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 名韁利鎖
- 卜九九
- 2946字
- 2018-06-27 22:30:19
今年,也就是永恒犯案被捕的這一年,喬叟在大牢里已經被關了五年有余。也就是這一年,獄方突然給他的牢房里送來一個新犯人,而且是個眉清目秀的少年。昨天下午,一個獄警觸不及防的打開牢門,緊接著另兩個獄警搬著一個簡陋的折疊床進來了。他們先是把床放在并不十分寬敞的地上,然后直起腰用并不滿意的目光打量著這個簡陋且談不上干凈的牢房。呈現在他們臉上的那種猶豫不決的神情,似乎表明他們屬實不知該把這張床擺在哪個角落合適。最終,他們挪動了一下長居者的床,才得以把另一張床擺放好。擺好后,就像幽靈一樣,來時無聲無息,走時也無聲無息。臨走時,這些恪盡職守的木偶一般的執法人員也鐵定不忘把那扇堅不可摧的牢門用那把牢不可破的大鎖穩穩妥妥的鎖上。
今天一早,喬叟牢房的門又被打開了,昨天送來折疊床的其中一個獄警,今天又給他送來一個活生生的人。喬叟見這個年輕犯人的第一眼,便被他的容貌和氣質深深的吸引了。這個少年英俊的面貌即便男人見了,都會不由自主的產生一種情不自禁的嫉妒之情。而對于喬叟這樣一個經歷過那么多的事情而又一把年紀的人來說,當然嫉妒之情是不適合再有了,但欣賞和困惑之情卻溢于言表。這個體形修長瘦削的年輕人給他的第一印象是冷漠。獄警打開牢門,他走進來時的那種悠閑的步伐、不屑的表情和漠然的神態就好像他走進的并不是一間牢房而是鄰家的客廳,迎接他的也不是幽禁生活而是鄰居熱情的款待。他周身流溢出的這種像冰川世界一樣的寂然和冷漠也許體現的正是麻木不仁的變本加厲,但當時著實讓喬叟大吃一驚。
與此同時,這個年輕人對待牢獄生活的這種漫不經心的態度讓他情不自禁的想起了自己面對妻子自殺場面的那種態度:冷漠。這是一種近乎于冷酷無情的心態。而這種心態正是來自于那顆之前對一切都充滿了斑斕的憧憬而現在卻對生活已經不抱任何希望的絕望之心。這種體會,這種無聲的共鳴,尤其是這種對苦難心境的感同身受讓喬叟立刻意識到五年來自己茍延殘喘的維持著虛弱的生命,也許冥冥之中只是為了等待這個不幸的年輕人。這個年輕人的出現喚醒了他沉睡已久的生命的激情,使他精神振奮,周身的血液沸騰。他相信從今往后他的生命不用在倒計時中自怨自艾了,他的生命有了存在的必要和價值,那便是他完全可以用自己理性世界殘存的一點真理之光指引這個迷途的少年前行,不管他愿不愿意,見到他的那一刻,喬叟已經決定勢必要這樣做。他認為他必須要為自己擱淺的真理之舟找到一個新的掌舵人,而這個人現在已經出現了。因此,他看著這個雖然消瘦、陰郁,但卻煥發著蓬勃的青春朝氣的年輕人不由的欣喜若狂、喜上眉梢。但同時他用他敏銳的觀察力發現,這個看起來聰明的年輕人似乎遠沒有看上去那么聰明,他似乎有點呆頭呆腦、傻里傻氣。他不知道是初臨的監獄生活把這個年輕人嚇傻了,還是他原本就神思恍惚、心神不定。
自從入獄后,喬叟原本羸弱的身體便每況愈下。身體的萎靡和精神的消沉使他相信自己活不了多長時間,但他對物理學的滿腔熱愛和苦苦專研又使他不愿過早的結束生命,使自己多年來的所學、所思、所感沒能以某種形式得以保留下來,而白白的浪費掉。尤其是他在獄中的這五年,由于他再也不會被世俗的紛擾所糾纏,可以心無旁騖、一心一意的在哲學觀的引領下進行慎密的科學探索,為此,他對無常的命運又充滿了一個善良之人常有的那種感激之情。令他驚喜不已的是,在異常艱苦的條件下,他的思想卻從未如此興奮過,就像沸騰的開水在自然科學的茶壺里翻滾個不停。他思維活躍、思路清晰,秒復一秒的沿著伽利略、牛頓、愛因斯坦這些巨人走過的路徑,在物質世界里苦苦的思考著、探索著、研究著、創新著,以求在前人做出偉大貢獻的基礎上獲得科學領域新的突破和新的進展。