合適的西裝,更冷的時候,他又會在西裝外面穿一件大衣。這幾乎是他常年的著裝風格。尼克生性直率,這種坦誠有時會讓人誤認為他年輕氣盛、口無遮攔。就像剛才那種情況在他的一生中很可能經常發生。但他性格中又有質樸謙和的一面,這一優點便彌補了他的直率贈予他的所有理性上的不足。安之琛喜歡這個年輕人,喜歡他為人處世的公正原則和對待工作鞠躬盡瘁的態度。他認為他是一個品行優良、難能可貴的年輕人,有發展前途,而且前途不可限量。
半個月后,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尼克意氣風發地推開了安之琛辦公室的門,后面跟著一位氣質高雅的女子。女子嬌小玲瓏,梳著干凈利落的短發。雖然身材不高,因為體型苗條,走路時腰桿挺的筆直,又穿著很高的高跟鞋,齊腰的黑色長褲使她的腿看起來異常的修長,系在褲腰里的潔白襯衫又把她嬌美端莊的容貌襯托的特別干凈清爽,所有這一切與眾不同的外形特征使目睹之人覺得她既風姿卓越,又亭亭玉立。安之琛不禁眼前一亮,心里為女子不同凡響的高貴氣質和優雅體態感到震驚。
“這位是?”安之琛即刻站起身,用驚異卻并不冒失的目光看著女子,猶豫不定地問尼克。其實,安之琛已經猜測出這位華人女子也許就是作者本人,但他還是不敢相信。他非要聽尼克親口證實,他才敢相信。他之所以不敢相信是因為這位女子太年輕,太迷人了。他一直以為能寫出這么有深度的作品的這位作者一定已過不惑之年,沒想到她看起來至多不過三十歲。此刻,他雖然對她的真實年齡深感好奇,但出于禮貌卻不便直截了當地問。所以,現在他懷著一種莫可名狀的心情,面對站在咫尺之外如假包換的作者,還是難以置信這樣一位嫵媚動人的女子會寫出那么深邃的作品。這就怪了!事實就擺在眼前,安之琛為何不敢相信?原因很簡單,推敲起來也合情合理。作為演藝界的一位知名人士,尤其是作為一個知道外在形象對演藝事業來說有著多么重要的決定性意義的導演,他對女性群體的那種理性智慧早已不抱任何希望了。在他的眼里,不僅演藝界的女人是靠姿色吃飯的,連演藝界之外的大多數女人也是靠美貌行走天下的。這似乎已經是大家不言自明由來已久的共識。然而,眾多可悲的例子又證明,美貌和智慧不可兼得。因此,很多貌美如花的女子智商有時不只是零,而是負數。正是這一全世界所有有識之士公認的夾雜有荒謬性質的真理,雖然令人倍感遺憾和惋惜,在某種意義上卻也顛撲不破,所以安之琛才會看到作者本人后依舊將信將疑。當然,這位導演不是個不知變通的人,他幾乎立馬就意識到任何事都有例外,任何話也不能說的太絕對。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這位楚楚動人卻智慧超群的女子就是個例外。但這樣的例外也的確少之又少,因為于她而言,美貌和智慧似乎契合地過于完美了。
“在她身上體現的唯一不足也許就是身高不那么盡如人意。但對于這樣一個女子來說,那也絕對是無傷大雅的。”安之琛頃刻間便在內心里下了這樣的定論。
“這位就是作者曇花。”尼克含笑回答,“她剛從佛羅倫薩飛過來。我好不容易才聯系到她。”
安之琛不禁浮想聯翩起來。“曇花?”他暗自想道,“曇花這個獨特的名字于她而言究竟有著什么樣不為人知的寓意呢?她是在暗指人生在世像白駒過隙,美好的事物不過如曇花一現呢?還是在隱喻自己就是月下美人,清新脫俗、素凈芬芳,不屑與百花爭艷,獨在靜夜綻放?”