五年來,他對物質、能量、空間、時間,以及它們各自的性質與彼此之間的相互關系有了全新的理解、透徹的體會和深入的研究,但由于獄中簡陋條件所限,他的理論設想不能用反復的實驗去驗證,這讓他倍感遺憾。現在,一個眼神中透出智性的年輕人突然出現在眼前。他的出現無疑給了幾近絕望的喬叟新的希望,這一點也不亞于雪中送炭。他的出現給喬叟帶來的慰藉就像一位嚴謹的科學家對一個問題苦苦探索、反復驗證了無數年,終于有了突破性的進展。喬叟認為,眼下這個年輕人的大腦就是他理論基礎扎根的土壤,而他將來的實踐活動足可以成為他幻象中的實驗室。因此,他決意要把自己的終身所學傳授給這個誤入歧途的年輕人,讓他改過自新后孜孜不倦的沿著科學的道路堅定不移的走下去。而這一切便是喬叟破顏微笑的真正原因。
于是,他迫不及待的想了解這個年輕人的生活背景,但令他深感意外的是,這個少年竟然說不出個所以然。他對向他提出一系列問題的回答瞠目結舌,但這不足以說明他的確就是個傻瓜。喬叟認為一個真正的傻瓜是不會涉毒的,在這種如履薄冰的冒險勾當中,任何見利忘義的人都不會選擇和一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傻瓜打交道。基于此,喬叟判斷事情一定另有蹊蹺。若不是含有難以言說的隱情,也一定有著其他的諱莫如深的原因。所以他決定再考察一段時間,耐心的觀察一番,認真的了解一下這個少年是否是一個可塑之才,在指導和說教下能否讓他心甘情愿的走上一條光明正大的坦途。
喬叟的用意永恒一無所知。因為他根本不把這個一見面就對他問長問短的陌生人放在心里。兩個犯人共處一室的當夜,永恒背對著喬叟,蜷縮在自己的床上,微閉著眼睛,呼吸均勻,卻并沒有入睡。至少前半夜他雖然一動不動的躺在床上,但一直都是清醒著的。現在,他已經把那個冒冒失失的年長囚犯忘得一干二凈了,就好像他根本就不存在似的。雖然對方一直在床上唉聲嘆氣、翻來覆去,把那張破床弄得嘎吱作響。
此刻,永恒靜靜的躺在床上,反復的回想著一世問過他的那句話:“永恒,告訴我,這一年你是怎么度過的?”是啊,過去的這一年他究竟是怎么度過的?對于這個問題,不了解的一世一直想了解,卻又無從了解,而對于當事人的永恒來說,卻又萬分的想遺忘。屬實說,他寧愿這一年的那些事從未發生過,尤其當他面對自己心愛的女子時。因為那種經歷對他而言真的是太痛苦了,而那種痛苦卻又是當事人不愿啟齒,而別人無論知道與否都是不能理解的。
這一夜,他躺在這間潮濕陰冷的牢房里的這張硬板床上,心情已經平靜了很多。至少不像昨夜那么心亂如麻、消沉頹廢了。一顆心承載的痛苦太多,慢慢的也就對痛苦麻木不仁了,在某種意義上也就不痛苦了。此刻,永恒的這顆心便是這樣。這顆傷痕累累的心似乎已經忘記了痛苦的滋味。就像味蕾受了刺激,失去了味覺一樣。永恒心的感受和感知能力在短期內也變得遲鈍了。盡管好幾夜都沒睡好,但他還是毫無睡意。雖然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感覺到極度的困乏,但他的身體卻像打了興奮劑一樣處在過度疲倦的興奮狀態。他昏昏沉沉、疲憊不堪的躺在床上,大腦卻異常激越,過度痛苦和過度高興都會導致這種反常情況。在這種反常情況的作祟下,永恒第一次認真的思考起突然縈繞在腦際的這個問題來了:過去的這一年他是如何度過的?現在一切都變得灰暗起來,他的太陽被月食取代了,他的光明被黑暗壟斷了。他沒什么好害怕的了,也沒什么好回避的了。于是,他決定面對過去那一年的生活,面對那段經歷,尤其是把那顆包扎的嚴嚴實實的心放出來透透氣。于是,他緩緩的睜開眼睛,目不轉睛的盯著面前的那面灰暗的墻,紛亂的思緒在意念的指引下慢慢的飄到了很遠的地方。