安之琛的思緒搖曳不定,突然他的目光與曇花如海般沉靜的目光相遇了。這道目光像天神的訓諭一樣猛然使他警醒過來,他連忙從辦公桌后面走出來,走到曇花的面前,熱情地握住她的手,久久地沒有松開。他之所以如此激動,一方面是因為這位女子讓他打心眼里喜歡,另一方面是因為他第一次在紐約會見了一個祖國的出色作家,而這位作家又是如此年輕。他為祖國感到驕傲。此外,一種直覺使他相信這位女子一定會在世界文壇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輝煌之路。
“歡迎你,歡迎你,見到你很高興。”安之琛緊緊地握著曇花的手用中文不停地說。
“久仰您的大名,”曇花用溫柔的目光看著這位飽經滄桑的年長者的布滿血絲的眼睛彬彬有禮地說,“能在這里見到您是我的榮幸。”
安之琛像對待一個久違的朋友一樣親切地把曇花拉到沙發旁,讓她坐下來,自己則笑容可掬地坐在她的旁邊,用慈祥的目光打量著她。尼克為倆人端來兩杯咖啡,并坐在了他們的對面。
“我看了你的小說,寫得非常不錯。”安之琛開門見山地說,“這次叫你來是想告訴你,我決定買下《我心永恒》這部小說的改編拍攝權把它拍成電影,同時想聽一聽你的看法。”
曇花莞爾一笑,沒有立刻表達自己的看法。她用平靜而欽佩的目光看著這位多年來她始終如一尊敬和欣賞的導演,看著他銀灰色的頭發,皺紋深陷的額頭,眼皮耷拉、眼袋凸出、布滿紅血絲的雙眼,蒼白的嘴唇以及像麥茬一樣短短的頾須。她懷疑這位歷盡滄桑、洗盡鉛華的老人和那位一生榮光的導演是否是同一個人。之前,那位導演離她是那么遙遠,而此刻這位老人卻近在咫尺。他的周身沒有光環在閃耀,沒有一星半點兒的聚光燈打在他的身上,但他和善可親的面容和平易近人的姿態卻比那些炫目的光環和直射的聚光燈所體現的重要性更使他趨近于智慧和榮光的終點。他用畢生的精力拍攝出的每一部有口皆碑的電影都是他從朝氣蓬勃的青春走向暮氣沉沉的老年的見證,每一部電影就像雕塑家手里的刻刀一樣,在他盡顯尊嚴和美感的面容上刻上無情的一刀,于是一條又一條的皺紋悄然而生。坐在這位老人的旁邊,想到這一切,曇花不禁熱淚盈眶。
“請問,您準備什么時候開拍?”抑制住激動的情緒后,曇花問。
“怎么說,你答應出售版權了?”老人興奮地說,“很好,很好,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希望這次會面我們就把合同簽好。我會立刻制定拍攝方案,并且我希望由你本人擔當這部電影的編劇,讓尼克從旁協助你。”安之琛又說。
尼克欣喜若狂地看著這二人。目光不停地從導演的身上移到作者的身上,又從作者的身上移到導演的身上。
“我之所以在創作的時候就用雙語寫作,是因為我希望在世界范圍內宣揚我的思想。”作者又柔聲細語地說,“現在聽到您有意把它拍成電影,我感到既榮幸,又高興。但是,請允許我提一個不情之請。您能不能回故事的發生地去拍攝?而且在上映的時候能不能把它定位為是一部國語片?演員能不能用中國演員?”
安之琛笑了。當導演這么多年,他從來沒有遇到這樣的作者。對于文學素養很高的安之琛來說,他幾乎一下子就悟到了這部作品的精髓,而且知道作者大膽地把思想的觸角伸向了世界各地。她很勇敢,不怕被言論之箭中傷,不怕被吹毛求疵的人評說,不怕被全世界審判。她雖筆鋒尖銳,卻揮灑自如,張弛有度。她始終在謹慎地一邊探索,一邊過濾,一邊沉淀。他一眼便看得出來,這位容貌出眾的女子不簡單,但沒想到她做事如此沉穩有主見,在才情的顯露上又如此低調含蓄。這一刻,他越發欣賞她的才華和智性了。
“你是個作者,你應該了解作品本身的自需性。”安之琛微笑著說,“一位作家在構思一部作品時的思路往往和他動筆時的思路不可能完全步調一致。作品有作品行云流水般的自然格調,即蘇軾所說的紋理自然、姿態橫生。這一方面來自于作家當時的靈感,一方面來自于寫作者精神分裂成為他筆下的那些栩栩如生的人物時基于情節所需所體現出的那種應變能力,一部作品的故事情節和思想脈絡正是靈感和應變能力互為作用的結果。而電影亦遵循此理。電影有電影本身的需求。作為導演,連我也不可能完全判定什么樣的演員適合演什么樣的角色,什么樣的故事該在什么樣的地方拍攝。一部電影和參演這部電影的演員以及拍攝地點也講求緣分一說。說句微妙但我相信你一定會理解的話,他們自會相互吸引,然后陰差陽錯,卻順理成章、不知不覺地走向彼此,自此后,劇情、演員和場景融為一體,達到了渾然天成的效果,為觀眾呈現出最好的故事,最完美的畫面。而這亦是電影藝術的微妙之處。所以,請原諒,你所提出的三個請求我一個都不能答應。我唯一所能答應的是我會盡可能的不偏離原著的主題,希求能把你的思想不偏不倚地傳達給觀者。”
曇花滿意地點點頭,對導演的話表示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